第1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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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芊瑛的閨房裏,這一對向來半斤八兩沒個安靜的父女倆,竟難得地對坐了老半天,卻誰也沒開口說個字,就只是正襟危坐地四目對看。
那沉默不語的餘芊瑛雖是極有教養地端坐着,但心裏卻正在扮着個大鬼臉。
她早料到她爹絕對會來興師問罪,要對付這種情況,用她那聰明絕頂的腦袋想法子實在是太大材小用了。其實想都不用想,彈腳一踢就知道,在剛讓餘翰林出個大醜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裝個乖寶寶,那種很乖很乖,乖到讓人覺得她端莊賢淑、溫柔善良,還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任人虐待欺淩的那種!像這樣,包管她爹罵不到兩句,不但大感無趣,還會深深地湧起一股罪惡感,直懊惱怎麽可以對自己的獨生女如此殘忍苛求呢?對!就是這樣,至少在今日之前的十八年裏,每當她闖下大禍,這一招都是屢試不爽。
可是今天……她爹是給氣傻了,以至于連要怎麽罵人都忘啦?他原本該暴跳如雷地指着她鼻子狠訓一頓的,誰知進了門後,卻只是瞅着她意味深遠地看了一眼後,就坐了下來,不知在盤算什麽,教她端莊地陪坐了半天,手腳都快僵得發麻了!更恐怖的是,他到底在打什麽主意?想到自己好像真成了個任人宰割的羔羊,餘芊瑛心裏開始發起毛來。
“爹……你渴不渴?女兒幫你倒杯茶。”不管餘翰林渴是不渴,她都決定非站起來倒杯茶給他不可。不是她孝順,實在是太久沒動一動,她只覺全身上下像爬滿了螞蟻似的,焦躁極了。
“怎麽?受不了了?”餘翰林可惜地嘆口氣,他還在等着看她能裝到什麽時候呢。
“爹,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呢。”她裝傻地應道。
還偏首一笑,十分無邪地看着餘翰林。那表情……讓餘翰林無奈地搖起頭來。
“算啦,你我心知肚明就好。”他女兒什麽本事不會?這小小的裝蒜功夫算什麽,要緊的是:“丫頭,你覺得那姓高的如何?”
姓高的?她沒聽錯吧?這麽快就扯到這個風流痞子做什麽?老爹他不先找她算帳嗎?想不到老爹今日這般好說話,早知他不找她算帳,她就不必受那些罪地裝了半天淑女了。
“你說擂臺上那個臭小子?他有什麽好的,我看他就像是個風流成性、喜歡遛連花叢的江湖浪子,像他那種花心的人,哼!老天應該要懲罰他,教他得個花柳病、做個風流鬼,看他以後還敢不敢見色起意。”她兩手握成個小拳,忿忿不平地罵起他。
“打是情、罵是愛,這話真有點道理。”餘翰林看着餘芊瑛這個小醋桶那一臉醋味的表情,笑道。
“爹,你在說什麽情不情、愛不愛的?我可不認識這個風流痞子,滿口假仁假義,像個正人君子,其實最口是心非了,就會仗着自己虛長人家幾歲,教訓人罷了!還不知羞恥地睜着眼睛說瞎話,信口雌黃!要改天讓我見他開口,我就直接拿顆大鹵蛋,塞住他嘴巴,省得他老是咿咿呀呀地吵死人,哼!”她不屑地嗤鼻道,一時罵得順口,竟忘形地忙着編派他的不是,待回神,又尴尬地矢口否認:“我可不認識他,那種人誰要認識他,就是誰的不幸,最好馬上到廟裏頭燒香拜拜,好去去黴氣的。”
“是嗎?可爹方才在大廳同他聊了許久,他不但談吐有禮,而且為人正派,怎麽瞧都不似你說的那般。丫頭,這回你是看錯人喽。”對餘芊瑛的激烈反應,餘翰林除了心中竊笑外,還突然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喜悅,看來他的寶貝女兒終于長大了。
“大廳?爹,你怎麽可以把他帶回家裏來?”想到他與仙兒暗地裏往來,她不知怎麽地就是靜不下心;愈想愈氣之下,更是劃清楚河漢界,不許他近她一步,怎知她爹卻帶他回家來了。
“為何不行?他是今日的擂臺得主,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極有可能會成為我的女婿,也就是你的丈夫,不先到家裏陪爹聊聊、讓爹看看他的人品如何,爹怎麽放心把你交給他?”餘翰林端起她為他倒的茶,潤潤喉道。
“他……沒被小岚給吓跑?”真是意外,照理按當時在場衆人的反應,這個高羿應該也會吓了一大跳才是,怎麽他……難道他為了娶個家財萬貫的富家千金,就什麽都能不計較了?
“沒有!”提到小岚,餘翰林責怪地看了她一眼。
“那……他也不算奪魁啊,不是還有那個大胡子嗎?爹,你偏心不公,應該要讓他們兩個再比一場,否則我不服氣!”餘芊瑛噘起嘴道。雖然那高羿似乎略勝一籌,不過不到最後,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若非她父親的褊袒,也許……那高羿早被揍得倒在地上求饒呢!敢戲弄她的人,就該受點教訓。
“大胡子!”提到大胡子,餘翰林真動起肝火來。
“是啊,很厲害的那個,記得嗎?”她得意說。
卻見餘翰林臉色更加難看,起身便使勁朝她頭上敲了一記。
“爹,你怎麽打人哪?”好痛呢,她揉着發痛的頭。
“你還好意思提那大胡子?真不像話!你以為爹不知道那大胡子是你喬裝的嗎?你這丫頭,太不像話了,還好那高羿手下留情,否則刀劍無眼,萬一傷着了你可怎麽辦?”瞧她還不知悔改地以為自己的伎倆天衣無縫,餘翰林下手自是不輕。
“嗄?你知道那大胡子是我?”她不相信地張大眼問。她僞裝得那麽精彩,怎麽可能被識破呢?
“除了你這小渾球還會有誰?”他沖口斥道。
瞧餘翰林那表情,滿是抓到幕後黑手的愠色,餘芊瑛暗地裏吐吐舌頭大叫不妙。既然自個兒的把戲全被拆穿了,不想個逃命的方法怎成?
“爹,你怎可罵女兒是渾球呢?女兒既不是小人、也不卑鄙無恥,才不像那高羿,他是真壤啊,你別教他的外表給騙了。”
“哼!”餘翰林瞪了她一眼,決定暫且饒了她。“爹知道他瞞了你一些事,也明白你們間是有些誤會。”
“爹,你在說什麽?我才不認識他呢,那個可惡的大渾球!”她忍不住又罵了高羿一句,偏過頭不想提他們倆之間的事。
可是……她爹剛剛說什麽?照他話中之意,他已知道他倆的事了?餘芊瑛眉頭一皺,忙又掉過頭來瞧着餘翰林,心裏臆測着他到底知道些什麽。
唉!這傻女兒……他長嘆一聲。
“他把你跟他之間的事全跟我說了。”看着她那疑惑的眼神,這個傻丫頭,人家早知道她底細了,她竟還裝得像真有一回事,該說她笨,還是聰明過頭呢?或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吧。
“他知道我是……”餘芊瑛指着自個兒一身女裝,訝異極了。她還以為她騙得他團團轉呢,不好玩!這可一點也不好玩!
“對!而且是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了。”雖然不忍心說破實情,但他也只能很遺憾地點明事實。
“好吧,就算他早知我的身份,但……他還是個大渾球!他是貪着咱們家的家業來的。”她放聲道。難堪地又貶損他一句,亦羞亦怒,怎麽也沒料到自個兒喬裝了半天,卻反被自己蒙騙,當了許久的傻子。
“真要比起來,他家的家業未必比咱們家遜色。那高羿已經說了,他的父親就是爹的死對頭高正陽,而他因為游于四方,因此少有機會陪同其父露面,所以爹也不曾見過他。若不是他自己坦誠以告,恐怕我們都被蒙在鼓裏,由此可見,他挺有誠意的。”
“他是‘那個’高家人?跟他們是一窩子的?”對她來說,這又是另一個殘酷的事實。
而餘翰林心裏也明白,這下子他的丫頭非惱極不可。
“是啊,他……排行老三。”他放慢聲調道,還露出個讨好的笑容。
如其所料,他的丫頭氣得像頭發威的猛獅,一不小心,連他這做父親的都難逃池魚之殃。唉!這高羿也真會給他找麻煩,當初他自個兒要早說明白了不就沒事,只是……他若早早表明身份,以他的丫頭受他耳濡目染對高家的那分排斥感,恐怕這兩個年輕人也不會有今日的際遇了。或許,這真是天意。
“他怎麽可以騙我?”她不平道。
“還說呢,是你先騙人家的。”餘翰林不得不為高羿說句話。
“可是……他騙的比我多啊!”她更是一臉委屈與不甘。
她騙輸他,這才是教她如此氣忿的原因?餘翰林好笑地搖了搖頭。
“好啦,別生氣,這一切只能說是陰錯陽差,誰也沒有存心欺騙誰。你要還是不服氣,等他來回爹消息的時候,就教他讓你罵個痛快就是。”他安撫她道。
“回什麽消息?”
“這還用說,當然是你們倆的婚事。你忘了?他是擂臺得主啊。”他小心翼翼瞄了她一眼後續道:“你放心,爹也沒讓他那麽輕易地過關,故意開了好些條件給他,他要真喜歡你,那麽這些條件都不是問題;若是戲弄咱們父女倆,哼!他既敢上擂臺搗蛋,就別怪爹饒不了他!”
他裝出張兇惡的臉,好像真要讓高羿好看似的,不過據他觀察所得,那高羿應該不會讓他失望。
“東拉西扯了半天,總而言之一句話,你只是來告訴我,你幫我找到個丈夫了?既然你都決定好,那還來告訴我做什麽?幹脆等成親那天再說不都一樣,你怎麽可以擅作主張!”一件件“意外”攤在她面前,除了驚訝,她早不知該有何反應。想到原本打算要吓那高羿一跳的,這會兒要不是她爹來告訴她高羿的身份,到時可不知是誰吓誰了。
“我是你爹,當然能替你作主,怎麽算是自作主張。”要問他世上最棘手的事是什麽,那非以“跟餘芊瑛講理”莫屬。這丫頭一固執起來,就是十頭牛都拉不動她。
“好,那等要到上花轎時,也由你全權作主,自個兒想辦法去吧!”在氣頭上的餘芊瑛,使出她的耍賴絕招。
“丫頭,那會讓人笑話的。”
“怕人笑話?”她斜瞄他一眼,輕蔑道:“這更簡單,你就用個麻布袋把我蒙頭套起,送到高家去就好啦,反正你全權作主嘛。”
這真是有理說不清!愈說愈不像話,這不服氣的丫頭拗極了,餘翰林看了看,頻頻搖首。或許改日再說會好一點吧!反正她心裏已經有個譜,到時……
對!就讓高羿自個兒來解決,這是他闖的禍,當然得他自己來收拾。餘翰林想想打定了主意,在他舌頭說得打結惱白自個兒頭發前還是暫時撤退。
看着餘翰林離去的背影,餘芊瑛的心裏自是五味雜陳地難以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