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夢中
夢中
又是那個夢。
趙刀刀與這位老朋友打交道已久,從沒占過半點便宜,下意識有些煩躁,正打算王八念經,不聽不聽,卻被一抹青色吸引過去。
上次的夢有了聲音,這次的夢竟然能看見鮮明的顏色了。
她仍與夢中人隔着一層迷霧,但霧已經薄了很多,如果下次霧再散一些,很快她就能看清這個籠罩自己多年的噩夢究竟是什麽了。
趙刀刀無父無母,她曾想過,這些藏在夢境深處的秘密或許與她的身世有關。
可以前的夢始終朦胧遙遠,一成不變,她不得不放下了這個念頭。
沒想到有朝一日夢境居然會發生變化,她滿懷激動,試圖靠得更近。
一抹青色的人影正站在一個灰色的團子前面。
青衣人擡了下手,随着他的動作,趙刀刀聽見叮叮兩聲,還有錢幣轉動這落下的聲音。
他似乎扔了幾枚銅錢在碗中。
聲音在碗中盤旋,灰團子前面一點白色的東西像是碗。
趙刀刀不解間,地上的灰團子動了動,站起來,原來他也是人。
青衣人轉身離開,那團子灰色過了好久,也跟了上去。
他只到趙刀刀腰間,是個小人。
趙刀刀就這樣看着青衣人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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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間灰團子隔了段距離跟在他身後,他人小腿短,有時候還要往前跑才跟得上。
趙刀刀覺得有趣,這團子自以為躲藏的很好,沒被發現,其實破綻百出,若不是青衣人幾番停下來,他根本不可能一直跟上。
青衣人是誰呢,這小孩又是誰,他為什麽讓他跟着?
青衣人的腳步停在一堆紅色的東西旁邊,從中拿了一點紅色下來,細長的,像是一顆一顆串起。
趙刀刀看着那形狀猜出大概,她在水城和柳城都見過這種東西,是糖葫蘆。
忽然,趙刀刀的心提起來了。
青衣人轉身了。
那團子要被發現了?
灰團子在第一時間躲到樹後,她忍不住跟着緊張。
青衣人笑了一聲,慢慢走近那顆樹。
随着他漸漸逼近,灰團子又縮成了一團,趙刀刀幾乎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青衣人沒有再裝作看不見,他找到了灰團子。
灰團子有些喪氣的站起來。
趙刀刀想到之前灰團子的處境,不由替他揪心,自己夢中的人怎麽都這樣慘。
卻見灰衣人把手中的糖葫蘆塞到了灰團子手中。
那點紅在灰色的背景下鮮豔至極。
“拿好了,別再跟着我了。”
一道幹淨的男聲響起。
趙刀刀一愣,灰衣人竟是夢中那個男聲?
那灰團子……莫非是那個女聲?
果然,她聽到一聲熟悉的“嗯”。
是那個小姑娘。
她每次夢到的都是這兩人,趙刀刀更确認這個夢一定與自己有關。
青衣人轉身便走,不出所料,即使剛剛才答應下來,灰姑娘還是拿着手裏的糖葫蘆跟了上去。
“喂,別跟着我了。”青衣人又停下了。
這句話趙刀刀聽過,青衣人的語氣和上次夢中所聞分毫不差。
一直到他說出那句“那我帶你去個好地方吧”,四周的景色忽然變了。
不再是街上,青衣人好像把灰姑娘帶到了什麽地方,此後兩人就分開了。
這地方人少,很空很大,令人覺得寒冷,灰姑娘站在原地等了很久,才有人引她離開。
接着時間過得飛快,日月流轉,四季變換,趙刀刀看到她跪下叫師父,看到她長高,看到她躺在床上又縮成灰色的小小一團,顫抖着啜泣不止。
趙刀刀來不及為她拜師欣喜,便随着她的哭聲抿下嘴角。
她能體會練功的艱辛,更知道沒有朋友的孤獨,這一刻,她在這個灰團子身上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但她大約比自己更可憐,因為自始至終,都不會出現一把陪着她的黑刀。
“不要哭,我也是……你的朋友。”
趙刀刀第一次在夢裏說話。
她的聲音又低又輕,怕驚擾夢境,又怕灰團子無法聽到。
夢是虛無的,此時的情感卻如此真實,趙刀刀毫不懷疑世上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或許在她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她就一次又一次地見證了這個灰團子的一生。
她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背,手卻徑直穿過這團灰色。
她的手懸在半空,慢慢收了回來。
灰姑娘開始練武了,随着劍術越來越熟練,她的氣質也越發生人勿近,話少的出奇。
如果不是見過她說話的樣子,趙刀刀也要以為她是個啞巴了。
她的生活開始變得相同,從那之後趙刀刀再也沒有見她哭過。
日複一日,風吹日曬,這個門派人漸漸多起來,空曠的場地鋪上磚石,變了顏色。
唯一不變的是那個在樹下練劍的少女。
灰姑娘長得更高,細長一條,換了白衣,也換了更長的劍。
趙刀刀不知她是如何堅持下來的,她似乎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交談,獨來獨往,是這個門派的異類。
直到看見灰姑娘第一次與人交手。
趙刀刀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懼意。
灰姑娘的眼中沒有對手,也無謂輸贏,她太專注了,劍在她眼中只是施展劍法的工具,人在她眼中只是磨練劍法的工具,她似乎天生就是為了練劍而生,手下揮出的每一劍都毫無保留,卻又精巧無比,仿佛順着天地之意。
即使看不清她出手,趙刀刀也感受到了那股無所匹敵的氣勢。她的劍不出鞘則已,一出鞘鋒芒畢露,這套劍法已經被她練到極致。
柳城城門那一戰中,趙刀刀曾短暫步入随心所至,無招勝有招的境界,而這灰姑娘的每一劍都帶着這樣的自然之意。
現在限制她的反而成了劍法,門派中無人敵她,這裏已教不了她更多。
趙刀刀握緊了拳頭,有些惋惜,這樣下去,灰姑娘要麽另尋師門,換更頂級的功法,要麽自創劍招。
這兩條路……莫非真是天妒英才,才給她這樣無比艱難的兩條路?
這對她太不公了,她應該去見更大的世界,如果一開始青衣人帶她去更好的地方就好了。
趙刀刀情緒激蕩,卻只能在一旁看着,無法左右她的命運。
正當她以為灰姑娘會永遠無欲無求地練劍時,她卻下山了。
灰姑娘停在一扇門前,背負長劍,屈身道:“麻煩了,請把這封信交給陸家主,我有事相詢。”
她的聲音因為不常說話變得有些怪異。
趙刀刀恍然想起了什麽。
她猛地驚醒,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趙刀刀扶着有些昏沉的頭,看向四周。
沒有窗,只有一扇門,門上垂着暗紅色的舊門簾。
手下有冰涼的硬物,趙刀刀一驚,才發現那是她的刀。
顧傾城把她放出來了?這是哪?她睡了多久?
趙刀刀握着黑刀出門,屏氣凝神。
空蕩破敗的廟堂內,蓮座上還有佛像曾經留下的印記,這是顧傾城迷暈她的那個破廟。
她沒有低頭,用另一只手确認身上物件,張三的錢袋還在,信還在,劍缰也在。
趙刀刀松了口氣,看來這不是捉弄,顧傾城是真的放了她。
她記得顧傾城說有人來贖她,她還不知道那人是誰。
噠噠噠。
破廟外傳來的腳步聲。
趙刀刀貼在門邊,突然出刀攔下來人。
“誰?!”
“停停停!別動手!”
明亮的光線中,黑刀下那緊張驚吓的到慘白的臉竟是周向晚。
周向晚激動的抓住趙刀刀的胳膊,“趙刀刀,你終于回來了!”
趙刀刀被周向晚帶到了唐家在柳城的分部。
一路上周向晚說了這幾天的事。
原來那天她追着張三一去就消失了十四天,第一天唐雪他們還沒覺得有什麽,後來遲遲未見,他們便開始找她,唐雪動用了唐家在柳州的人手,毫無進展,甚至在找她的途中,不知怎麽的,唐雪也時不時失去音信。
“她之前就看起來很不對勁。”周向晚擰緊眉頭,“今早我去找她的時候她不在,只有一封信留着,信裏說你會出現在破廟,讓我去找你。”
“你這些天去哪了?”周向晚問。
“我去見了顧傾城。”
“顧傾城?”周向晚一愣,“在巒岳派遇到的那個紅衣姑娘?”
“是她。”
“你怎麽會去見她,還一去那麽久?”
“一言難盡,她也知道劍缰的事。”趙刀刀搖搖頭,不欲在此時多說,她走到門邊往外看,“你們現在都住在這?”
唐家在柳州的分局不大,趙刀刀過來的路上觀察過,這裏的人手不足十人,只是個小分部。
“嗯,唐雪帶我來的,你消失之後,她說客棧不安全,我們就都來了。”
周向晚眉宇間帶着擔憂。“唐二怎麽還沒回來……”
“唐二?”這名字有些耳熟,趙刀刀模糊想起了唐家堡時送行的一人,他和唐雪很親近,“從唐家堡過來的人就是他?”
“嗯,我走的時候已經和唐二說過了,他應該去找唐雪了,怎麽這會兒還沒回來……”
“唐雪住在哪間屋子?”
周向晚走到她身側,“那個。”
“旁邊是唐二?”
“你怎麽知道?”
“我猜的,他們關系很好。”
趙刀刀摩挲刀柄,唐二在唐家堡和唐雪很親近,如果派來的是普通弟子便罷了,派他過來想必是為了什麽要事,她隐約覺得這事應該和唐雪有關。
但她和唐雪分開那天唐雪還完全不知道誰要來,所以這事唐雪是之後才知道的,“唐雪有說他為什麽過來嗎?”
“他……”一道聲音打斷了周向晚的回答。
“我是為了大小姐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