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山門
山門
話音被雨聲遮掩,交談間的神采飛揚卻能輕易捕捉。
趙刀刀朝另一邊看了一眼,又轉過頭繼續同唐雪說話。
巒岳派近來風頭正盛,亭子裏一開始就在的兩人卻不是過來拜師的。
他們的激動源于另一樁大事。
這樁大事就是開在巒岳派的門派大比。
二人已有師門,是從鑫山派而來。
鑫山派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門派,別說趙刀刀,就是問起對佩城熟門熟路的王四,他也準沒聽過這個名字。
門派雖小,鑫山派的掌門卻與巒岳派中一位長老淵源頗深,這才能從大小門派趨之若鹜的大比中給自己的弟子求得一席之位。
二人此次正是得了吩咐,帶着請帖,要去巒岳派瞧一瞧這次的門派大比。
如果說唐家的擂臺是進入武洲的門檻,那巒岳派的大比就是分辨一流高手的門檻。
現在江湖上流傳着的故事,能有一半與巒岳派搭上關系,巒岳派的門派大比居功至偉。
這盛大的比試起初五年一開,因着關注一再上升,轉為四年,到現在已經穩定在三年一開,今年是第十三屆。
張秋水張長老年輕時也曾在比試中大出風頭,他登擂兩次,斷水劍法就在這兩次間從無人在意的普通功法上升為世人追捧的絕世劍招,聲名鵲起。
頭陣打得漂亮,如今巒岳派的核心弟子都免不了要在比試上贏上幾回,才算是服衆。
對巒岳派弟子來說這場大比也意義非凡——除了其他門派的人,他們也可能在大比中與同門師兄弟打個照面,比不過外人還有說頭,可要是內門弟子打不過外門,丢臉面事小,甚至有可能被逐出門派,淪為天下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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巒岳派一向獎罰分明,通融求情也不頂事。
是以離大比開始的時間越近,峰內越是燈火通明,弟子們日夜苦練,就是拼死也不能丢了這一口氣。
雨還在下。
王四也說到了這萬衆矚目的大比。
“聽說三十多年前,巒岳派還出過一位很厲害的女弟子,她在比試上大出風頭,就連張秋水都被她壓下一頭。”
周向晚好奇道,“我怎麽沒聽過這件事?”
“我也是跑镖途中聽人說起,當年忙着跑镖,我還沒親眼見過這比試到底是什麽樣哩!”王四回憶着道,“我聽同行的人說他那會兒正好在場,他說那女子身法飄逸,劍法變化多端,年紀輕輕,實在是天賦了得。”
他不确定道,“不過我只聽他一人說起過這事,他說的煞有其事,說什麽張秋水張長老當時都不能與她匹敵,厲害得很。”
唐雪在一旁聽着也來了興趣,“這女子現在在哪?”
王四搖搖頭,“這就是不對的地方了,因為除了從那人口中聽到,我還從沒在別處聽說過巒岳派有個這麽厲害的女弟子。”
唐雪追問,“你那個朋友有提過她在哪麽?”
“誰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王四嘆了口氣,“他說那女子只出現過一次,許是一直在巒岳派某座山頭清修,按他說的,這麽厲害的人物大約生來就在白玉山上學劍才能藏得住,但這麽厲害,怎麽會誰也沒見過她呢?”
周向晚問,“你那位朋友如今在何處?”
“他不在了。”
氣氛一滞。
趙刀刀一直旁聽,這會兒也訝然地看過去。
周向晚認真道,“節哀。”
“唉,沒事,都過去好久了。”王四擦了擦汗,“就是可惜了,他這牛才跟我吹完沒多久,下一趟镖的路上就出事了。”
三十年間,巒岳派有過無數傳聞,這女弟子只是其中知道的人最少,傳播最窄的一個,哪怕同行人說的再真,最後也只是經不起追究的謠傳。
“反正我是沒聽過什麽巒岳派女弟子的消息,就是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他要編個這樣的故事來騙我。”
王四惋惜着,神情有些落寞。
雨聲漸漸小了。
夏天的暴雨來得急,去得也快。
籠罩白玉山的濃厚雲霧淡了一些,半遮半掩間,白玉山如仙境飄渺出塵。
雨徹底停了,烏雲散去,金色的霞光穿透雲層,不一會兒就露出明亮的天空來。
有些壓抑的心情也随之開闊明朗起來。
四人整好貨物,繼續趕路。
亭子裏那兩個人和他們是一道,就在前面走着。
兩隊人在在雨停後曾短暫地視線相接,因着目的都是一處,相互寒暄了幾句。
除此之外沒有更多交流了。
這兩人走得不急不慢,悠閑極了,難怪雨還沒下他們就早早等在亭中。
他們自然也很向往接下來的盛事,但沒有其他門派弟子對巒岳派大比的那種狂熱之情,興奮勁兒在雨中抒發大片,或許是聊累了也笑累了,現在他們沒了在路上那種想要四處打探消息的急切,只是像尋常人一樣帶着一點恰到好處的好奇。
反正他們過來也不是為了贏到最後,只想做個看客,總會清醒些。
也可能這兩位弟子實在太年輕。
年輕到未經世事。
他們還未見過那種派頭,臺上刀光劍影,臺下心潮澎湃。
唯有親身參與才能感受到那種蓬勃的生機。
親眼去見證那些驚才絕豔的天才少年,經驗老道的江湖豪傑,看不起眼之人技驚四座,看刀光劍影割開空氣,那一刻,會讓人無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在江湖之中。
所謂江湖,正是在它平靜的外表下,詭谲的風雲中,被這些人譜寫歷史。
只用一眼,只要他們真正見到巒岳派大比,就能立刻體會到那種意氣,那生機會叫人即使身在臺下也熱血沸騰,躍躍欲試。
他們此刻還沒有見到,所以才如此冷靜。
不過趙刀刀他們更冷靜。
兩隊人錯開了路,王四帶着他們走到一條鮮有人知的小路上。
這條路是近道,稍微陡一點,知道的人不多,就是在巒岳派,也只有在白玉山待了十幾年的人才知道。
四人想趕天黑前到達,這點陡也受的住。
王四趕着車,比出發那會兒更從容。
這條路對別人來說可能陡峭難行,但他已習慣,到這裏之後他就算閉着眼也不會認錯方向。
王四走在自己最熟悉的路上,随口問道,“陸……周少爺這次到巒岳派也有參加比試的打算嗎?”
周向晚牽着缰繩跟在他身後,“怎麽講?”
王四道,“我知道的,巒岳派年年都會給陸家送請帖嘛,可惜陸家事務繁忙,不是每回都有人去,這次剛好趕上,那些人都是周少爺同輩人,不是有句話叫不打不相識麽,周少爺上去交個朋友也不錯。”
巒岳派一帖難求,這确實是不可多得的機會。
周向晚答應了,但沒說得很絕對,“有機會我會去試試。”
這對別人來說确實是很難得的好時機,可惜他并不好以武會友。
王四頗為贊許地繼續趕車。
這些人裏,他總跟周向晚說話,一是因為周向晚是陸家人,二是因為另外兩人都是姑娘。
那兩個姑娘這會兒正隔着一段距離跟在後頭。
王四提議道,“周少爺,我看你那兩位朋友看着也都是練家子,聽說那臺上也有兩人三人的配合比試,你們三人要是有興趣,也可以一起試試。”
他押镖半輩子,曾經也說過幾門親,可惜總是奔波,前頭說好,等人回來這親事就砸的差不多了。
他自知理虧,人家也不能一直守着幾年見不着一回的人吧,這一單就單到現在。
人大了,就染上喜歡對小輩說教的習慣,好容易和年輕人說上幾句話,免不了一半都是建議。
周向晚笑着應下。
趙刀刀和唐雪墜在最後。
馬蹄在路上答答地踏着。
趙刀刀見唐雪身子向後斜着,神情散漫,整個人了無生趣的樣子,笑了下,問,“累了?”
唐雪摸了摸頭,道,“有些不習慣。”
她呼出一口氣,說,“我還是頭一回登這麽高的山呢,周向晚居然沒吹牛,水城那些山跟現在這個一比就是幾個土坡。”
現在才攀到半山腰,坐在馬上,明明沒怎麽耗費體力,她竟有了幾分眩暈之感。
趙刀刀看她臉色不好,微微皺眉,道,“一起下來走走?”
騎馬騎了很久,到底不如腳踩在實地上讓人感覺踏實。
畢竟路陡,馬背更陡。
唐雪想了想,點點頭。
兩人翻身下馬,牽着馬爬山。
唐雪感覺自己那股想吐的感覺好像是減輕了些,腳踩在地上,世界終于不轉了。
路漸漸變窄,變得陡峭。
她們一邊是山體,一邊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先前滿目可見的綠色植被已經成了裸露的山石。
趙刀刀心想,不知道這條路有沒有摔過人,要在這樣險峻的高山上開山立派,還真不是一般門派可以做到的。
她走在唐雪旁邊,天已經快暗了。
唐雪已經走得滿頭冷汗,她實在不喜歡這種地方。
趙刀刀輕聲安慰道,“應該快到了。”
唐雪聽着恩人又緩又穩的聲音,忍住難受,低着頭慢慢地走。
走到眼前陣陣發黑,視線終于開闊起來,路也變得平坦。
前面不遠處是白玉石砌成的臺階,向上幾百階之上,就是巒岳派的山門。
遠處高大的殿宇隐約可見。
仿佛穿過狹長小道走到了傳說中的仙境,燈火點亮了這裏,高大的石門威嚴聳立,石柱雕刻的花紋仿佛渾然天成,被火光映的輝煌無比,旁邊還分別設了小門。
最頂上的字遠看也清晰無比,是雕刻出來的筆力虬勁的“巒岳派”三個大字,題字的巨石和山門渾然一體,折射着白玉一般的細膩柔光,像是天地造化,生出這麽一個巍峨的的山門。
只有細到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的細紋記錄着匠人的痕跡。
這裏空曠而幹淨。
山門高大,人太渺小,走在臺階上不免生出莊嚴不可亵渎的敬畏來。
趙刀刀握緊了自己的刀,黑刀輕輕顫了顫,纏在手腕上的青蛇也随着走動微微盤動。
唐雪的臉色有些蒼白。
趙刀刀有些擔憂地看過去,她強笑着搖頭說自己沒事,趙刀刀便沉默着走在她身邊。
周向晚雖然到了地方,心裏卻還有些不想進去的抵觸,他輕輕呼出一口氣。
三人停下,王四上前。
他熟門熟路,跟門口的人做了說明,守門的弟子立刻找人過來帶他們進去。
一車的劍被帶去了別處。
沒多久,過來了個滿臉紅光的中年人,手撫着胡須,一雙眼睛飛快地掃過衆人。
他的目光沒有停留很久,不至讓人生出不快。
最後他的視線停在王四身上,一揮袖,說,“諸位請跟我來。”
他身後還跟着兩個弟子,将幾人的馬接過手,牽着走了。
王四道,“這是老齊,齊淡,他在巒岳派幾十年了,周少爺你們要是有什麽想問的可以直接問他。”
三人對視一眼,周向晚點點頭。
老齊看上去并不老,不過巒岳派弟子本就不少,山上每年還要來很多人,人多名字也多,這樣的稱呼比名字更好記,久而久之,別人都這麽叫他。
齊淡在前面引路,笑道,“陸家的客人一向都是我接待的,各位別客氣,要是想找人或者有其他事只管跟我說,跟王四一樣喊我老齊就行。”
王四與齊淡喝過幾次酒,知道這人看着大大咧咧,實則心細如毛,不然巒岳派也不會将待客的活兒交到他手上。
別看齊淡這樣穿着不顯,在這門派裏,外門弟子見了他也是要行禮的。
王四打聽道,“現在來了多少人了?”
齊淡豪爽笑道,“問早啦!這會離大比還有五日,你還不知道?有些人就是喜歡最後一天來。”
王四笑道,“那你可有的忙了。”
齊淡撚着胡子,“忙也不在這會兒,你這會可算沒趕在最後一天才到。”
他壓低聲音靠近王四,“怎麽,等會去喝酒?今天下了一場雨,夜裏溫度正好,我這酒可是早早就備上了。”
王四拍手稱贊,“等的就是你這句話!我可是發現了,巒岳派的酒啊,就是比我家的好喝。”
齊淡拍拍他的肩,“有什麽羨慕的?你這貨送的好,不但有錢賺,還能有酒喝,每次來我都羨慕你啊。我都想着要不跟你一起下山算了!”
王四嗤笑一聲,“嘴上說的好聽,要是我跟你換你願意下山?你在山上這日子過的還不舒服?”
齊淡眯着眼笑笑,沒承認也沒否認,轉而道,“老兄弟,你後頭這幾位,可是來頭不小啊?”
“那是,你得把人安排好咯。”
“不知那位背着黑刀的少俠……”
“诶,你別打聽,我也不知道呢,總之是陸家的貴客。”
“哈哈,罷,不問你了,貴客啊,派裏近來貴客也不少——”
“不過這三位貴客,不用你說,我早就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