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青城
青城
趙刀刀已經取回了劍缰和信。
她打算在顧傾城那兒問清楚後再告訴周向晚這事。
一早,周向晚繼續去外面搜尋信息,趙刀刀則留在顧家,輕車熟路地來到顧傾城經常出現的地方。
出乎意料,這裏竟然沒有人,空蕩蕩的,一如趙刀刀忽然涼了的心。
顧傾城又在耍她?
趙刀刀看着門邊蕩起的幕帳,屋中幹淨的長桌,神色不明。
忽然有人拽了拽趙刀刀的袖子。
她腳步之輕,氣息之弱,連趙刀刀都難以察覺。
趙刀刀心中一驚,不動聲色地轉頭,是那個啞女。
“你來找我?”
啞女點點頭,沖她腼腆地笑了笑。
她走到前方,示意趙刀刀跟上。
雨還沒有停。
趙刀刀來時沒有帶傘,好在這次的路上都有屋檐擋雨,二人一前一後不緊不慢地走着。
腳步帶起水花,雨滴從檐下滴落,趙刀刀忽然發現顧家靜的不止是環境,更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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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傾城難道不需要同人說話麽?
快走到路的盡頭,趙刀刀遠遠望去,就見朦胧綠意中一點紅,是顧傾城獨坐長亭。
啞女沖她笑了笑,後退一步。
趙刀刀同她道了謝,朝顧傾城走去。
她似乎在看雨,細雨綿綿,織入湖中,漣漪片片。
她似乎在懷念誰,出了神。
趙刀刀走近了。
她沒有先問信的事,而是問起另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你為什麽會救我?”
顧傾城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想救就救了。我救過很多人,全憑心情,心情好了,多一個不多,心情不好,少一個不少。”
只有她自己知道,更多的,或許是那一瞬間的心軟。
昏暗長廊中那道永不後退的身影,是個算不上太傻的傻子。她為人坦蕩卻不愚信他人,心思靈敏卻非狡猾之輩,甘願為朋友兩肋插刀,決定了一件事拼死也會做到,這樣的一個人,顧傾城忽然不想讓她折在此處。
她那會兒居然心情好嗎……
趙刀刀換了個問題,“你為什麽傷我?”
“我不想你死得太輕松。”顧傾城直白道,“我一開始想殺你。”
趙刀刀一愣,這麽說,傷她竟然是顧傾城退而求其次的選擇?“黑衣刺客是你找的?”
“是。”
“為什麽?”
“我說過了,我一開始想殺你。”
“我們之前從未見過,無冤無仇,你為什麽想殺我?”趙刀刀暗自思忖,顧傾城說她喜歡多管閑事,難道是因為不想她幫唐雪?
“因為我不想你把信給她。”顧傾城望着湖面緩緩道。
趙刀刀一愣,“誰?”
“方英。”顧傾城道,“我師父。”
趙刀刀将刀放在長椅上一同坐下,驚訝道,“我要找的那個人是你師父?”
顧傾城沒有否定。
趙刀刀又問,“為什麽你不想我把信給她?”難道方英真的做了對不住老板娘的事?
顧傾城忽然冷下聲音,“因為世上沒有人值得她那樣等待。”
她越是敬佩方英,就越是替方英感到不值。
外面的人叫這裏柳州,但幾十年前,真正地道的柳城人對自己的家鄉還有一種稱謂——青城。
青城經常下雨,是一座墨綠的城市。
這裏的一切經過水洗愈發厚重。
有人說,青城多雨是因為這座城市的罪孽太重。
青石板的街道血流成河。
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有人從此孤苦無依,也有人因此一戰成名。
是方英救下了這座城。
據說她早年行俠仗義,為磨練劍法游歷至此,卻一停數年,平定動亂,以一人一劍單挑大小流寇匪徒一百二十六人,終換得柳城太平。
青城人敬她愛她,她始終寵辱不驚平易近人,只說:“不用叫我方女俠了,叫我英娘就行。”
那時候也在下雨,一個月的大雨,洗刷了一切,洗淨了罪惡。
人們為英雄和新生歡呼,卻不知方英從此落下舊疾,每每陰雨,腿上濕寒難忍,再不可動氣。
那一場大雨來勢洶洶,分開了英娘與她的夫君,她的心上人,她的玉郎,柳琢玉。
顧傾城想到此處,表情帶着顯而易見的厭惡。
她本不知道師父已經嫁人這件事,師父也從沒告訴過她,要不是周向晚找人時說漏了嘴,說趙刀刀身上的信物是方英夫君所給,她現在還要被蒙在鼓裏。
趙刀刀一頭霧水,按老板娘的語氣,分明是方英做了錯事,可顧傾城的表情不似作假,又好像是寫信的人做錯了,“為什麽?”
顧傾城問,“一個人救了全城的人,算不算好人?”
“當然算。”
“如果你是她的朋友,知道她為了救人生了病,再也無法離開這裏,會怎麽做?”
“如果是我……我會來看她,我會宣揚她的聲名。”趙刀刀頓了頓,“我會找醫生救她。”
“連你這樣的傻子都知道要親自來找,口口聲聲說愛她的人卻放她枯守柳州,自生自滅,連一封信都不肯寄來,這樣的人難道值得她等嗎?”顧傾城臉上隐隐有怒色。
“……不值得。”
“她是個天大的好人,寫信的卻是個窩囊至極的負心漢。我師父将自己關在這裏等了半生,到頭等來的竟然是一封別人拿來的,不痛不癢的信。”顧傾城笑了一聲,“呵,這就是她的心上人?”
趙刀刀沉默片刻,問,“她在哪兒?”
“葬花深谷。”顧傾城道。
“我什麽時候能見她?”
“等雨停了。”顧傾城道。
雨聲中二人靜默不語,唯有漣漪泛起,久久不絕。
許久,趙刀刀拿起了黑刀,起身道,“我現在能練刀了麽?”
“随你。”
回到住處,趙刀刀練刀到深夜,雨水将她的頭發浸濕,她的目光卻越發堅定清晰。
老板娘沒有看過信,顧傾城亦沒有看過信,不論這封信是方英的心上人所寫,還是一個負心漢所寫,都與她無關。
她要做的,只是把這封信送到方英手中。
六月已快到盡頭,雨終于停了。
周向晚神色激動,他從其他地方打聽到了劍缰主人的事,得知方英是顧傾城師父,一連驚訝了很多天。
“我借着劍名一一詢問,沒想到真的有人知道!但這事實在太巧了,太怪了!方英怎麽會是顧姑娘的師父呢?”他苦苦尋找那把劍,最終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知道劍客所在的人就在身邊!
周向晚像是在做夢,看向趙刀刀,“刀刀,憑你的本事,能看出顧神醫的功夫麽,難道她隐藏了身手?”
趙刀刀搖頭,“她的功夫不如你。”
“是啊,我也覺得,那就不會有錯了,但是這樣說不通啊,方英既然是她師父,為什麽不教她呢?”
或許是她不想學,或許是方英教不了,或許是顧傾城那時已錯過時間,趙刀刀在心中一一羅列着可能,但無論如何,“她不會功夫也比你我厲害。”
周向晚忽然蔫兒了下去,神情恍惚,“你說的對……她已經是神醫了啊……”
說着,他的猜測又朝另一個方向狂奔而去,“莫非方英也是神醫?”
趙刀刀禁不住扶額。
多虧雨停了,顧傾城派人來找,才停住了周向晚越發離奇的想象。
趙刀刀跟着帶路人,心中微動,這條路似乎和懸崖是同一方向。
但顧傾城說過那地方是個山谷,他們走了一圈非但沒走出顧家,甚至進了一間屋子。
顧傾城已經在等着了。
三人從這間昏暗的房間啓程。
趙刀刀這才知道顧家還有一道門。
這門後面有一條細細長長的小路,不知道通向何處。
密林霧重,要不是此刻天氣晴朗,正是一天最亮時候,或許他們已身處迷障,看不清道路。
三人慢慢走着。
這條路實在難走,下雨之後更是泥濘萬分,濕滑無比。
顧傾城很久沒見方英了。這雨來的雖壞,卻停的正巧,後天就是師父生辰,她是厭惡那個人,但師父見到劍疆和故人來信,想必會開心一些。
周向晚想要見那把劍已久,初時心中還疑惑為什麽雨後趕路,走到深山才想到,這裏潮濕霧重,如果不是雨水沖刷,可能身前半丈也看不清。
這幾天,每每想到絕世寶劍即将被自己捧在手上,連酒也沒了滋味,夜夜暢想那把劍的模樣,比小姑娘思春還要百轉千回,激動不已。
只是心中不解。周向晚去找劍時,柳琢玉那處劍冢已毀,只有個小姑娘守在附近,他和方英夫妻一場,為什麽不過來找她呢?
是了,柳城氣候濕潤,不适合煉劍。
那方英又為什麽留在這裏,一直不去尋他呢?
趙刀刀手中的信,應當是柳琢玉生前所留……想到此處,周向晚暗道一聲可惜。這對夫妻真是奇怪的很,這樣相敬如賓,怎麽像是單純的一人煉劍,一人使劍,沒有更多聯系了呢?
世人不知,方英和柳琢玉雖無夫妻之實,卻早早私定終身,但知彼此注定聚少離多,将生辰交換,定下約定,每當對方生辰,不論身在何方,都要對劍許願,以慰相思之情。
雖不能相擁纏綿,卻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絕不會淡忘彼此。
到半夜,終于走出密林,遙遙看見一點燈火,幾片農田,一座茅屋。
終于到了。
六月三更。
趙刀刀握緊了黑刀,她終于要見到那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