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歸途
歸途
天色開始變得有些陰沉。
随趙刀刀往梧桐苑去,一切仿佛都沒了聲音。
奇怪的是,太白山莊越靜,趙小刀越是覺得自己仿佛能聽到遠處傳來的歌聲。
難辨方向的歌聲。
趙小刀看了看守在門口的侍衛,轉過身走進廳堂。
“羌管家,別來無恙啊。”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位算不上熟也不能說不熟的朋友。
羌胥讓身旁正在說話的小童退下,略微回憶,“我記得……你叫趙小刀?”
趙小刀走到一旁坐下。“難得管家還記着。”
羌胥走到桌另一邊坐下,對着他笑了笑。
太白山莊的管家總是板着一副嚴肅沉穩的面孔,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能大出十歲不止,此時他的笑卻頗有些冷冽的意味,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惡劣。
“趙小刀……你果然和趙刀刀有些關系,不過,她知道你在太白山莊交易過什麽嗎?”
羌胥已經想起了眼前這張臉。
趙小刀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絲毫不覺得這話算威脅,神色自若道,“不勞費心,她要是想知道,我定會一字不漏地告訴她。”
“哦?包括你出賣她朋友的事?”羌胥打量着他:“你能好好活到今天,想必顧神醫也幫了不少忙,可惜毒性存在一刻,便傷身一刻,最後毒解了也不能恢複如初。真讓人感動啊,你為了找人,倒是願意拿自己的壽命來換。”
趙小刀微微勾起嘴角又放下,變化極小極快,一瞬便看不出他是否笑過,“出賣?羌管家真是貴人多忘事,我何時出賣過他們?你我之間的交易,不過只是我替你們試毒而已。”
他說,“你既然提起顧神醫,那我也直說了,她的醫術實在高明,太白山莊也該對她多信任些,有她在,這些毒離折損壽命的程度還是差遠了。哦,您要是想說那些兵器,我倒是一直有幫陸家賣刀,本想攀太白山莊這高枝,但貴莊實在高攀不起啊。”
羌胥雙臂交叉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花言巧語。也是,出賣一個已經死了的人,或許是算不上什麽了。”
趙小刀勾唇道:“要我說,管家助纣為虐,卻還能回頭是岸,趙某才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他竟像是老學究一樣站起拜了一拜又坐下,“我想……大義滅親,不過如此。不過莊主之位,管家真的全然無意嗎……”
羌胥冷笑一聲,上次趙小刀來太白山莊時,他還以為是哪家丢棄的野狗,沒想到這次野狗竟長出了獠牙,他直白道:“趙小刀,你頂着趙逐的名頭,做了多少事?搜羅了多少消息?拿了多少好處?趙刀刀要是知道這些,還會和從前一樣和你沒有半點嫌隙嗎?”
趙小刀垂了垂眼眸,這些事他不是沒想過,可惜,羌胥拿這些話激他其實是半點用也沒有的——因為他相信趙刀刀更甚過相信自己。“管家這麽好奇,不如試試告訴她?沒想到太白山莊也有這樣小家子氣的時候,我還以為買賣嘛,從來都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互不相欠,羌管家說呢?”
“哼。”羌胥一字一頓道,“我看你才是個瘋子。”
“過獎過獎。”
“若是趙刀刀真知道你與虎謀皮,不知會作何想?”
“羌管家,你我坐在這裏說話或許也是最後一次了,我直說了,你不必拿這些事吓我。”趙小刀放松地伸了個懶腰。
他盯着羌胥道,“在趙某眼裏,過去的事,永遠比不上眼前的人。不過我相信,消息自然不會從您口中流出去,等她哪天想知道了,我自然一五一十地告訴她,又有什麽可隐瞞呢?”
趙小刀話鋒一轉,又道:“我聽說太白山莊莊主風華正茂,只可惜他年紀輕輕,卻瘋的不輕,這時候管家還有心思坐在這裏同我閑聊,是他的意思?看來莊主倒真有威嚴,養的狗也真夠聽話。”
“趙小刀!”砰的一聲,羌胥将茶杯重重砸在桌上。
“真可惜。”趙小刀吹了吹茶,幽幽道,“我記得管家之前說我像個笑話——到底是我,還是白凰像個笑話,今天真是說不清啦。”
“呵,瘋子!”羌胥起身甩袖離去。
走到院門口,對門童說,“看好他,等趙刀刀過來就趕緊讓他滾。”
“是。”
羌胥的杯子已經裂開了,趙小刀的茶杯就放在旁邊。
杯裏的茶還滿着,他吹完沒有喝,直接放下了。
趙小刀擦了擦手上沾的茶水。
不知是冷還是毒,他的指尖微微發紫。他沒太在意,用衣袖遮住自己的手,朝門口走去。
靜靜等着。
遠遠地看到一個人影,趙小刀神情一震,“刀刀!”
他看趙刀刀淋雨走來,責怪道:“怎麽不打把傘?太白山莊的待客之道真是無禮。”
趙刀刀擺了擺手,“這點雨沒事的,我們走吧。”
趙小刀不多問,但離開前還是問小童要了把傘撐着。
雨水滴滴答答地從屋檐落下,太白山莊籠罩在雨水生出的薄煙中,潔白出塵。
趙刀刀伫立回頭,恍惚又想起誰說過這是最假的一座城,輕輕嘆了口氣。
一切因自己逞強進入太白山莊而起,此刻塵埃落定,若那條小蛇真的遠走,如今肯定找了個好地方快活度日吧。
“怎麽了?”趙小刀撐着傘問。
趙刀刀搖搖頭,轉身繼續走,“想起一個朋友。”
“他在哪裏,要去看看他嗎?”
“不了。”
一路騎馬下山,她沒有再回頭看被馬車抛下的太白山莊。
趙刀刀忽然發現,這世上有很多路只能走一次,不可能再回頭了。
二人還是淋濕了,換了身衣裳靠坐在車裏。
衣服是幹的,頭發的水汽還沒散。
趙刀刀輕輕握着趙小刀的手,他們的手都有些涼。
她摩挲着趙小刀的手指,“小刀,以前在山上的時候,我想着,等下了山,我一定要交很多很多朋友。”
“嗯,我記得。武洲這麽大,我們還可以去很多地方,交很多朋友,你想去的地方,我們都可以去。”趙小刀用力回握她一下,又放松手指任她去玩。
趙刀刀捏了捏他的指尖,又嘆了口氣,“我忽然覺得我好像沒辦法交那麽多的朋友。有些人近了,有些人就會遠。更何況大家天南地北,總是聚少離多。”
“遠了就不是朋友了嗎?”
“也不是。”
“那就不用擔心,等想見的時候去見他們就好。”
只要想見就能夠見到嗎?趙刀刀覺得并不一定。但只要想見了就努力去相見,想念了就去送信,是不是也算得上朋友?
這一行比練三天刀還讓人勞累,說着說着她就有些困倦,眼皮耷拉着難以睜開。
她把頭靠在趙小刀肩上,“到了叫我。”
“好。”
趙小刀的呼吸随着她的入睡越來越慢,除了行至險路時伸手護住她,不再發出一點動靜。
和趙刀刀不同,他從來不會希望自己有很多朋友,只要能觸碰到刀刀就夠了。
半夢半醒間,趙刀刀恍惚又聽到有人唱歌,唱的是首喜慶的曲子,聽的人心裏暖暖的。
她和趙小刀的手已經被暖的溫熱。
到了唐家堡地界,趙刀刀早已清醒,她望着遠處的大門,心裏突突的,忽然有些不敢上前。
“要不……我們買些禮物?”她問趙小刀。
趙小刀笑了笑,“唐家堡的大小姐什麽沒見過,就是要送禮,也不用送她家門前的東西吧。”
趙刀刀咬了咬嘴皮,有些為難,“你說的對。”
她尋思着在自己身上找找有沒有什麽拿的出手的東西,以失敗告終。
“我……”
趙小刀笑道,“好了,去吧,她找了你很久,我在車上等你。”
“……好。”
門衛遠遠瞧見她還以為是錯覺,揉了揉眼睛,跑過來驚喜道:“呀!趙姑娘!真是趙姑娘來啦!”
趙刀刀點點頭,“唐雪她——”
“我幫您通報去!大小姐知道您來了肯定很高興!”
趙刀刀攔住他,“不用了,我……我自己去吧,你帶我到她那就行。”
“我懂我懂!我知道的,您這是想給大小姐一個驚喜啊!哎,哥兒幾個別跑了,別告訴小姐,我這就帶趙姑娘進去!”
“麻煩了。”趙刀刀難得有些手足無措。
唐家堡比印象中冷清了些。
再過一道門,就是唐雪的院子。
“您進去吧,大小姐在裏頭,我先走啦。”
“好,多謝。”
趙刀刀走得很慢,每一步都重若千斤。
她為自己打了打氣。
還未擡手敲門,裏頭有道聲音問:“誰?”
趙刀刀好不容易生出的勇氣一洩,“我……”
屋裏傳來什麽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
唐雪問:“客人來唐家有什麽事?”
趙刀刀定了定神,道:“我是來送禮的。”
“你認錯人了吧,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你我素不相識,我怎麽好收你的禮物?”
“我叫……趙刀刀。這樣算相識了嗎?”
“原來你叫趙刀刀,那現在認識也不晚,不過我以前也認識一個人叫趙刀刀,她很擅長用刀,你呢?”
“我不用刀。”
“……你騙我,你是這天下最好的刀客!”
趙刀刀聽到裏面的聲音有些哽咽,她背過身,輕聲道:“你說的對,她很喜歡刀。”想到自己的不告而別,又忍不住道:“她也……很抱歉。”
趙刀刀背靠着門沒有推開,她仿佛能想象得出唐雪此時的容顏,她總是在她面前裝作要哭的樣子,這一次是卻是真的在哭了。
靜默片刻,裏頭傳來輕輕的發問:“你走了好久……你去哪了?都做了什麽?”
“我去了輪回城,我在那裏學了一門手藝。”
“什麽?”
“木刻。”
唐雪不用想都知道,“你一定刻了刀吧?”
“是,但我也會刻其他的東西,花鳥,走獸,我刻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可惜沒能帶出來。”
“那你會刻人嗎?”
“很會。”
唐雪的嗓音有些沙啞,她低低地笑了聲,問:“刻過我嗎?”
“當然了。”這事連趙小刀都沒能發現,她總是在夜深無人時醒來刻些木頭,很多東西刻到一半就扔了,留下的不多,都是小小的一塊,放在不顯眼的地方。
屋內又安靜下來,過了半晌,才傳出一聲低低的喚聲,是唐雪在說:“恩人。”
趙刀刀在門外等着,等到裏頭聲音漸弱,呼吸平穩,木門吱呀一聲,有人出來了。
“唐——”
趙刀刀轉過身,被人抱了個滿懷。
唐雪緊緊抱着她,頭埋在她的頸側。
她的聲音悶悶的,“他們都說你不會回來了,我以為,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但恩人怎麽會平白消失,我不信他們的,我知道你一定還活着!”
趙刀刀感覺那塊布料有些溫熱,這溫度貼着皮膚,令人心顫。
唐雪不住道:“你回來了,我好開心。我好開心。”
唐雪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她總是這樣堅強的。
趙刀刀也擡起雙手回抱,緊緊抱住唐雪,輕輕拍着她的肩。
“我也好開心。”
“我回來了。”
“唐雪,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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