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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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懷瑾的劍輕而快,劍尖之下仿佛無處可逃。
趙刀刀的身法輕巧,刀卻更快。
陸懷瑾一開始是有意喂招,眼看趙刀刀進步神速,他漸漸也要全力以赴才能将她壓制。
沒有什麽比一個合适的對手更能讓人進步,至少對趙刀刀是如此。
她的生活并非游走于刀尖之上,所以這樣的機會就更為寶貴。
她日日不懈練刀,為的不正是把握住這樣的時刻?
趙刀刀已不會再被陸懷瑾的手擾亂視線,而是專注于他整個人的方位,看他的眼神,肩膀,腰胯,從任何一點細小的變化中判斷出招。
陸懷瑾道,“你的刀已使得很不錯。”
這還是謙虛些的說法。
事實上陸懷瑾往前再推二十年,也沒見過在這個年紀就将刀法練得這樣精湛的少年。
她基礎紮實,悟性過人,最難得的是心性堅韌,輸了不會心浮氣躁,再來總是充滿信心,仿佛什麽都無法将她打倒。
趙刀刀已将刀使得像自己的手一樣靈活。
以陸懷瑾的眼光,他知道那把黑刀絕對不輕。
握着這樣一把重刀,出招卻迅疾如風,她所付出的努力一定是常人無法想象。
趙刀刀有些脫力地躺在地上,喘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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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累極了,眼睛卻亮晶晶的,笑了笑道,“謝謝。”
她透過樹葉望着頭頂的月亮,輕嘆道,“可我還是不如你,在牡丹城,我也有不如的人。”
陸懷瑾在不遠處坐下,輕笑道,“你年紀不大,胃口倒是很大。”
趙刀刀并不否認,“我是來當第一的。”
陸懷瑾很少見到将自己的野心這麽直白托出的人,她的語氣輕松,神情卻很認真。
“有志氣是好事。”他望向趙刀刀,“你為什麽要當第一?”
趙刀刀看着天空,“我師父說,這世上的人,想要有所成就,都要定下目标。”
陸懷瑾搖頭笑道,“所以你的目标就是第一?連你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成為第一?”
趙刀刀輕輕搖頭,“我的目标并不是第一。”
陸懷瑾好奇道,“那是什麽?”
趙刀刀沉默片刻,那個被上了鎖埋在心底的箱子,終于又被悄悄打開。
“我的刀。”
她的聲音又輕又低,話只是剛說出口就飄散在夜風中。
陸懷瑾沒聽清,問,“什麽?”
趙刀刀道,“我想留住一個朋友。”
陸懷瑾笑道,“哦?你這朋友竟有這樣大的派頭,什麽樣的朋友需要成為天下第一才能守得住?”
趙刀刀眼中映着滿天星辰,勾起嘴角,彎着眼睛輕聲道,“我也不知道。”
她說,“我一開始也只是練刀而已,自從我有了這個朋友才定下了這個目标,不過你現在要我說,我也想不起來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了。”
世上有很多事總是很難講清理由的,能捕捉到一點思緒的影子已經很難得。
有時候只是出于一種沖動,有時候甚至只是盲目地跟着別人的腳步行動而已,可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下來回頭看,居然也生出了自己的理由。
陸懷瑾對這種感覺倒并不陌生。
趙刀刀坐起身來,拍拍土,話鋒一轉,撐着臉問他,“你呢?”
“什麽?”
趙刀刀問,“不會覺得累嗎?”
“累?”
陸懷瑾此刻還真的開始思考,畢竟他已經很多年不去思考這個問題。
趙刀刀是個不錯的朋友,和她待在一起,他像是也回到少年。
如果他少年時遇到這樣一個朋友,或許就不會活得那樣辛苦。與她交談,仿佛一切都煩惱都只是過眼雲煙,不論說多麽大的話,多麽沉重的心情,她都輕描淡寫地接下,認真又輕松地回應。
陸懷瑾想,遇上她是周向晚的幸運,那小子一向運氣不錯。
他緩緩道,“一開始會累,遇到挫折也會想放手,不過當你周圍的每個人都在為同一個目标努力的時候,就不會再有這樣的感覺了。”
他低頭嘆息一聲,輕笑道,“如果你不夠努力,還會生出歉意……有時候這樣的感覺還不錯。”
趙刀刀想象不來,問,“這就是家族?”
陸懷瑾道,“或許是。”
多少人想要拜入陸家,為的不就是這裏不問世事的清淨和始終如一的追求?
陸家或許是一間牢籠,可誰又能說這裏不是一個桃源。
趙刀刀又問了另一個她好奇很久的問題,“你的劍殺過人嗎?”
她總覺得陸懷瑾,或者說陸家的人都和外面的人很不相同。大約是因為他們不用争,不用搶,就有那麽點遺世而獨立的意味兒,明明是鑄劍,卻很像修道,怪高雅。
如果學劍只是為了制劍,那是否還有出劍的理由?
或許沒有……可每每想到這樣的結局,她就感到一股不甘,還伴随着一種奇怪的高尚。
這高尚既令人敬佩又令人作嘔。
陸懷瑾失笑道,“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沒殺過人?”
“這……”
“陸家百年根基。”
“嗯。”
“要是真只會鑄劍,這百年裏出一點差錯,早就成了他人的附庸。”
趙刀刀點點頭,“也是。”
“陸家的劍,是用來保全自己的。”
“啊……”趙刀刀看着陸懷瑾,困惑她好久的疑問終于解開,她感慨道,“有道理。”
陸懷瑾道,“再來過兩招?”
趙刀刀腼腆一笑,起身拿起刀,推辭道,“賒給明天吧。”
陸懷瑾笑了笑,“行。”
趙刀刀按着過來的法子,輕輕一躍,繞過圍牆,跳上屋頂,輕巧地趕回去。
像一只黑夜裏的貓。
她在這裏發現了一件事——陸懷瑾有時候像個挺有活力的少年,有時候又像個年過半百的老人。
人總是很複雜的,但這樣的表現卻并不少見。
趙刀刀心中暗道,是不是任何一個沒有真正老去的人,都是這樣?
不過這疑問還沒找到回答就消散在洗漱之後。
畢竟她一向不是一個喜歡煩惱的人,尤其最近她還喜歡上了那種安穩睡去的感覺。
天氣明媚。
陽光正好。
時間有時候明明很難熬,但過去了又覺得實在太快。
鳥站在樹枝上,今天也早早地開始唱歌。
唱的周向晚心煩意亂。
他用被子捂住頭,只渴望天再多黑一會兒。
今天正是他們要出發去巒岳派的日子。
事實上他明明對那個傳言裏的表妹已經沒什麽印象了,你若是不知道一個人的名字和樣貌,也不記得她做了什麽事,按理說是不會為她揪心的,因為這人對你來說只是個陌生人罷了。
但周向晚還是忍不住覺得煩惱。
因為他已從唐雪口中知道了那些陳年爛谷子的破事。
唐雪的語氣和表情都很生動,将那些根本與她無關的事描述的繪聲繪色,就像是她曾經親眼見過。
周向晚哪怕不是很喜歡陸府,也萬萬想不到有一天他居然會在自己的家裏,請求別人不要再在他的耳邊,講他以前的故事。
這裏果然只是個傷心地。
在唐雪的描述下,他和那些随便踐踏別人心意的浪蕩子弟也沒什麽區別了。
偏偏那些事他好像還真的做過。
這種當時不覺,事後讓人想要滅口的感覺,只讓他覺得不妙。
更不妙的就是他還要和故事裏的主人公見面了。
唐雪已早早打扮好在外等着了。
她穿着淺綠的小立領上衣和比上衣微深一點的裙子,裙擺很輕,走起來像是花一樣輕輕地綻放,又像是湖中泛起的波紋,蕩開到兩邊,飄逸又淡雅。腰上系着銀色的腰帶,顯出她盈盈一握的細腰,讓這些綠色被自然地銜接起來,腰帶上還挂着一個粉色的玉佩,長長的穗子像是花蕊一樣。
頭發挽起來,綠色的發帶穿梭在黑發裏,發髻裏還插着一根尾部是粉水晶的簪子。
耳邊的碎發毛絨絨的,耳朵上也是粉色的墜子。
綠色是自然裏經常出現的顏色,樹木花草總能綠的各有不同,但穿這種顏色的人并不多,因為綠色其實很看搭配的功底,每個人都見過那麽多種綠色,穿不好,就會很奇怪,可能還會顯得人氣色不好,又或是年齡太大。
但唐雪穿的很漂亮。
她挑的綠色也不太跳脫也不老氣,她白皙的膚色本來就很稱這種顏色。
而她的臉粉粉嫩嫩,就又活潑,又好看,像是剛摘的桃子一樣。
春天明明已經走了,卻又在她身上複蘇。
趙刀刀今天也覺得自己的眼睛得到了善待。
她走近唐雪,“早上好。”
唐雪笑着說,“恩人早上好啊!”
周向晚的房門還緊閉着。
趙刀刀提議道,“我們先去吃飯吧,給他一點時間。”
唐雪應了,玩笑道,“唉,原來這麽長時間都不夠啊。”
趙刀刀道,“他可能想多在家裏待一會兒。”
她心想,這其中唐雪大約占了一半原因。
唐雪笑道,“他在外面說自己不想回來,回來了又不想出去,男人是不是都這樣口是心非?”
趙刀刀附和道,“你說的也很有道理。”
聽到刀子精的冷哼,她立刻改口道,“不過其實很多人都這樣的,我有時候也會,也沒什麽。”
唐雪看着她驚訝道,“恩人……跟我一起出來竟然還要受這樣大的委屈嗎?恩人不肯說,是不是我哪裏做的不好。”
“……”趙刀刀困難地勾起一個笑,僵硬道,“沒有,是我做的不對。”
刀子精冷笑一聲。
唐雪想了想,跟她約定道,“那恩人以後要是有想要的東西,不許騙我。”
趙刀刀認真道,“好,一定不騙你。”
她誠懇的神色讨人歡心,唐雪一時徹底忘了周向晚,高高興興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