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輪回
輪回
趙刀刀是被吵醒的。
流水聲,腳步聲,店鋪夥計的吆喝聲,紛紛擾擾的交談聲在耳邊綿綿不絕,把頭蒙進被子裏也抵擋不住。
還有一股點心的香甜氣味飄過來勾着人。
她吸了吸鼻子,實在躺不下去了,皺着眉慢慢睜開眼。
陽光正好。
趙刀刀扶着頭坐起,伸出上半身努力夠到窗戶邊緣,将窗戶關上。
光線暗下去,她緩了緩終于看清周圍。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房間,她記得自己剛剛下山,只是睡了一覺,怎麽就到了這裏?
她怎麽會在陌生地方睡過去?
趙刀刀掀開被子走到窗邊,又把窗戶推開一道縫兒,向外頭瞧去。
樓下人來人往,喧嚣無數,很是熱鬧。
這裏絕不是山上。
山上比這裏安靜太多了,她練功日夜颠倒,房間離的窗戶常年緊閉不開,每每醒來混不知晝夜。
趙刀刀還以為白天對她已失去意義,可此刻看到這些陽光,這些熱鬧,忽然覺得,在這樣的白天醒來也不錯。
困意消散,她伸了個懶腰。
所以這是哪兒呢?
趙刀刀握了握手掌,覺得有些空。好像少了什麽,可她又想不出到底是什麽。
她沉思的神色一變,臉上忽然變得迷茫,門外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咚咚咚。
有人敲門。
“……進。”
門外的人推開門,探頭進來。
是個身穿青衫,頭戴簪花的小姑娘。她一動,頭上簪花底下的兩個銀墜子也跟着晃起來,叮叮地響。
趙刀刀發現自己并不認識她。
小姑娘走進來驚呼道:“呀,你怎麽起來了?”
她年紀輕輕,卻故作老成地叉着腰皺着眉,板着面孔。
趙刀刀笑了笑:“我為什麽不能起來?”
“你……”小姑娘轉了轉眼睛,“當然是因為你還沒休息夠呀,你累倒在我家門前,我把你帶回來的,你都累昏過去了,怎麽能這麽快就起來呢。”
趙刀刀道:“可我休息好了,我現在一點也不累,我可以走了嗎?”
“當然不行!”
“為什麽?”
小姑娘睜大眼睛看着她,“我可是救……收留了你好幾天啊!”
“既然我昏迷了這麽久,你一定早就知道了……”趙刀刀無奈攤手,“我身無分文。”
“你!”小姑娘似乎沒想到她是這樣的人,氣鼓鼓的指着她。“你這人怎麽這樣?”
趙刀刀本作勢要走,看她氣紅了臉不肯罷休,開門的動作變成了關上門,緩和道:“坐?”
“哼!”小姑娘抱着臂坐下來。
趙刀刀問她:“這是哪裏?”
“似花客棧。”小姑娘回答完就扭過頭。
“似花客棧……這是哪座城,哪座山,可有什麽門派?”
“什麽山啊門派的,你在說什麽,你腦子也壞了嗎?這裏是輪回城,你說的那些都沒有。”小姑娘疑惑地斜着眼睛看她。
“輪回城?”趙刀刀思考片刻,漫無頭緒。
小姑娘看出她的迷茫,“你沒聽過?哼,你無禮又窮酸,見識太少當然不知道了!”
“是是是,那你呢?”趙刀刀看着她,“你叫什麽名字?”
“你這人真的好生無禮,我收留你這麽久,你醒來了一句謝都不道,也不自報家門,還問我是誰!”小姑娘抱臂看着她,哼了聲揚起下巴,“我是花九九!”
“花酒酒……”趙刀刀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她也從不認識姓花的人。
“哼!”花九九偏過頭,自以為不露聲色地偷瞄着趙刀刀。
趙刀刀微笑道,“我叫趙刀刀。”
“這才差不多。”花九九高傲地轉過頭看着趙刀刀,露出了一個笑容。
她笑起來的時候臉上有兩個深深的酒窩,煞是可愛。
趙刀刀歪頭問她:“酒窩的酒?”
花九九怒了努嘴,“才不是,我排家中第九,你說是哪個九?”
“我知道了,一言九鼎的九。”
“哼,不用你恭維,本姑娘自然一言九鼎。”
趙刀刀問:“那花九九……我很感激你收留我,但我身無分文,實在不知該怎麽報答你。”
“你叫我九九就行。你這人好俗,報答難道只能用錢?”
趙刀刀露出悉聽尊便的神色。
“報答嘛……”花九九骨碌碌轉着眼睛,“不行,我還沒想好。你真麻煩,都暈倒過去了,恐怕重活累活也難做,就……先跟着我陪我玩吧。”
“哦。”趙刀刀沒有反駁,雖然她真心覺得幹些重活累活要比陪着花九九更容易,但她還有些事想知道。
“哦是什麽意思?你難道不滿意嗎?”
“沒,挺好。”
“當然好了,你能跟着本姑娘是多大的福氣,多少人都羨慕不來呢。便宜你這個外鄉人了!”
“你說得對。”趙刀刀道:“這是我第一次到輪回城,不過我在外面還有事要做,等報答之後,還能……”
“當然不行!輪回城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嗎?不過……你現在這麽想也是情有可原。”花九九瞪圓了眼睛看着她,露出一個壞笑,“算啦,你再待幾天,看我心情,說不定我就放你走了。不過……”
她拉長了語調,“說不定那會兒你還要求着我不走呢。”
趙刀刀暗暗思索她這話的深意,她不覺得天下真有讓人樂不思蜀一直待着不想走的地方,雖然她不是很想回到山上,可一直待在這裏,也非她所願。
她問,“這裏這麽好?”
“你待着待着就知道啦,反正從外面來的人,可都不想着回去呢!”
“哦。”趙刀刀又回想了下,山上的事她還記得很清楚,下山之後……她好像花光了所有的錢買了件衣服,然後幹了什麽?她得是做了什麽事才會累昏過去啊?趙刀刀想不明白,她問:“你可見過我過來時穿的那件衣服……”
“什麽衣服?啊,你那件黑衣服嗎,那實在髒的不能再髒了,還破破爛爛的,我已經扔掉了,怎麽,你還想要嗎?”
趙刀刀一愣,“既然扔了那就算了。”她明明穿着一件藍色新衣,怎麽會變成黑的?
她将手背放在桌下,默默摳着掌心,太奇怪了,她半點也回憶不起。
她試探道,“你說外面的人都會留在這裏,那輪回城一定是很好的地方了,可我看這裏和我原來待着的地方也沒什麽差別。”
“你!”花九九瞪了她一眼起身道,“你竟敢說沒什麽差別,那我就帶你看看,哼,大言不慚!”
咕——
趙刀刀的肚子突然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
她讪讪一笑,用手按了下,不打算去管。
“哼,早就知道你們外面的人都這樣繞來繞去的,沒想到這點事都要藏着掖着!餓了還不早說?!”
花九九翻了個白眼。“我家可不虧待客人,跟我來吧。”
趙刀刀随她下樓,一路上很多人都認識花九九,他們都親切地稱她“九九”,有人道:“九九姑娘要走啦,不多待一會兒?”
花九九道:“等下還要回來的。”
“好嘞,有什麽幫得上忙的九九要告訴我們啊。”
有人問:“九九這是又要去哪玩?”
“帶她吃東西去。”花九九指了指身後的趙刀刀。
廳堂裏有人在打牌,周圍圍滿了人,趙刀刀揉了揉腦袋,果然,她就說早上樓下怎麽那麽吵呢。
走在街上,她更覺得這裏一切都很新奇。她在山上沒見過這麽熱鬧的集市,趙刀刀四處張望着,忽然目光一頓,停了下來。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從嗓子裏擠出來,問:“那是……什麽?”
“嗯?書攤,你沒見過嗎?”花九九順着她的目光望去,“你在看那個書攤?你想看話本嗎?”
“話本?你說那是話本?”
趙刀刀看着書堆,各種功法被印成小冊堆着,《水劍秘籍》,《破石拳》,《東陵劍法》……還有一本書,書封皮上寫四個字——”詭悟七絕”。她明明沒見過這四個字,卻在看清的一刻腳下生根,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花九九疑惑道:“怎麽,難道不是嗎,你不會真以為那些是真功夫吧?”
趙刀刀無語凝噎,她死死盯着那本書,像是要盯出個洞來。
花九九見她神色奇怪,道:“你難道很喜歡?我十歲就不喜歡這些了。不過你要是真的喜歡,買一本就是。”
趙刀刀還未說話,花九九又想起什麽,掩着嘴輕笑道:“呀,我忘了你身無分文,還欠着債吶。”
趙刀刀沒回答,走到書攤旁俯下身子,挑出一本詭悟刀法翻看起來。
越看越是心驚,這本冊子記錄詳實,她所學的每一招都記錄在上,甚至輔以圖畫幫忙理解,她拿着書的手微微顫抖,她的刀法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難道她所學的武功在這裏只配被當作畫本玩樂?
攤主看她拿書,道:“姑娘手裏那本十文錢。”
“我……”她太過震驚,一時無話可說。
花九九看她捧着冊子半晌不動,猶豫道:“你要是真的喜歡,買一本也不貴。”
趙刀刀放下書,“不用。”
“你明明喜歡!”
趙刀刀慘然一笑,攤開雙手,“我是喜歡,可我沒錢。”
十文,居然只值十文?!
她一時有些恍惚,眼前甚至出現了奇怪場景,她好像看見了一個男人,一個魔怔了似的瘋狂地大笑着,笑彎了腰,笑出了淚的男人。她覺得自己簡直已經和這男人一樣,她也快瘋了。
趙刀刀從沒見過這個人,可此時卻覺得這幻覺似乎在哪裏見過……
難道是夢?是了,她經常做一個想不起來的夢。趙刀刀仔細回想,發現自己真的想起了點東西,有人從懸崖上跳下去了,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叫……趙刀刀眉頭緊鎖,她明明記得的,怎麽想不起來?忽然又一愣,她為什麽篤定自己記得?
“你怎麽了?”花九九拉着她的袖子,有些擔憂地看着她。
趙刀刀吓了一跳,她一身冷汗,才回過神兒來,日頭高照,周圍哪有什麽瘋子,她看着手裏的刀譜,“沒什麽……我想起來……”
“你想起來什麽啦?”花九九忽然激動起來,“你以前來過輪回城對不對!我就知道……”她低聲喃喃道:“難怪姐姐要把你撿回來。”
“我以前來過輪回城?”
“是啊,你不會記得城外的事,一定是城裏的人!你見過城裏的人,你一定是來過的!”她高興起來,“我就說嘛,一定是有原因的,被我發現了,嘿嘿……”
趙刀刀驚疑未定,一時理解不了她在說什麽,她記得自己在尚青山學武,可尚青山方圓百裏人煙罕至,絕沒有什麽輪回城存在,花九九說什麽只記得城裏的事,那分明不對,這裏的人她都陌生極了,城裏的人……趙刀刀手裏的書掉進書堆。
她腦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名字。
……
趙刀刀失蹤已有十日。
風月城,雪還在飄。
唐雪還在焦急的尋找。
那天之後趙刀刀走了,她牽走了一匹馬,留下了一封信。信裏只說,不用找她,以後還會再見。
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唐雪知道趙刀刀遲早會走的,沒有哪裏能夠留下她。可她走的這樣急,這樣突然。唐雪還有許多話沒有和她說。
若是之前的趙刀刀,唐雪或許還沒這麽擔心,可恩人現在使不了刀法,她怎麽放心的下?
本來她和唐二就是來此找人的,現在也是找人,他們尋找的目标還從不确切變成了确切。可惜進度一如既往,探子傳來的消息大同小異,趙刀刀消失了,像是憑空蒸發一般,翻遍風月城也再找不見這個人。
唐雪心中不安。
可她不敢同唐二提起這個念頭,也不敢真的去想。她還想再見到趙刀刀。
……
柳城出現了一個沒人見過的陌生男人。
他劍眉深目,薄唇高鼻,陰沉瘦削,如鬼似魅。
穿着一身湛藍布衣,目光遠遠地落在街尾拐角處,慢慢地走在街上。
街上人看過來的眼神不會使他的頭更低,也不會使他走得更快,周圍的一切仿佛都與他隔着一層簾幕。
招攬客人的店家看他幾眼也會收回目光,只覺得這位來客太過古怪,看久了竟生出一點懼怕。
他走得很慢,仿佛每一步都要落實了,完完全全地踩在地上才肯邁出下一步。
有人跟着他走了兩條街,發現他停在一處破廟門前,終于做出一點其他舉動,他推開廟門走了進去。
難道是來找顧神醫的?張三搖了搖頭,不像啊。最近他都好久沒見過顧神醫了,更何況想求得顧神醫一面,若非大富大貴,少說也要在柳城待上十天半月才能得到信物,這人一看就是風塵仆仆趕路而來,他心中嗤笑,真是許多年沒見過這種異想天開的外地人了。
看他穿衣也不像是富家子弟……張三搖着頭示意後面的兄弟散開,不用再跟了。
男人進了廟門,腳下不停,只掃了一眼旁邊的姻緣樹,就走進廟堂。
這裏頭陰冷潮濕,灰塵遍布,顯然已許久沒有人來,而他挑落蛛網,只擡手在落滿灰的供桌上寫了什麽,看了看周圍,就轉身離開。
他随意找了客棧落腳,問小二要了紙筆,一進房就坐在桌邊,拿着筆在紙上塗畫,一開始像是鬼畫符,廢了幾張紙,寫着寫着才勉強能辨認出字來。
房間的燭光一直燃到半夜,等他仔仔細細将挑出勉強能看的一張紙折好收起,将脫下的藍色衣衫整齊疊好,才熄滅燭火,慢慢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