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白凰
白凰
梧桐苑。
趙刀刀走在後面,前面帶路的小童一言不發,停在拱門前。
趙刀刀沖他點點頭,跨過門進去。
走了不過三步,她忽然停下腳步。
掌風襲來,趙刀刀閃身避過,看到來人是誰,眯了眯眼。
竟是個熟人。
“盧盛光。”
盧盛光站定,捋了捋胡須,“小友這回竟然記得老夫了。”
“哼。”趙刀刀冷哼一聲,橫笛而立,竹笛翠色欲滴。
“看來上次打斷小友的刀,是老夫的不對了,沒想到小友練刀之人,卻只買得起一把刀,現在還得用這種玩意兒充數。不過——”盧盛光笑了笑,“山莊裏神兵利器數不勝數,就是我家武器庫中也有幾把好刀……小友若是想要,求求我,倒可以送些給小友。”
說着就提掌攻來。
趙刀刀也笑了笑,“我還沒打算找你,你就送上門來了,看來是等不及要送死。那就成全你。”
她知道盧盛光的扳指堅硬無比,腳尖點地旋身避開,手掌一翻,手中竹笛也跟着一轉,竟以刁鑽角度從後方攻向盧盛光的後頸。
綠影閃動,出招剎那仿佛一條靈蛇張開大嘴要咬向脖子。
盧盛光悚然一驚,匆匆收招避開,冷汗直冒,怎麽會?趙刀刀的速度竟比當時碰上她更快了!
“豎子!難怪莊主要找你,不知用了什麽古怪手段提升功力,不用想也都是些陰毒招數,今天,便讓老夫為天下除害!”
趙刀刀彎了彎眼睛,笑出了聲,将笛子在手中轉了兩圈。
她許久不耍這些花招,此時心中竟莫名生出幾分開心,不過這笛子比起刀實在太輕,她仿佛在把玩空氣,“姓盧的,我還真不忍心這笛子沾上你的血。”
她嘴上輕佻,眼睛卻全神貫注地盯着盧盛光,謹防周圍。
趙刀刀猶記得盧盛光還随身帶着一把短刀許多暗器。見他袖口一動,心道:來了!
銀光閃閃,破空聲中,無數鋒利薄刃迎面而來!
趙刀刀已不是第一次見這招,更何況她在輪回城也不曾間斷練習,刀法比之當時更強。
手中竹笛輕巧,掌控竹笛比木刀還要容易,趙刀刀的速度已經快到無法看清,手中的綠色仿佛消失了一瞬。
她竟毫不閃避,使出一招“墨灑向飛”迎向暗器,竹笛于細小暗器間穿行,仿佛真的變成游蛇,靈動敏捷。
盧盛光甚至沒看到她的手腕是怎麽動的,只聽鐵器相交之聲密密麻麻,綠影閃動,暗器便被片片擊落,叮叮當當摔在地上。
盧盛光心中震驚,面上不露聲色,見一計不成,便趁着還有暗器持短劍橫削而去。
趙刀刀提氣相迎,盧盛光心中一喜,她竟對剩下的暗器避也不避!
果然是年輕人,他臉上的笑容還沒有落下,卻化作驚訝——
竹笛點壓在劍身之上,趙刀刀就借着這麽一點力,飛到空中翻了個身,輕巧落在他的身後!
趙刀刀将竹笛送向盧盛光心口,碰到衣襟的片刻,突然想到什麽,一擊便撤。
竹笛帶起風聲,仿佛有人凄厲地吹了一聲笛子,笛聲過後,盧盛光的身後衣衫被劃破,透出的護甲也損了道口子,裏頭隐隐滲出血來。
“你!”盧盛光心中隐隐生出不妙的預感,直覺的眼前人刻意收手,是有意侮辱于他。
盧盛光大喝一聲,劍指上,掌攻下,疾速而來!
“可惜。”
趙刀刀滑步斜砍,與他過招,竹笛這會兒又成了堅硬無比的利器,幾百招也接得游刃有餘。
見他招式疲軟,她順勢連攻幾招。
霎時,盧盛光仿佛被綠色雲霧籠罩,朦胧綠意間,他難辨招式虛實,将周圍的樹也當作長笛,不管不顧地出劍。
等竹笛出現在眼前時,轉劍回防已來不及,被趙刀刀重擊頭,肩,胸,腿幾處大穴。
趙刀刀擊打他的手腕,提氣将他一腳踢開。
還未落地,盧盛光便噗地吐出一口血來,随着一聲響重重倒地,濺起灰塵,“你!”
他的手腕脫力垂下,劍遠遠砸在白玉石磚上。
趙刀刀走近道,“我讨厭殺人。”
盧盛光撐着手臂後退,向後爬去。
趙刀刀折斷旁邊一枝盛放的花。
一株紫色的花在盧盛光的身上盛放了。
他的頭砸在地上。
趙刀刀拿着竹笛在空中揮過一道弧線,竹笛纖塵不染,沒有一絲血跡,她順勢做了個收刀動作,繼續往前走。
趙刀刀路過盧盛光身側,沒有片刻停留。
梧桐苑靜得出奇,一路上她再也沒有遇見其他人。
遠遠聽到水聲,遙遙望去,終于快走到梧桐苑的那片湖邊。
趙刀刀眯了眯眼,湖中亭上有一道白色身影。
她放慢了腳步,從細長廊道走過去,越走草木味道越淡,酒味越濃,未飲已令人沉醉。
白凰站在亭邊,望着湖水背對着她,舉起酒杯道:“許久不見。”
“很久沒見。”
“你這次來是為了什麽?”他轉過身。
靠近了,趙刀刀才看到他左眼眼尾有一顆鮮豔如血的紅痣。“我還欠你一杯酒。”
白凰笑了笑:“我有時候真的很好奇,你的江湖是否就那麽簡單?誰殺你你就殺誰,誰護你,你就幫誰?”
“你說的不對。”趙刀刀一步踏上三級不高的石階,站在白凰面前兩步遠的地方。
她的話只說了一半,沒有再回答更多。
白凰看着她,擡了擡下巴,“你的刀呢?”
“在外頭。”
白凰嘆了口氣,“如果我說,派人出去并非要至你于死地,只是想找到你,你可會信?”
一陣風吹過,酒氣被吹散一些。
長久的沉默中,白凰以為她已經不會回答,自嘲地笑笑。
“我信。”趙刀刀忽然道。
她從來很相信自己的朋友。
白凰微微睜大雙眼,似乎有些錯愕。他彎起眼睛,眼尾的痣随着微微顫動,仰頭喝幹一杯酒,“可惜,我派去找你的那些人,他們一個也不信。”
他說,“這天下已經沒人會信,我找你并不是為了刀譜。”
趙刀刀眯了眯眼,“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你離開太白山莊那天。”
“為什麽?”
“那本書裏記了些。”
“什麽書?”趙刀刀忽然想起,“山洞裏的那本冊子?”
白凰點了點頭。“那裏面記載了很多事。雖然只記載了兩招七絕刀法,但也足夠讓人認出了。”
趙刀刀沒想到一起居然是從自己找到的那本書而起,她用拇指輕輕磨了磨笛子。“……武洲動亂又是因何而起?”
“我以為你不會問的,這些事畢竟與你無關。”
趙刀刀抿了抿唇。
白凰淡淡道:“那上面記載了許多陳年舊事,一些無聊卻有用的秘密。不止有太白山莊的,還有其他門派的。”
“武洲之外的人呢?他們進來也是?”
白凰笑了笑,他看起來全無惡意,卻更令人汗毛骨悚然。
白凰斟了一杯酒,“這樣不好?白夢江一生願景恐怕也不過如此,門徒無數,財寶無數,太白山莊在武洲無人可敵。”
“你呢?”
“他是我父親,我自然要先完成他的願望。至于我的願望——”白凰将酒壺重重放在桌上,一時酒香四溢,“我真想親眼看到太白山莊倒下的那天。”
“……”
白凰問:“你在那山洞裏還遇到過什麽?”
趙刀刀不明白他現在問起的緣由,“一把劍?”
見白凰無動于衷,她想了想:“我還遇到過一個怪人。”
“他是個怎麽樣的人?”
“他瘋了,神志不清,已經不能算做人。”
白凰突然大笑起來,待笑聲止歇,他道:“瘋了啊,這樣也好,你可知他是誰?”
白凰自答道:“他是曾經的天下第九,白夢江的好兄弟,他不想争名奪利,奪下第九後本打算歸隐,卻被騙取服毒,關起來練成了傀儡——成了白夢江最鋒利的劍。”
趙刀刀冷靜問,“所以天下第九才成了白夢江?”
“是,那本書裏還記載了如何煉制這種控制人心的毒藥。”
趙刀刀心中一驚,“你——”
白凰笑了笑,“我毀了。白夢江并非我父親,可惜我認賊作父,還自以為無所不知。”
趙刀刀心道,因為這事,所以他才要讓太白山莊衰落?
天空中忽然傳來一聲鷹鳴,趙刀刀擡頭。
白凰一擡手,“畜牲。”從隔壁院落射出一箭,斜射入翅膀,老鷹吃痛翻旋着飛走了。
白凰幽幽道:“現在只有我們倆了。”
趙刀刀的手握上竹笛。
白凰笑着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道:“趙刀刀,你既然記得自己欠我一杯酒,專門來尋,我便當你我算得上朋友,現在……你還敢喝這杯酒嗎?”
趙刀刀靜靜看着他,想及第一次離開太白山莊時他的送別,他們算是朋友嗎?
趙刀刀松開笛子,接過酒盞。
白凰的目光緊盯着她的手。
那只手端起酒杯一口飲盡。
白凰僵在原地,似乎有些發愣,而下一刻,他也一口飲盡手裏的酒,将酒杯重重放在石臺上,轉身走向湖邊。
趙刀刀忽然不着調地想到,背對敵人是武學大忌,又想,羌胥好像說過他練不了武。
白凰忽然幽幽唱起了一支曲子,“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雲遠,曷雲能來——”
遠處似乎又琴聲相和,湖面起煙了。
趙刀刀有些驚訝,但心中長久的疑問此刻終于落定。看着他的背影,朦胧中仿佛又看到了當年千鳳樓裏風華絕代的天下第一美人。
可惜白凰已經将赤紅的戲服燒了幹淨。
白凰的臉上泛起不自然的緋紅。
新的大戲已經排好,但他不能看到終局了。
白凰閉上了眼睛,他酒杯裏的毒此刻仿佛火焰一般,要燒盡五髒六腑。
何處才能覓得一片清涼?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像是歪歪扭扭的線,最後通的一聲,隐沒在湖水中。
趙刀刀握緊了竹笛。
梧桐苑細雨落下,沙沙作響。
湖面的波瀾漸漸平複,只剩雨水激起的漣漪。
一切塵埃落定了嗎?
為什麽她既不覺得爽快,也沒有感到心痛。
趙刀刀站了很久,才慢慢走到桌邊,倒滿一杯酒,撒在湖面上。
細雨綿綿其後,湖面煙更濃,朦胧如仙境。
她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