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熹微
熹微
唐家堡本來有許多事牽挂着唐雪,但得知白凰的消息後,這些事便顯得不那麽緊要了。
機會難得,唐堡主打算趁着太白山莊動蕩、無暇顧及時将該揪的人揪出來。
唐雪不用卷入此事,可以趁此機會緩緩。
唐雪感慨着,“爹爹皺起的眉頭終于可以松開些了。”
花了兩三日工夫,她以最快的速度将手頭的事都交代完畢,便動身跟着趙刀刀和趙小刀上路了。
三人趕往佩城,捎上周向晚,一同去柳州。
周向晚帶着他新鑄好的刀,人還暈乎乎地沒搞清楚狀況,就被拉上了車。按唐雪的話來說,就是“有覺車上睡,難得小聚,別誤了時候”。
“不過,”唐雪戳了戳周向晚,揶揄道,“你小叔說你鍛刀時連陸家人都不讓見……你還在生氣?”
周向晚一愣,無奈道,“當然沒有了,我又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
他壓低聲音:“其實是因為這裏頭牽扯着一個秘密……等到了柳州我就告訴你們。”說着他摸了摸身後被包的嚴嚴實實的新刀。
趙刀刀聽他這樣賣關子,手也有些癢,她本以為自己對這把刀不會太過上心的,畢竟樣子和原來的黑刀一樣,但這會兒卻生出了好奇。
趙小刀笑了笑,“一定是把好刀。”
周向晚得意道:“當然。這雖然是我的第一把刀,但絕不會讓你們失望的,嘿嘿。”
他得意的臉龐有些扭曲,唐雪拿了塊兒點心丢向他,周向晚順手接了。
唐雪故作不信,懷疑道:“啧啧,要是你小叔鍛的刀我還信這大話,你嘛——”她上下打量着周向晚,搖了搖頭,撇了撇嘴角。
周向晚咬了一口點心,他從今早起就一直待在劍冢,帶着刀出來就碰上了唐雪他們,還沒來得及吃一口飯。
他兩三口吃完大半點心,将最後一點塞進嘴裏,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我小叔以前總誇我我還不信,現在看來,陸家好不容易出了我這麽個天才,不繼承家業的話真是太可惜了!”
趙刀刀笑了笑,雙手交握着,有些用力。
趙小刀坐在她旁邊,趙刀刀離開那段日子他總是獨來獨往,也從不期待和什麽人成為朋友,這些熱鬧親切的聲音他曾經聽過很多回,但親眼看着并跟他們一同歡笑還是頭一遭,心中有種不習慣又滿足的感覺。
這都是因為刀刀回來了,他想。
因為趙刀刀,所以這樣溫暖的氛圍也籠罩了他。
一路說笑,幾人趕着春天的尾巴到了柳州。
趙刀刀是冬天走的,到武洲的第一年,陰差陽錯,她在輪回城過了年,等終于從輪回城出來,新的一年已經過去。
趙刀刀對這事沒什麽遺憾。她一個人在雪原上走了很久,能走到風月城已是萬幸,早沒什麽心思念着過年了。
其實他們都是不在意這事的人,但最後想了想,和顧傾城通了幾次信,還是打算圖個好兆頭重新過一次年。
算是給自己一個禮物,也算是補上之前從沒一起過年的遺憾。
顧傾城排了三天日子,從吃喝到玩樂,她說東西都備齊了放在了山谷方英那間屋子,就等他們過去了。
那裏與世隔絕,絕不會被人打擾。
……
柳城風景依舊。
出發去山谷的前一天趙刀刀卻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那時,她剛從顧家一間醫館出來,外面那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齊闊瞳孔一縮,仿佛見了鬼,“你是趙——”
話還沒說完就被斷了。
趙刀刀迅疾如風,行如鬼魅,齊闊還沒有看清,一陣微風已繞到他身後,下一刻,他不敢置信地合上了眼,手上也卸了力。
齊闊被一掌劈暈。
趙刀刀單手從背後托住他,把他搬到旁邊的椅子上,帶着自己的東西走了。
走到半路,想了想又折回來補留下一張字條“巒岳派齊闊”,塞在齊闊懷中。
她走後,醫館的人伸着懶腰,舒展着身體,剛繞過屏風就見一個穿着巒岳派衣服的人坐在椅子上,吓了一跳,驚道,“哪兒蹦出來的?!”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看齊闊沒什麽問題,才松了口氣。
查看一通,才注意到齊闊身上的字條,差人将他搬進醫館裏的床上放着。
趙刀刀不在意齊闊為何而來,總之他們去的地方齊闊不會找到,但為了避免麻煩,她還是希望他能把見到自己當成一場夢。
她出手已經很快了,趙刀刀幽幽想到。
……
逐漸遠離人煙。
趙刀刀第二次踏上了這條林間小路。
幽靜綿延的山脈環繞周圍,沒有顧傾城在前面帶路的話他們或許會立刻迷失在深山中。
每個人身上都背着包袱,裏頭分門別類裝滿了瓜果蔬菜和肉,是顧傾城讓他們去找的喜歡的食物。
除此之外,周向晚身後還背着一把包好的刀,被包袱壓着只能露出一點頭。
周向晚去挑東西的時候簡直要把店都搬空了,菜商還沒見過他這樣大胃口的散客,看他身材也不像貪口舌之欲的食客,勸了好久才确認他是真的都想吃。
趙刀刀走着走着突然想起顧傾城的話,問,“我記得你上次說下雨的時候才能進谷,這次不用等雨天嗎?”
顧傾城走在最前方,笑了聲,“你還記得。”
唐雪也好奇地望過去。
顧傾城撥開樹枝,“那是師父還在時的規矩了。後來我在雨天又進山了一次,做了标記,所以現在就不用再等雨天了。”
唐雪問:“那要是……有人偷偷進來呢?”
“不用擔心,那标記只有我知道,就算是你們,沒有我引路,也進不去山谷裏面的。”
唐雪點頭,又在心中暗想,其實唐家也有自己才能認出的東西,下次得讓他們見識見識。
趙刀刀問:“你之前說準備好了的東西,是你一個人帶過去的?”
“嗯。”
周向晚道:“你可以等我們幫你一起的,何必那麽着急。”
顧傾城道:“我早有打算,而且東西都是一點點拿進去的,并不算太累。”
其實是有些心急了,她鮮少有這樣迫不及待地期待一件事的時候,像是小時候約着出去游玩一般,夜裏也興奮地難以入眠,不得不給自己熏了助眠的香才能安睡。從趙刀刀跟趙小刀一起離開顧家那天她就開始準備了。
趙小刀就跟在他們身側聽着,仿佛還是黑刀時候那樣無言。但心中比那時開心得多。
身後沉甸甸的包袱,正如他裝滿的喜悅。
……
虧得他們體力過人,才背着大包小包,趕着傍晚到了屋子。
放下東西,還沒歇多久,幾人又被顧傾城叫起來幹活了。
打水的,洗菜的,切菜的,生火的,晾曬的……每個人都被顧傾城安排好了活兒。如果不是知道顧傾城是個醫生,趙刀刀覺得這時候說她是廚子也有人信。
唐雪按着腰抱怨兩聲:“看來我回去要多去練武場,我在家還沒這麽累過。”
周向晚得意道:“這點活還沒有我鍛刀累。”
唐雪冷笑一聲,将手上的水彈向他,“神氣什麽!”
趙刀刀在一旁看着,沒有揭穿周向晚打顫的腿,默默笑了笑。
趙小刀已經支好窗子通風,把豆子和菜一一綁好,挂在架子上。
顧傾城正在研究她的湯料。
趙刀刀打滿兩缸水,走到中間空地的火堆旁挑火。
木材燃燒的聲音混着火星往上飄,驅散了濕氣。
這片平坦空曠的小廣場是之前沒有的,大約是顧傾城為了這次相聚特意準備。
周向晚将肉去了皮兒,順着脈絡切開,血腥氣有些招惹蚊蟲,他揮了揮手。
在陸家他幾乎沒怎麽見過蟲子,都忘了山裏這玩意兒很多。
顧傾城走出來,在他周圍倒了一圈什麽,終于才不被煩擾。
周向晚感嘆道:“你這是什麽,真是神了!”
顧傾城挑起嘴角,“可趨百蟲的良藥,不過裏頭是什麽,你應該不想知道的。”
周向晚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好奇心該适可而止,“我不問了,不過我看院子那邊的地生了雜草,你師父不在這,以後還種地嗎?”
顧傾城往屋裏走,“我打算種些藥材,十幾年不用人管自己長的那種。”
“還有這種藥?”
“沒有。”
“哎——”周向晚嘆了口氣。
唐雪在一邊笑他。她早就知道顧傾城是最喜歡冷臉開玩笑的人,周向晚總把顧傾城當作神醫,也難怪屢屢受挫。
天上已經挂着星了。
趙刀刀把鍋架好,搬了椅子和矮桌出來。
顧傾城将一大碗湯料下進去,用長長的木勺攪着。
不過一會兒,趙刀刀幾人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顧傾城笑了笑,“我用的都是上好的東西,你們一輩子吃一次也值了。”
唐雪撒嬌道,“要是我想吃,下次還能來找你嗎?”
周向晚也有些期待地看過去。
顧傾城裝作思考的樣子,托着下巴似乎有些為難。“嗯——”
周向晚道:“雖然朋友之間不講這些,但親兄弟也明算賬,你有什麽想要的,下次包我身上。”
顧傾城輕呵一聲:“想買?那也得看我心情。”她道:“要是趕上我心情好,做給你們吃也沒什麽。”
唐雪眼睛亮晶晶的,點着頭附和道,“一定會心情好的!”
笑聲又伴着水泡的咕嘟聲響起來。
顧傾城拿了小碗接了一小勺湯,看着等不及的一圈人,“可以下鍋了。”
周向晚歡呼一聲,起身将盛才的盤子拿過來,一點點下進鍋裏。
肉在滾燙的水裏翻白,下了鍋的食物飄在表面,不知道顧傾城哪學來的手藝,這香味聞着就叫人流出口水。
每個人心裏都想着,熟了——能吃了!誰也沒跟誰客氣。
“這片肉是我切的!”
“那菜還是我洗的呢!”唐雪剛說完餘光又偏見一雙筷子,“呀!恩人,你怎麽吃着碗裏的撈着鍋裏的!”
趙刀刀笑了笑,大口吃飯,努力把握着每樣菜煮熟的時機。
“早知道應該多買點,你們也太能吃了!”不知道是誰抱怨着。
“別急,還有呢,餓不着你!”
“我看你要是哪天不想救人了,出去做個廚子也能混個名頭出來。”
“呵。”
“火快滅了!”
“快添柴!”
“哇!這是什麽菜?”
“可以撈肉了。”
“面很勁道。”
“湯也好鮮啊!”
“啊,肚子裏好暖和。”
“誰吃的最慢誰洗碗。”
“不要啊——”
“啊,不早說——”
“剛才還像餓死鬼一樣,別急着放碗,不許剩下!”
“我吃好了。”
“好飽啊。”
“我也吃好了。”
“放到哪?”
“那邊臺子上。”
“不想動了,恩人幫幫我吧。”
“唐雪,這裏可不是唐家堡,你沒長腳嗎?自己去!”
“恩人恩人!”
“好,好,給我就行。”
“你就縱着她吧!”
“你的呢?”
“嗯……幫她也不是不行。”
“你剛才還說我,自己還不是一樣,你臉紅不紅!”
“我這是吃紅的!”
“我也來幫忙。”
……
将鍋碗放好,不急着清洗,幾人又圍着火堆坐下。
屋裏橘黃的燈光遠不及這團火亮堂。
他們勞作一天,這會吃飽了靠在椅子上,望着燃燒的柴火,聽着山間蟲鳴,嗅着芳草清香,說說笑笑,好不惬意。
暖意充斥四肢,又順着血脈流入心髒。
趙刀刀将脖子抵在椅背上沿,擡頭望着天。
真希望時間就停在這裏。
趙小刀悄悄去牽她的手。趙刀刀沒去看,輕輕回握他。
好希望時間就停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