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更新時間:2013-04-24 22:34:40 字數:15158
“劉管家,這些是全部了嗎?”對着案上堆得像座小山的自薦信,餘翰林那微眯的眼正表示了他并不滿意。
“是的,老爺。”劉豐垂手回道。
餘翰林再翻翻案前的書卷。“也罷!就先挑百來個進行最後複審,也許這其中有瑛兒看中意的也不一定。”
雖然這實在很難。
光是他自個兒這麽看過一次,能看得順眼的就沒幾個,更何況是讓準備要雞蛋裏挑骨頭的女兒來選,那更是沒指望了。現在他只能祈禱有奇跡出現。
細瞧這些個毛遂自薦的男子,個個的自畫像皆端正俊美,他餘翰林走遍蘇州城,怎麽從不知蘇州專出俊男?而在他一番删删減減後,結果,原預計保留百來個的,最後入選的竟只剩下不到五、六十人。這更讓餘翰林嘆息連連,天底下的好男兒都跑哪兒去了?
☆☆☆
這麽一轉眼,己到餘芊瑛選婿的大日子。
一早,餘府就忙成一團,人聲鼎沸地紛紛議論著,究竟是哪個幸運兒能得餘芊瑛育睐,雀屏中選餘家女婿?只要餘芊瑛點個頭,那個幸運兒就等于“鯉魚躍龍門”般成了人人豔羨的對象了,不但從此有美眷相伴,還能坐擁榮華富貴,這在吸引人哪!啧啧!唯一的缺點則是,就不知能否消受得了餘大小姐的“款待”了,因為她……到目前為止似乎還無法坦然接受這樁事實。想當然耳,第一線面對她戰火的,當然就是要當她丈夫的人兒了。
“小姐,奴婢可不可以進去啦?”站在門外輕敲着門,等待幫餘芊瑛梳妝打扮的小岚亦難掩興奮,雖然又不是幫她選婿,但看熱鬧的心态卻隐藏不住。
“進來吧!”餘芊瑛淡淡應道。
“小姐,奴婢來幫你更衣了。”小岚從兩個來幫忙的婢女手中接過那新做的衣裳,喜孜孜的表情像是今天就是餘芊瑛大喜日子似的。
“你們倆下去吧,這兒有小岚就行了。還有,讓轎子在門外候着,等我準備好,就可起程。”
她朝兩個婢女手一揮,待她倆下去後,餘芊瑛瞄着小岚打量起來。
“小岚,你把這衣裳穿起來讓我瞧瞧。”
“這怎行?這是小姐的新衣裳,小姐穿都沒穿過,奴婢怎敢先穿?”她不解地猛搖頭。要讓老爺知道了,她非得又被扣上幾日工錢不可,她哪敢造次。
“我要你穿你就穿,再嗦我可要生氣了!”她喝道,很沒耐心地斜瞟着眼瞪她。
“是……”
待小岚穿戴整齊,餘芊瑛仔細地打量了會兒,似甚滿意。
“不錯,還挺合身的,看來我們倆的體型是差不在,只要坐着別動,應該不會被識出破綻。”
“這……小姐,奴婢可以把衣裳換下來了嗎?”瞧餘芊瑛那“算計”她的眼神,深谙這其中意味的小岚,開始有不祥的預感。
“換下來?何必呢,我瞧你穿這樣挺好的,就是……那妝差了點兒,這樣吧,你坐下,我幫你重新化個別致點的妝。”她笑道,拉着小岚往梳妝臺前一按,拍拍她兩頰,似是研究着該從哪兒着手。
“小姐,你要想玩,改日奴婢再陪你玩就是,但今兒個時間就快到了,還是先讓奴婢伺候你更衣吧。”小岚緊張得手心直冒汗,回頭望着餘芊瑛道。
“是啊,是快來不及了,所以我們得快點才行,看前面,別打擾我辦事,否則畫得不好,你可別怪我,先把眼睛閉上吧。”兩手一使,用力地把小岚的頭扭回鏡前道。
“小姐……”她求饒有用嗎?小岚哀鳴了聲,死心地接受這“任人宰割”的事實。
就不知小姐葫蘆裏到底賣什麽藥……她忐忑不安地扭着衣角。
“好了,小岚,你可以張開眼睛啦。”她拍拍手,滿意地看着她眼前的傑作。
張開眼,小岚先是瞧了餘芊瑛一眼,見她滿面笑容。應該還不差吧?只是她何須打扮她,今日的主角是她才對呀……無論如何,能讓小姐親手為她打扮,也算是做人家奴婢的榮幸!小岚禁不住滿懷期待,興沖沖地望向鏡臺。
“哇!她是誰?”一陣驚呼,小岚幾乎吓暈過去。雖說她原就膽小,但這回真不是她大驚小怪,而是換作任何人看見鏡中倒影,還能穩如泰山的,這世上怕也找不出幾人。
只因她張目只見一張黑晦的臉上貼個火紅的大嘴巴以及紅通通的蓮霧鼻,兩條眉毛則是粗得好像兩只趴在額上睡午覺的毛毛蟲;而她原本清爽的臉龐,更是撒了堆芝麻綠豆似,那數不清的小斑點……好像打她出生以來就沒洗過臉似的,像這樣的一張臉……乍看之下,誰能不被吓到?何況,這原是她的臉,如今卻變得面目全非。
小岚搖搖欲墜地用一雙含淚帶泣的眼,乞求道:“小姐……奴婢可以把這妝洗掉了嗎?”
她早該猜到,小姐怎會突然興致大發地要幫她梳妝打扮,現在頂着這厚厚的怪妝,要真被人瞧見了,可成了她一輩子讓人取笑的笑柄了。
“洗掉?我好不容易才畫好的,怎可輕易地毀了?難道你不喜歡我化的妝?”她斂下笑意,意思是她敢不喜歡?
“不是的……而是奴婢還要伺候小姐更衣,待會兒更要陪小姐到比試會場,呃……這麽特別的妝,怕是……不适合那麽大的場面吧。”她吞吞口水道。連有絲毫嫌棄的口氣都不敢,就怕餘芊瑛一怒之下,真要她頂着那吓壞大人小孩的妝扮陪着她大剌剌地出現在大庭廣衆前,那可不是“丢人現眼”四個字就可形容的,簡直就是教她生活在水深火熱中。
“怎會不适合?這妝可是我為了今天而特別設計的,待會兒你頭巾一蓋,代替我上轎,到會場去吧。”她拿出她早準備好的頭巾遞到小岚手上。
“代替小姐?這怎行!老爺……”她駭道。
原來小姐心裏竟是打這算盤。她還以為這回小姐是接受老爺的安排,原來她早就另有打算,而這作風果然是她那“有恒心、有毅力、不輕易屈服”的餘大小姐會做的事,只是可苦了她這個下人了。
“你只要乖乖蓋着頭巾,誰會知道你不是我?如果你敢不聽我的話,下場如何你該清楚。或者……你嫌這頭巾礙事,不想用它也行。”說着,她抽回小岚手中的巾帕。以小岚之膽小如鼠,她相信她不敢不聽從她的話,不過還是要吓吓她,好教她記得謹慎點。
“別……別這樣,小姐,我聽話就是,你快把頭巾還給奴婢吧。”她焦急得兩眼直盯着餘芊瑛手中的紅中,非常地清楚,她能做的選擇不是願不願意頂替,而是要不要用那頭巾。而用不用,則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的答案,因為只要她日後還想見人,就算那頭巾換成了麻布袋,她都肯套着。
“好極了!不愧是我忠心的好婢女,真聽話。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她嘻笑道:“好啦,你這邊準備好了,那我也得開始準備我自個兒了。”
她從床上摸出個袋子來。
“小姐,你要……”這小姐又想變出什麽花樣來?小岚愈來愈覺得,老爺肯定會為自己今日的主張深深地感到後悔,因為這場比試在餘芊瑛的加油添醋下,肯定會變成一場大鬧劇。
“別管我想做什麽,你只管乖乖坐在轎中,別出聲就是。”而剩下的,就讓她來處理。
☆☆☆
“各位才子、俊傑,感謝各位對餘某的厚愛,前來此地參與盛會。我想各位皆已期待許久,盼能早日獲悉結果,并一睹小女芳容,然各位也知道,餘某雖非出身顯赫之家族,但在蘇州城裏可也有點地位,所以今日唯有進入決選者方可見小女一面。”
說到此,在餘家大宅前等候的人群莫不發出一聲哀嘆。不只他們覺得可惜,連餘翰林自個兒都嘆息連連,竟然少了個誇耀他那貌似天仙的女兒的機會。對餘芊瑛的才貌,身為親爹的餘翰林可不是“自吹自擂”,他的寶貝女兒可真是稱得上文武皆通哩,所以,這會兒竟只能讓那麽幾個人可以瞧瞧……實在可惜!否則就算此次未能尋得個佳婿,往後必也不乏慕名而來者。
既然餘翰林亦覺可惜,可見這規則并非出自他的主意,而是……
沒錯!這是餘芊瑛的主意,因為她說:那麽在人看着她,她會“害羞”!這理由當時是教餘翰林差點沒跌個大跤,因為餘芊瑛也會“害羞”?那可也稱得上是天下奇聞了。
“請各位稍安勿躁,今日的複選分為三組,在我左手邊的是‘以文會友’者,右手邊則是‘以武會友’者,正前方則是‘文武全才’組,各組取一名優勝者,由敝人親自面試後,再作最後決定。”
一口氣介紹完後,鑼鼓聲響起,只見文組的除須當衆揮毫,寫篇文章考驗實力外,還須畫幅“鴛鴦戲水圖”;而以武會友者,自然是得打得難分難解了。
餘翰林回頭望了眼端坐着餘芊瑛的轎子,然後滿懷期待地繞場一圈,聽着群衆的鼓噪、拍掌聲,他的耳膜都快被震破了。屈指算來勉強有那麽兩、三個還像個樣的或許可以匹配得上他的寶貝女兒,怪只怪他要把女兒生養得這麽出色,活該要找不到好女婿!
一個時辰轉眼過去,經過一番比試,各組人選似已大致底定。餘翰林也開始檢視着最後的可能人選。
“女兒啊,你看得怎麽樣?有沒有特別中意的?”餘翰林湊近餘芊瑛的轎旁輕聲問道。意思是若有她中意的,待會兒他才好“作弊、放水”啊。
“哼!”轎中的小岚緊張得喉頭發緊,只得輕吭一聲,就沒敢再有下文。這是餘芊瑛教小岚的,若有人敢問她話,盡管愛理不理地吭個氣就行,諒誰也不敢再多跟她嗦。
光聽到這一哼,餘翰林果真不再問話,當餘芊瑛相當不悅地不想搭理他。
回神注意着擂臺,不知何時那擂臺上竟出現了個濃眉蓄胡,臉上還有道刀疤的男子。
他怎不記得有這麽號人物?瞧他那模樣,活像是個江洋大盜,這種人怎能當他女婿呢?但偏偏……他的功夫還滿好的,竟連連撂倒幾個參賽者,盡管他心裏再怎麽祈禱,但老天似乎仍沒聽見他的禱告聲,沒一會兒,已無人敢上臺挑戰那江洋大盜了。
本來餘翰林還覺得大不了待複選時刷掉他便是,反正還有兩組的候選人。誰知這人實在膽大得很,竟然拿着手中響刀,發出“咻咻”的刀鳴聲,恐吓似的跑到其他兩組人身旁,叽咕地不知低聲說了什麽,那其餘兩名優勝者竟抖着身子,自動放棄,而他則是得意地朝餘翰林走來。
那個大胡子竟成了最後、也是唯一的人選?餘翰林僵住地不知該如何是好,此人看來絕非善類,瞧他那橫眉豎眼的兇狠模樣,若想教他放棄怕不簡單。當然,以他餘家財勢,他又豈會怕他?只是這麽一攬和,他們餘家招婿的最後優勝者竟是如此不入流的人物,那他豈不成了蘇州的大笑柄了?更嚴重的是,他以後哪敢在女兒面前再提起她的婚事?
餘翰林喉頭發幹地忙奔上擂臺,幾乎是一副乞求的眼神:“還有哪位俊秀想上臺比試?”
現場靜默地大夥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沒個人敢發出半點聲響;唯一的聲音,就是那跟在餘翰林後頭上臺的大胡子,正甩着手上大刀,白晃晃的刀身加上那“咻咻”奪命似的響聲,看得人不寒而栗!一般人家哪敢去招惹這人物,更何況他不光是長得駭人,即使是外行人,但看他剛才那打人的架式,想必他那身拳腳功夫可也不是假的,真才實料得駭人呢!
站在圍觀人群外圍,高羿焦躁不安的眼神盯着臺上的一舉一動,對這結果,他大概是除了餘翰林外最不能接受事實的一個了。
打從他來到此地,一雙銳眼就直停留在比試臺上,他當然不是來看熱鬧,而是放心不下餘芊瑛。
如今她對他的誤會是愈來愈深,倘若他出面比試,只怕她一瞧見,不當場罵他是個貪財好色之輩豈會甘心?但若不出面,他看眼臺上那面帶兇光的男子,若由他奪魁,他又豈能放心?雖說人不可貌相,但見他那狂妄的神态,恐怕亦非善良之輩!
心頭一緊,他什麽都顧不得地縱身躍上擂臺。而他的出現,霎時引起陣轟聲雷動,衆人莫不期待著有場好戲可看。
太好了,有救了!餘翰林目不轉睛地看着高羿,這個平空冒出來的男子,俊逸之貌不在話下,加上七尺昂揚、氣宇不凡,自有股凜然之氣,應是個正派人物,而那身手更是了不得。
好!這個好!他在心裏大叫着。這個女婿他是要定了,就算是他被打倒在擂臺上,他閉着眼睛都要判他勝利。
“好樣的,我對你有信心!來,這邊有刀槍劍慚,随你愛用哪樣就用哪樣,盡管打,沒關系,有我在。”餘翰林感激得握着高羿的手,指着一旁羅列的兵器,任誰都看得出他那濃厚的褊袒意味。
“餘老爺,在下高羿,有件事我想應該要先知會您一聲,家父是……”他朝餘翰林打恭作揖道,卻突覺腦後一陣冷風,伴随着衆人的驚呼聲,心頭一顫,忙推開餘翰林,回身避開那直逼他項上人頭的響刀。
這大胡子竟然偷襲他!高羿不齒地屏息回望,原以為他該覺得慚愧,可他瞧那大胡子竟然雙目含怒,似是兩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更像是……他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
不對,他不記得兩人曾有過節,以他的記性,他還沒糊塗到這地步,難道只因他是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壞了他好事之人,他就如此不講道義?想到這個大胡子可能是這種卑鄙無恥之徒,高羿決定更不能将餘芊瑛交給他。
既然這大胡子連聲招呼都不打,那麽他也懶得問候他,揚腳一踢兵器架,一柄長劍已在手中。
“好啊!打得好!”
一片刀光劍影,只見兩道飛來竄去的身影,緊張刺激的程度豈是那走江湖賣藝套好的招數能夠比拟?對這些尋常老百姓來說,今日算是不虛此行,熱鬧看得可過瘾了,活似把臺上那兩人當成戲子,正表演着出“天神鬥妖魔”的戲碼,鼓掌叫好之聲,不絕于耳。
幾番纏鬥下來,兩人仍不分上下,餘翰林急得額頭猛冒汗,數度想朝那大胡子丢個石子好絆他一腳,誰知那大胡子像是看透他的心般,竟是惡狠狠地瞪了他幾眼,教他那作幣的手忽而舉起、忽而放下。這麽來回數次,他手也舉累了,想想也罷,他瞧那高羿武功也不錯,打了這麽久也沒教大胡子占便宜,或許他能憑真本事贏了大胡子也說不定,他不妨暫時靜觀其變。
想不到這大胡子倒有真本事!高羿心中頗感訝異。不過,他也不是泛泛之輩,更何況他絕不能輸。所以一逮着空隙,他伺機近身,因為他已看出這大胡子刀法雖然出色,但內力似乎弱了點,随着左掌一出,教他來不及閃躲地被震退數步。
“好!勝負已定,高公子勝!”見機不可失,餘翰林忙朝鑼鼓上使勁一敲,大聲宣布。
“你……”大胡子兇惡得似想上前找那餘翰林理論,幸好高羿及時擋住他去路。
而餘翰林連躲都忘了躲,只是愣住地看着大胡子!倒不是他給吓傻了,而是大胡子剛剛那氣勢好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既已分勝負,兄臺何不收手?”高羿嚴肅地望着他道。他要保護的不僅僅是成了大胡子眼中釘的餘翰林,還有那身不由己的餘芊瑛。
“別得意,你這個該死的大色鬼!”自露面以來,大胡子頭一次開口,那聲音卻是古怪得很,似是刻意壓低了聲音。
大色鬼?這口氣……高羿詫異地怔了怔。普天之下會如此形容他的沒幾人,正确地說應該是就只有那麽一個,而那人正是……
在他想着的同時,落敗的大胡子再次極沒風度地使起小動作,高羿原以為他心有不甘地要找餘翰林拼命去,誰知他竟飛身一縱,朝場外那坐着餘芊瑛的轎子而去,教他更為吃驚,頓時出了身冷汗,深怕毫無防備的餘芊瑛有個閃失。
“你要敢動她一根寒毛,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你揪出來!”揚劍指向立在轎旁的大胡子,高羿恐極地喝道。
只怕那大胡子對轎中的餘芊瑛不利,心中更不停怨怪自己一時疏忽,早該想到這大胡子根本不會甘于落敗,玩小動作自是當然,如今……他看着轎旁原本伺候餘芊瑛的随從婢女,倒的倒、暈的暈,他心中閃過千萬個不祥念頭。
“哼!”大胡子不屑地揚首瞥了他一眼。那滿布胡須的臉龐扯動了下,竟然笑了,不過笑得極為詭異就是。
然後,在旁人還摸不清他到底想做什麽前,眨眼間他揚腿使勁地朝轎後一踢,把個坐在轎中早吓得瑟縮發抖的小岚給震出轎門,除了發出一聲慘叫,還外帶連翻幾個滾。
“老天!你把我的瑛兒怎麽了?”瞧見轎中人像顆打轉的陀嫘般滾了出來,餘翰林心疼地拔腿就向轎門直奔而來。
“你這個該死的渾球!”高羿咒罵一聲,眼明手快地沖向前去及時止住了那團滾動的人球,否則恐怕那可憐的小岚還得多打幾個滾。而不明就裏的高羿,想到餘芊瑛身上不知要在幾道瘀青傷痕,他更責怪自己的一時疏忽了。
“丫頭,傷着哪兒了?”輕柔地扶起她身子,他急着探詢她的傷勢。
“哎喲!疼死我了。”小岚低着頭,揉着自個兒臀部,覺得好像剛被人從頭到腳結實地踩了一遍,不但兩眼直冒金星,東南西北分不清;就是上下左右她都搞混了,所以連她那遮醜的頭巾掉了,她都無暇管它。
“寶貝女兒,快讓爹瞧瞧。”
急奔而至的餘翰林,仍以為轎中人就是餘芊瑛,雙手捧着寶貝似的捧起小岚的臉來,雖然想當然此時的餘芊瑛臉色一定很難看,但他情願被她瞪死,也得知道她傷得重不重。
“哇!你是誰?”一陣驚天動地的慘叫,餘翰林那原本細心呵護着小岚的雙手,恐怖至極地倏地收了回去。而此舉讓小岚失去支撐的重心,差點再次向地面行個貼面禮。
他女兒怎麽會變……餘翰林臉色發育得一時反應停滞,他是作好心理準備等着迎接餘芊瑛那殺人的眼光以及難看的臉色,但可沒料到迎接的是一張“難看”的臉,這震撼太大,簡直就吓壞他了!
“你是……”高羿愣住道。說不上是被吓到了,他只是覺得意外罷了,真的真的……很意外!
“老爺……”還未意會過來自己已經“原形畢露”的小岚,瞧餘翰林跌坐在地,自是本于奴婢本分地想要上前攙扶他,誰知她手才伸出,連碰到他衣角都還有段距離呢,餘翰林竟不自主地手腳齊用,忙往後挪了挪。
“你……你別過來……”
“哇!吓死人了,原來餘老爺子的千金就是長得這副德性啊!”圍觀人群瞬間發出此起彼落的驚呼。
而小岚那張臉被嫌棄的程度,竟到了連一旁野狗也朝她狂吠起來。
對那些看熱鬧的人來說,他們先是被那大胡子的突然舉動震吓得不及反應,緊接着才想到可以趁機一睹餘大小姐的芳容,所以衆人莫不屏息以待,睜大了雙眼仔細瞧着。
誰知不看還好,這一看之下,直教他們連大氣都喘不過來!
瞧那張化個妝就要用掉一盒子胭脂水餅的臉,直足以和戲班裏的醜角相比;而先前被驚吓過度産生的靜默,在圍觀衆人意識紛紛恢複之際,自是化作吱吱喳喳的驚嘆聲。他們除了慶幸自己有一張還算“整齊”的臉外,更慶幸自個兒未在招親大會上拔得頭籌,否則,往後的日子,光想到要天天面對那張臉,恐怕就是山珍海味也要食不知味了。
這餘家的乘龍快婿果真不是那麽好當的!
“啊!我……我的頭巾呢?”瞧見衆人那指指點點的模樣,小岚方想起自個兒那張被餘芊瑛化得大紅大紫的臉蛋似乎已暴露在大夥面前,而她用來遮臉的頭巾竟也不見蹤影。喝!這可把她給吓壞了,在這麽在人面前頂着這個小醜妝,簡直丢死人了。她一手遮着臉,一手忙在地上四處摸索着。
“哈哈……”在大家驚愕竊語的同時,大胡子顯得異常地興奮。那狂妄的笑聲聽來實在是非常刺耳,不過他竟然未出言諷刺,只是一路狂笑着,得意地揚長而去。
“她不是我女兒!真的,我女兒不是這個樣子的!”餘翰林雙手在空中舞動着,緊張地向衆人解釋道。
此舉并非是為了他自己的面子着想。雖然他平時老是在衆人面前誇贊有個才貌兼具、聰穎慧黠的女兒,但他現在真不是為了自己,他只是怕整個蘇州城裏的人,誤以為他餘翰林的女兒像個女夜叉,那麽別說他抱孫無望,就是想幫餘芊瑛找個夫婿都成問題了。更覺冤枉的是,他餘翰林真的養了個出衆的女兒啊。
只是衆人對他這番說辭似乎并不怎麽捧場,不是掩嘴而笑,就是虛應地點個頭後就忙着離去。更傷人的是,離開前還個個面露同情眼神。
“怎麽會這樣?”餘翰林喃喃自語着。
他的招婿大會怎麽會弄得這般灰頭土臉?到底是誰在搞鬼,就別讓被他給達到了,否則他非剝下他一層皮不可!
只是現在……最重要的事應該是……他擡眼尋找高羿的蹤影,別人不相信也就算了,但他好不容易找到的這個女婿可千萬不能跑了。
“高公子,我女兒真的不是她!你要相信我,我向來講究信用,你放心,我絕不打诳語。”他指着那已經戴上頭巾躲回轎子的小岚矢口否認。
“餘老爺,我相信她不是令千金。”他安慰道。任誰看見自個兒原本如花似玉的寶貝女兒突然變成個大花臉,都會如餘翰林變得這般恍惚吧。
只是……他再次瞄了眼那大胡子離去的方向……這玩笑真是開得過分了。
☆☆☆
在餘府大廳上,經過半天的折騰和一陣驚吓後,餘翰林好不容易能夠安心地坐下歇會兒。
他輕啜口熱茶,撲鼻的香味立刻讓他的精神提振不少,藉着品茗的空檔,他細細地端詳起坐在一旁的高羿。
“高公子府上哪裏?令尊也是咱們蘇州人氏嗎?咱們就快做親家了,改天我該找個時間登門拜訪才是。唉,你看,我真是糊塗了,應該先叫小女出來一見,證明我所言不虛才對。”他嘻嘻地笑了起來,半是欣喜、半是笑自己的得意忘形。
看他如此欣喜若狂,高羿不知該如何啓齒才好,心中盤算了會兒,終還是決定在事情鬧大以前,将始未道個清楚。
“餘老爺,令媛不會見我的。”
“你怎知她不想見你?老實說,小女不是那種執于禮俗拘束之人,不可能羞于見人。再者,她玩這吓死人的把戲,本就該感到慚愧,不出來謝罪一番,豈不太便宜她了。”問清了小岚她那吓人的妝是出自餘芊瑛之手後,他沒立刻找這女兒算帳已經是給她改過的機會了。
想她這般胡搞,教他在全蘇州人面前失了面子已屬過分;更嚴重的是,萬一吓死人可怎麽辦好?這可不是危言聳聽,至少他就差點兒給吓得暈死過去!不是他膽小沒見識,只是見到自己呵護備至的掌上明珠一轉眼變成個阿花,能不被吓着的人,他餘翰林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因為她對我有所誤會,所以不想見我。”
“呃……你們認識?早見過面了?”餘翰林嘴巴張得大大,頗感意外。他沒想到自個兒那老說永不嫁人,還把天底下的男子批評得一無是處的女兒,竟然瞞着他結交了高羿這個朋友,而且聽他口氣,兩人的交情似乎還不比尋常呢。
“正是!不過近日她誤以為我另結新歡,所以……”
“這個……是麻煩點,也算是遺傳吧,瑛兒跟她娘一般,最會吃醋了。男人再沒出息,她都能忍受,就唯獨‘花心’這一點,對她而言那簡直就是要天打雷劈的死罪!不過沒關系,誤會嘛,說明白了就沒事,你放心,我會幫你說話的。”不是他幫男人講話,而是他對高羿的印象極佳,怎麽看,他都不像個風流成性之人,所以,絕對是他那醋勁十足的女兒多心了。
“不過……另有一事,晚輩不得不先向您告罪,實不是有意欺瞞您,剛上擂臺時,我本打算先禀告您有關家父之事,但是事出緊急,以至于不及詳告,希望您能見諒。”
餘翰林的支持似乎讓他更添壓力,他相信他的身份絕對要更具震撼力!雖然高、餘兩家算不上有過節,可是卻競争得厲害,有時他倒希望若兩家根本就素不相識的話,也好過目前這尴尬景況。
“是……什麽事?”餘翰林收起笑容,探前問道。看那高羿的嚴肅表情,此事似乎非比尋常。
“家父名正陽,與餘老爺同在蘇州經商,兩位應有數面之緣。”他簡潔說道,直視着餘翰林,靜觀他的反應。
“你說你父親是高正陽……難道就是城北的‘那個’高正陽?”餘翰林伸出手來不敢置信地朝北方指着半空道。那表情說不上是怒是憂,倒比較像是在會場被小岚吓着時的那張僵硬的臉。
“正是。”見餘翰林表情木然地沉下臉來,高羿覺得自己勢必要花點時間來解釋。
“好啊!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們父子計劃好的,是你爹要你來鬧場?”來看我餘家笑話?還要你來勾引我女兒的?”餘翰林一張臉脹得像十五的月亮圓滾滾的。雖然已經盡量地壓抑住心中怒火,不想讓高家父子“好計得逞”看他笑話,但仍把張椅子震得嘎吱作響,可見其忿怒之程度。
“前輩誤會了。我到會場一事,家父并不知情。而晚輩之所以會上擂臺,确實只是為了令千金。初識她時,她身着男裝,根本不知她是您的女兒,更無戲弄兩位的意思,高、餘兩家除了同在生意場上外,并無深仇大恨不是嗎?只不過彼此間并不熟絡罷了。”高羿凜然道。瞧餘翰林像只噴火巨龍的兩眼發出怒氣,他更須冷靜以對;否則,一有惶恐之色,豈不被他視為心虛。
“哼!”餘翰林輕哼道。
只是仔細想來,高羿說得也不無道理,其實這些年來他與高正陽之間的競争,說穿了多是意氣之争,不服輸的只想博個蘇州第一的名聲罷了!加上旁人那看熱鬧的心态,添油加醋的,才會有愈演愈烈之勢,事實上,他還挺羨慕那高正陽多兒多女且個個出色,不過每回見了他,他這番贊美的話就是說不出口。
“好吧,就算我相信你是個正人君子,不是存心來搗亂的。但有件事我仍要再問一次,你對瑛兒可是真心的?”
“當然!”
“可是我就她這麽個女兒,你也明白我餘家人丁單薄,恐怕……”
“前輩要我入贅?”高羿心頭一驚。深怕那餘翰林若堅持要他入贅,別說他爹絕不可能答應,就連他自己也無法接受。
“你肯嗎?你爹又願意?”餘翰林嗤笑着反問。雖然他與高正陽并無私交,不過他相信高正陽就跟他一樣,愛面子得很,怎可能讓自己的兒子讓人招費。
“那麽前輩的意思……”他松口氣。
“你若真與瑛兒成親,有個一兒半女,須先冠我餘家姓,若子息衆多,那咱們就一家一半,你能接受嗎?”這是他起碼的要求。其實他也不求多,因為一想到高家素來“多産”,若能把這優點遺傳到他餘家人身上,那麽只要一個就夠了。他心裏打着如意算盤。
“可以。”高羿爽快道,畢竟這點要求并不過分。
“那好,不過以你高家的身份地位,這親事不會這樣就算談成了吧?我看,還是按禮數來,如果你真有誠意,那麽我也不會刁難,否則……我餘家也不是非要跟你們做親戚不可。不是我大言不慚,憑我餘翰林的女兒,要想結個門當戶對的親家,易如反掌,你還是先回去同令尊商議看看吧。”餘翰林撂下話道,他可不能讓高正陽以為他巴望着與他結為親家,否則萬一婚事談不成,那他不成了蘇州的大笑話,一輩子在高家人面前擡不起頭來。
“前輩所言甚是,那麽晚輩先告辭,回去禀明家父。”他起身拱手道。
對于餘翰林的要求,他只有“寬宏大量”四個字可形容。莫怪餘芊瑛那豪爽不拘性子,大概是受其父影響,而餘翰林更不如傳言的那般江湖霸氣。
他看向內廳,那個小丫頭要知道他已經跟她父親談妥親事,真不知會氣成什麽樣,也算是回敬她今日的惡作劇吧!他淺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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