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白玉
白玉
行禮已收拾妥當。
趙刀刀和唐雪一起出去吃飯,不在陸家,院子裏只剩下周向晚還在房中。
庭院寂寥,一個人踏着樹蔭緩緩走入院門。
他只往院子的方向走了幾步,就停下站着,沒有更靠近。
陸懷瑾就站在趙刀刀那晚見到他的位置。
他負手而立,擡頭看向院子裏的那棵樹。
這裏的榆樹是陸懷瑾出生那年陸夫人親手種下的。
陸夫人是他的姐姐,周向晚的母親。
樹如今已經很高大,周向晚後來搬去的院子裏也種了一棵。
這兩處院子幾乎一模一樣,只有大小的分別。
周向晚離家出走了兩年還多。
一開始陸懷瑾以為他只是小孩子脾氣,出去跑兩天就會自己回來,沒想到過了小半月,這小子還是沒有音訊。
倒是跑了個幹脆。
陸家子弟大多一出生就被定好了未來,不是沒人反抗過,陸懷瑾小時候也曾有過離家出走的念頭,只是跟大部分陸家人一樣,最終也沒将想法付諸行動。
少年的離經叛道最終随着年紀長大漸漸消失,成了年少無知的玩笑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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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真有人跑了,陸懷瑾驚訝之餘,一時還真想不到什麽手段把人勸回來。
不過好歹周向晚出去之前還記得收拾衣物,多拿些財帛傍身,陸懷瑾當時想着,他這侄子腦袋還算靈光,不是有勇無謀之輩,出去便出去吧,至少不是那些什麽都不帶就孤注一擲跑出家門的蠢貨。
他後來抽空琢磨了下,還真從他跟周向晚為數不多的交流中發現了一點兒端倪,要出去這件事,周向晚恐怕已想了很久。
周向晚跑出去的時機很巧妙,當時他父親為一批貨去了南邊,不在家中,陸夫人外出祈福,也不在家中,誰也沒料到,他會趁這個時候離開。
等陸夫人回來了,對着空蕩蕩的庭院思念兒子,整日整夜牽腸挂肚睡不着覺,還是陸懷瑾幫着他給陸夫人說了幾句好話,陸夫人提着的心才放下些。
為了讓陸夫人安心,也怕他真的惹下是非,沒多久陸家派人出去尋,暗中探到周向晚過的不算差,陸懷瑾這一口氣也就徹底松了。
等後來陸家內部生變,忙起來之後陸懷瑾更沒功夫顧着那邊了。
他要管劍冢,還要管陸家,殚精竭慮。
陸夫人生過孩子之後身體就一直不好,周向晚在的時候臉上還能添些喜氣,丈夫和兒子都不在身邊,家裏又出了事,哪怕陸懷瑾天天尋名醫來看,藥方一個接一個,她的身子還是一天天衰敗下去。
久病成醫,她對自己的身體了如指掌,大夫再在她面前委婉地說着好話,陸夫人也明白自己不會再好起來了。
不知何時,屋中芍藥的香氣已經完全變成苦澀的藥味。
陸夫人早已接受了自己的身體情況,陸懷瑾也看不下去陸夫人天天遭這罪,後來幹脆停了藥,每天做些藥膳調理,看望時只報好消息給她,再跟她聊聊周向晚在外遇到的趣事。或許是心情好了,身體也受到影響,那之後陸夫人的氣色居然還真的有所好轉。
可惜身體虧空太多,最後還是沒熬到周向晚回來。
直到臨走前,她都沒提過半句要讓人把周向晚叫回來的事,只說,“我知道,你是看着他長大的,把他托付給你,我總是放心的。”
陸懷瑾知道,陸夫人那時候也不想讓兒子回來趟這灘渾水,非常時期,他只好一切從簡辦了喪事,強忍悲痛,連消息都不敢走漏分毫。
好在家事後來有了轉機,陸家的動蕩漸漸平息。
等一切處理好,陸懷瑾就搬到了周向晚的院子。
原來的地方滿是傷心事,他已不能踏入那間屋子。
世事難料,不到一年,陸家與他走得近的人居然只剩下那個沒說過幾句話的侄子。
然而他等了很久,也沒有人回來。
他或許也挺天真,還帶着點私心,讓院子周圍守衛不用太嚴,心想,說不定那小子還能有點良心,會偷摸着回來瞧瞧。
他最累的那段時間也夜夜至此。
榆樹是老朋友了,就是沒有人歸來。
他在那些夜裏徹底品味到酒的滋味兒,醉酒到天明,白天還不能讓別人看出來他有什麽不對,只能撐着。
鑄劍,守孝,談單子,驗貨,考察新人……他頭一回發現,原來陸府的破事兒能有這麽多。
他有些羨慕這個侄子了,他也真想一走了之。
陸懷瑾那時候幾乎覺得要被壓垮的不是原來老舊的劍爐,不是陸家百年的基業,而且他自己。
佩城人人都誇他後生可畏,都說陸府二當家年輕有為,前途無量。
可事實上,他也不過是常人。
好在一切都過去了。
陸懷瑾又站着發了會兒呆,聽到木門嘎吱一響轉頭望過去,他的位置被樹擋着,周向晚看不到他。
周向晚長高了些,手裏還拿着他那把折扇。
不管他要找的那個人在哪兒,都希望他早些找着那個人吧,陸懷瑾想。
他這侄子這麽年輕,有主見,有能力,前途也該是無量的。
讓他的路再順些吧。
周向晚若有所感,看向院中的榆樹,探着頭也什麽都沒看到。
他疑惑地撓撓頭,随即長嘆了一口氣,轉身把房門合上,整了整衣領,認命般地走出院子,問了人,去找趙刀刀她們。
陸懷瑾等他出去了很久,才慢悠悠走出院子。
有家丁前腳和周向晚打了招呼,這會兒又見陸懷瑾出來,“二當家,少爺朝那邊去了。”
“嗯。”
家丁看看周向晚離開的方向,又看看陸懷瑾朝着另一邊走遠的背影,一時摸不着頭腦。
載滿長劍的車廂正停在城外。
趙刀刀在馬邊上等着,這回他們騎馬去,唐雪沖着挽留她的丫鬟們揮了揮手,周向晚抽了抽嘴角,拿扇子擋着。
他的腳步拖沓極了,但這麽多人等着,再慢也得出發,最後還是拖着沉重的心情一起上路。
陸府的家丁守在貨車旁邊,見他們過來笑着打了招呼,不忘叮囑小陸少爺記得多回來幾次,要是年末的話陸家還能再熱鬧些,不過一肚子的話沒說幾句就被催着回去了,留下運貨的和周向晚他們一起走。
出城幾十裏,城外少有人家。
那股子劍爐發出的熱氣不在後頭了,趙刀刀這才覺得自己離開了佩城。
只剩下天熱。
佩城地勢平坦,但四面環山,出了城路漸漸難走起來。
走了兩個時辰,天色忽變。
不知道天上什麽時候聚了厚厚一層雲,悶悶地壓下來。
運貨的人對這段路和天氣都很熟知,道,“這天兒快下雨了,陸少爺,咱們得快些趕路,早些到巒岳派,不然中間就得找個地兒歇腳等雨停了。”
雖然劍被包好之後還蓋了一層油布,但這批可不是尋常貨物,運貨的不敢因為自己趕路真讓貨淋了雨,搞出什麽麻煩他可擔待不起。
周向晚應了聲。
趙刀刀看向唐雪,天色陰沉,唐雪還亮亮的。她感覺這雨說下就下,不會給他們趕路的時機,找個落腳處才是要緊事。
他們正朝東面走,佩城東邊山勢最為連綿,山也高大險峻。
天氣好的時候,能看到蒼松立于懸崖之上,瀑布千丈飛流而下,峭壁上藤曼空懸,鶴唳猿鳴,恍若仙境。
山很美,名字也好聽,叫白玉山。
不過白玉山以玉為名,倒不是因為這裏有玉,而是因為這裏有一種石頭。
這石頭通體白色,堅硬無比,可哪怕是佩城的工匠也無法将這種石頭打磨利用。因為它無比堅硬,又無比脆弱,堅硬的質地叫雕琢它的人難上加難,好不容易尋到趁手的工具能夠将它處理,一旦沒控制好力度,又會因為一個缺口就碎成細砂,得不償失。
據說巒岳派的山門就是用這種石頭打造。
白玉山不止一座山峰,這裏群山錯落,奇峰峻巒,高聳入雲。
在雲層遮掩的山頂,就是巒岳派的所在。
只是他們現在看不到那種飄渺景象,只能看到壓下來的烏雲,山體被擋的嚴嚴實實,目力所及昏暗陰沉。
趙刀刀一路上已經多次聽到巒岳派的大名。
不過與她想的相反,巒岳派并非傳承幾百年的大門派,只是百年間興起的小門派之一。
之所以發展到今天的規模,有一半都是白玉山東山主人、巒岳派大長老張秋水的功勞。
世人皆傳,張秋水一生有三件事可以稱道——
一,他根據斷水劍法創新斷水劍,留下劍譜,并不斷改進。斷水劍法講究借力打力,遇強則強,劍法的威力在江湖中已得到很多印證,如今正是巒岳派最火熱的獨家絕學,每年不知有多少少年英才都渴望拜在他的門下。
二,張長老一向懲惡揚善,仗義執言,當得一個俠字。曾經被他救下的人到今日有許多都成了地方豪傑,只要他的名號在一天,巒岳派的門匾上就等于還寫着名門正派幾個大字。
三,張長老是難得一遇的武學奇才,他苦練劍法,現下武功造詣深不可測。據說在江湖榜上的第十只是因為他無心于江湖紛争,是以至今為止世人也沒有見過斷水劍法的全貌。
轟隆兩聲,雷聲突作,狂風席卷而來。
山路難行,就算是馬車,到了巒岳派的山腳下,也不得不棄車而行,幸好他們沒自找麻煩。
看這情況,是時候去找個地方避雨了。
趙刀刀與唐雪問過送貨的,得知應該在前面不遠處就有一處歇腳亭,只是天色暗了路也難辨,這人現在不敢保證萬無一失,她們得先行一步去前面探路。
這雨來的真不是時候,衣服這樣漂亮,可不能淋濕了。
趙刀刀策馬飛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