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暴雨
暴雨
馬蹄疾弛。
沒走多遠,果然見前面有一處亭子,已經有一二路人在裏面歇腳。
亭子不算太大,但容納十人綽綽有餘,還有一截長廊橫在亭子旁邊。
趙刀刀勒馬道,“你在這裏占個地等會兒,我去去就回。”
唐雪點點頭,到長廊臺階前翻身下馬,将馬牽到廊下拴住,朝亭中走去。
歇腳的人朝她看了眼,又繼續低頭錘腿。
不久,趙刀刀去而複返。
路上作為前奏的小雨已經淅淅瀝瀝滴了幾滴,幾人前腳剛到亭中,大雨就在後腳傾盆而下。
雨幕遮蓋了光線,四周更暗。
潮濕的雨水氣息沾染了衣襟。
周向晚急匆匆下馬,趙刀刀等在一旁,正想與他一起去找唐雪,餘光一瞟,就看到旁邊拉貨的人在廊下綁好馬車,給馬放了些糧草,拿着馬鞭慢慢走到低矮的圍欄邊坐下。
她眯了眯眼,等周向晚走進亭子才跟在後頭進去。
她方才注意到,這拉貨的衣服鞋子頗為講究,他的衣服是舊的,但是洗的很幹淨,運這批貨到現在,他的衣服上也沒有什麽灰,他的鞋是新的,但是鞋底比一般的鞋更厚,腳跟略鼓,腳尖略高,長途跋涉也不會壓迫到腳。
一個尋常拉貨的人,大約不會這麽講究。
刀子精不知什麽時候醒的,默默出聲道,“這鞋倒很适合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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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如此。
唐雪正在用手接屋檐邊落下的雨珠。
周向晚坐在另一頭靠着柱子扇扇子。
趙刀刀走到周向晚身側,問,“那人叫王四?”
她記得出發前這麽介紹。
“對。怎麽了?”
“沒事。”趙刀刀搖搖頭,回到唐雪身側斜靠着柱子,抱着刀站着。
王四拉貨是這兩年才開始的。
他本是佩城當地的镖師,幾年前,原先所在镖局的生意不景氣,散夥了,有兄弟跑到外地去投靠其他镖局,問他去不去,他最後想了想,沒走,決定留下來。
他在佩城待久了,有些感情,不想走。
他爹也是跑镖的,從小教他功夫,帶他去镖局,忙起來就放他吃住都在镖局,大家都很熱心,不會少了他一口飯。
他在镖局跟着看,跟着學,到十幾歲終于跟着師傅走了第一趟镖,後來終于可以獨當一面,稍一回首,居然已經跑了半輩子镖了。
他半輩子都在外面走,幾年也沒在家裏好好過過一次年,生意沒了的頭幾年,終于可以天天在家,但沒了事做,又急又煩,也待得不順。
他不習慣人忽然空下來的那種感覺。
其實要說沒事做也不是,但就是幾天幾天地睡不着覺,急啊,着急上火,夜裏驚醒幾回擔心自己的貨,急急忙忙穿好衣服跑出去,在門外站着好一陣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活幹了,又躺回床上等天亮。
他的性子閑不下來,哪怕攢了些積蓄,還是想着要不再去找個镖局重操舊業算了。但是看着家裏拄着拐的老母,又舍不得離佩城太遠。
或許是老天看他不夠孝順,放他在外面跑了這麽久,也是時候留他在家鄉過幾年安生日子了。
替陸家幹活兒這事是陰差陽錯牽上線的。
一起喝酒的兄弟有天忽然問他,陸家有個活你幹不幹,也不遠,就往佩城周圍跑跑。他當時還想着,陸家一貫派自己人押貨,這天大的好事怎麽可能輪得到他,沒想到第二天陸家的人還真找上門問他做不做。
說是聽說他在镖局幹過些日子,手頭的镖基本都順利到達,功夫還算漂亮,也沒和人起過什麽沖突,說要是他樂意可以先試試,就是接了單準不能出問題。
王四一盤算,送上門來的好活,他這心裏頭癢癢啊,手也癢了好久了,更何況這可是陸家啊,就算最後人家有人了不要他,他也得先試試啊。
這一送,就送了快兩年了。
陸家往白玉山送的貨基本上他都跟着的。
王四在長廊歇了會兒,拿着水走過來,喝了口,看着大雨,擦着汗道,“這雨來的可真急啊,還好咱們走得快,不然半路要被淋成落湯雞喽!”
周向晚點點頭。
唐雪用手帕擦幹手上的水,仰頭看向趙刀刀,恩人在看雨。
她戳戳趙刀刀的側腰,輕聲道,“恩人喜歡下雨天?”
趙刀刀思考片刻,搖搖頭,“說不上喜歡。”
只是覺得新奇。
一個人躲在屋檐下的時候很有心思欣賞雨景,撐把傘在雨中走過也能算從容,可要是淋着雨,心情就不會這樣美妙了。
趙刀刀淋雨的時候多,這樣悠閑地觀雨等雨停的時候一只手都數得上來,還挺新鮮。
她問唐雪,“你呢?”
唐雪道,“這種大雨不行。”她看着雨勢一邊點評一邊搖頭,“我喜歡更小點的雨,綿綿細雨那種。”
趙刀刀笑了笑。
那頭王四接着說,“陸小少爺,我王四送貨這麽久,這還是頭一回見着真正的陸家人,果真是一表人才啊,聽說——陸少爺的小叔就是那位陸當家?”
周向晚摸摸鼻子,“你還是叫我周向晚吧。嗯,是我小叔。”
王四看着他的眼神霎時帶上了崇拜的色彩,他也不多問為什麽陸家的少爺非要別人叫他周向晚,迅速改口道,“周少爺,其實我王四一直有個問題,就是不知當問不當問。”
周向晚道,“但說無妨。”
王四咽了咽口水,“那我就問了……周少爺,陸當家的手……可真是金子做的?”他壓低聲音道,“我聽他們說,這但凡是被陸當家碰過的東西,可都成了價值連城的寶貝!”
周向晚啪的一展扇,扇着扇子笑道,“原來是這個……其實他們說的也不錯,只是個中細節實在不便透露。”
與他不相幹的事,他說起來最頭頭是道。
唐雪和趙刀刀相視一笑。
周向晚接着亂編,神神秘秘道,“其實啊——陸懷瑾不但手是金子做的,他身上穿的、戴的,可都比他手裏出來的劍還值錢。”
王四一愣,“這陸當家的劍……”他瞪大了眼睛,“這可真是富可敵國啊……”
周向晚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又搖搖頭,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表示自己已經說了太多,不能再透露更多。
王四表示清楚,看着雨換了個話題,“這雨來的快,去得也快,我們等會繼續趕路,應該能趕晚上到巒岳派,你們年輕人就是體力好,這兩個時辰也不見累的。”
周向晚道,“過獎了,我們要是再快些,能趕在晚上之前到嗎?”
王四想了想,“這雨要是停的快些,或許可以的。”
周向晚點點頭,道,“我看這路你熟得很,王四……先生為陸家送貨多久了?”
王四用毛巾擦着汗,連連擺手道,“欸,我王四就是個俗人,哪兒擔的上周少爺的一句先生啊,叫我王四就行。”接着道,“我給陸家送貨一年多了,主要負責的就是佩城到巒岳派的這批貨,要是不太忙送得過來,周圍其他送貨的活兒我也接一接。”
周向晚問,“這一路往來的都是貨商嗎?”
王四道,“也不是,送貨的有,趕着去巒岳派拜師的也多。”
周向晚道,“拜師?”
王四挺起胸脯,“是啊,巒岳派的張長老周少爺知道吧,年年都有人趕着趟兒想被他收為弟子呢,要是沒收成,還有其他長老,只要得了青眼,在巒岳派其他峰留着也是好去處。”
周向晚好奇道,“哦?這巒岳派竟有這麽大的魄力?”
王四嘿嘿一笑,“主要是斷水劍法嘛,張長老的大名在城外城內傳的風風火火,這些人還不是覺得什麽厲害就學什麽。要我說,那是他們進不了陸家才只能去巒岳派。”
周向晚配合着哈哈笑道,“我替陸家接下你這句誇了,不過斷水劍法我也聽過的,聽說遇強則強,是套能以下克上的劍法。”
王四不屑道,“我王四行走江湖也有幾十年了,要我看,這武功路數的高低哪有這麽簡單就能評出來,還不是風吹的大,那張長老是真高手不假,他的弟子可不一定。”
周向晚道,“如此說來,張長老這幾年出師的弟子并不多?”
王四撓撓頭,“我這一路見的拜師人多,真正的弟子倒不多,聽人說,張長老一共收了三個弟子,不過他門下弟子游歷時一向不聲張名號,所以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樣了。”
……
周向晚跟王四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唐雪拉着趙刀刀坐下。
豆大的雨點飄過來,恰好落在趙刀刀的睫毛上。
她眨了眨眼,雨水從睫毛滾到臉上,她擡手擦去。
唐雪此刻靜坐下來細看恩人,突然發現,恩人的眼睛好像,紅紅的?
趙刀刀用指尖磕着刀柄,問,“你還記得嗎?”
唐雪還在裝作不刻意地觀察,不想讓恩人發現,讓恩人感到不舒服,“什麽?”
趙刀刀道,“我們在唐家堡的時候,見過斷水劍法的傳人。”
唐雪一愣,“啊……”趙刀刀這麽一提醒她也想起來了,她有些猶豫道,“恩人還記着呢。”
趙刀刀笑得很玩味,像是在琢磨着壞事,“嗯。”
見唐雪欲言又止的模樣,趙刀刀收斂笑意,道,“放心,我不惹事。”
唐雪幽幽瞟了她一眼,“我不是這個意思啦。”
趙刀刀道,“那是什麽?”
唐雪吞吞吐吐道,“其實……恩人要是過意不去,遇着了,想給他點教訓也沒什麽的。”
她對那晚的事也有些過意不去。
“哦?”
唐雪道,“就是別在人前,我們找個暗處将他教訓一頓就好了。”
趙刀刀沉思片刻,笑道,“好,聽你的。”
唐雪呆住,她怎麽忽然覺得,她好像說錯了什麽?
然而話已出口,她只能祈禱他們遇不到那個倒黴蛋了。
雨還很大,劈裏啪啦地打在地上,樹葉上,亭子裏除了他們四人,其他兩個人交流的聲音被雨聲遮蓋。
以趙刀刀的耳力,極力去聽才能聽到只言片語。
所以那邊也聽不到他們這頭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