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瘋子
瘋子
齊淡将他們帶到地方,王四和他們不在一處。
住處沒有什麽特別,因着他們可能要去擂臺瞧瞧,齊淡安排的地方離場地不遠,在巒岳派中心附近。
一路走來,人沒有很多,周圍許多院子空着,但五天之內這些地方就會住滿客人。
安頓好,王四與他們別過,跟着齊淡走了。
趙刀刀與周向晚都注意到這一路上唐雪的臉色不好,嘴唇蒼白,精神萎靡,人病恹恹的,齊淡離開前幫他們叫了醫生和白粥,大夫過來把了脈,沒什麽大礙,只是叮囑唐雪早些歇息。
趙刀刀坐在床邊,看唐雪慢慢喝完一碗粥。
她的臉色被熱粥的氣息氤氲得紅潤了一些,又随着時間蒼白下去。
趙刀刀将碗端走。
“頭疼嗎?”她走過來問唐雪。
唐雪搖搖頭,“就是有點暈。”她強顏歡笑,“恩人不用留了,我想睡一會兒。”
趙刀刀幫她蓋好薄被,“沒事,你好好休息。”
她放下床簾,走到桌邊坐下。
趙刀刀在屋中待了會兒,等唐雪的眼皮支撐不住地慢慢閉上,呼吸變得平緩均勻,才拿着東西出了門。
唐雪睡夢間隐約聽到了關門聲,輕緩的,嘎吱一聲。
她腦袋昏昏沉沉,随着聲音消失,徹底深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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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向晚等在門外,等趙刀刀将碗勺歸還,走到她身側。
他們打算出去走走。
周向晚是第一次來這裏。
雖然巒岳派就離佩城不遠,陸家也有弟子在巒岳派,但周向晚此前從不關注這些,也沒有想要過來一看的念想。
有些地方離得太近,想象中覺得能随時過來,反而叫人不想特地過來。
周向晚對佩城周圍的地方都沒什麽執念,很長一段時間裏,他甚至有些排斥這些門派,怕自己來了這種地方就跟其他弟子一樣走不了了。
不過後來他發現自己完全是多想了。
他對劍術實在沒什麽天賦。
要送也不會送他的,砸招牌。
夜風徐徐。
老齊已經将周圍可以去的地方都與他們介紹了一遍,知道周向晚還有位表妹在這裏之後,讓他們先不急着找人,說自己會幫忙打聽打聽的。
弟子們白天都在練功,他們到這也趕了一天路,夜裏還是休息最重要。有什麽要緊事,也不急在這一會兒。
周向晚應了。
他本來也不急,最急的人一來就病倒了,他現在的感覺很複雜,不知自己是該慶幸還是該擔憂。
趙刀刀和周向晚緩步走着。
他們一路上遇到了幾位巒岳派的弟子,或是說說笑笑地結伴而行,或是獨自匆匆趕路,弟子們見到陌生人會多瞧一眼,但也沒問什麽,很快移開視線,擦身而過。
想來已經很習慣這時候有很多外來人。
弟子們身上的服飾都很相像,白衣窄袖,玉扣腰帶,衣擺和領邊繡着花紋,看多了很容易辨認,這應該就是代表着巒岳派的衣服了。
趙刀刀和周向晚邊逛邊走,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一片樹林。
這裏人不少,周圍還有其他弟子交談的聲音随風傳來。
他們也尋了個清淨地坐下來。
“難得見你不帶刀。”
周向晚道。
趙刀刀出來的時候沒有帶刀,黑刀放在房中。
可是沒有刀,她好像也能聽到刀子精的輕笑,跟着不自覺笑了下,“嗯。”
刀在房中,趙刀刀知道,但她卻沒有發現,蛇也在房中。
手上的青蛇總是睡覺,以至于變得這樣沒有存在感,連趙刀刀也沒有察覺它的去留。
空蕩的房間裏,刀子精看着扭動的青蛇,懶洋洋的聲音響起,“你想做什麽?”
青蛇吐着信子,它的精神這會兒很活躍,和犯困的刀子精完全不同,可他的身子卻比一開始更虛無,隐約透着身後的桌子紋路。
它問,“你記得這裏嗎?”
刀子精懶得搭理它,“我該記得嗎?”
青蛇的語氣有些惡劣,“不該嗎?”
刀子精冷哼一聲,故弄玄虛。
青蛇靈活地爬到了黑刀旁邊,“她不該把你放在這裏。”
它的聲音裏帶了笑意,讓人覺得不舒服的笑意。
“不過這樣也很好。”
青蛇的尾尖碰到黑刀,刀在刀架上,這回不會倒在地上。
“你——”
細細密密如同針紮一般的疼痛又一次襲來,沒說完的話被疼痛吞沒在嘴邊。
刀子精再一次疼得失去意識。
青蛇的身軀更透明了一些。
這時候它又不笑了,它的眼神竟然帶着一絲憐憫,就這樣看着失去意識的黑刀。
“你什麽都想不起來,你不該陪她走到這裏。”
可趙小刀又怎麽能不陪着趙刀刀走到這裏?他只是一把黑刀而已。
青蛇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話中的不妥。
吐着信子道,“哎呀,忘了,你又選不了。”
它慢慢盤成一圈。
林中。
離開陸家,趙刀刀終于能将心中的疑惑一吐為快,好奇道,“你以前……和你小叔關系很好嗎?”
周向晚一愣,緩緩道,“以前還算不錯。我爹總在外面一年見不了幾次,是他經常過來陪着母親,也陪我玩。”
他自嘲道,“不過現在你也看到了,我出去這一趟惹他生氣了,我們一見面就吵。”
趙刀刀想說不是,話到嘴邊又咽下去,婉轉道,“不想說話的話,你可以試着寫信給他?”
周向晚擺擺手,不在意道,“他不會想看的,再說他一天忙到睡覺的功夫都沒有,我還是別打擾他了。”
他還惦記着自己吃到的閉門羹,沒心思自讨不快。
趙刀刀張了張嘴,她不擅長勸人,怕自己一不小心暴露太多,不再多言。
轉而道,“王四說,從另一邊下山,很快就能到柳城了。”
周向晚不明所以,“是啊。”
趙刀刀的手撐在膝上,頭搭在手上,她歪頭問,“你會怕嗎,如果那把劍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厲害?”
周向晚搖搖頭,“不怕。”談到這個,他臉上又恢複了神采,一揮手甩開扇子,“你不知道想找這把劍的人有多少,很多人想找都沒有門路呢。我找了很久才剛好碰上你,好歹有機會見一見,我怎麽都得見一見。”
他自誇道:“我運氣不錯吧。”
趙刀刀點點頭,若有所思。
這麽算,她的運氣也不錯?
趙刀刀的視線落在周向晚的側臉,他的目光那樣堅定,仿佛可以坦然地接受關于那把劍的一切答案。
是不是能夠找到答案就是一件幸事?
順着往下,她看向周向晚手裏的扇子,忽然想起陸懷瑾曾經問起過這把扇子。
她先前就覺得有哪裏不對,現在出了陸家,山上這股子風吹得人腦袋漸漸涼下來,清醒了,她突然有了一個猜測。
趙刀刀問:“你的扇子——是你小叔……?”
周向晚順着她的話看向手裏的扇子,将扇子合上又展開。
“你發現了。”
“唔……你之前說過,你父親認為劍要厚重堅硬,但是這扇子很輕。”趙刀刀不敢說她是聽了陸懷瑾的話才這麽懷疑的。
“嗯,我爹喜歡重劍。”周向晚點點頭,感慨道,“或許我小叔也算是另類吧,他鑄的劍很輕很薄,在他之前,我家人其實沒怎麽造過這種劍。”
周向晚撫摸着扇骨,回憶起這把扇子誕生的點滴,“這把扇子……是他教我做的。”
他腼腆地笑了下,“其實我的鑄劍術只從我爹那兒學了一半,等我小叔出師我就跑去找他教我了。”
他煞有其事地點評道,“那也是一段不錯的日子,那時候我和他也不是一見面就吵的。”
他說,“我很喜歡這把扇子。”
趙刀刀不解地看着他。輕聲問,“那為什麽……”
周向晚無所謂地笑笑,“他變了,我覺得他和我小時候認識的他不一樣了。”
話到這裏,周向晚嘆了口氣。
他也反思過是不是自己太過任性了,但是記憶中的争吵和不歡而散又提醒着他,他沒有做錯。
他們都沒有錯。
沙沙。
突然,悉悉索索的聲音從旁邊的樹叢傳出。
周向晚和趙刀刀迅速站起,警惕地看着那些綠葉。
周向晚緊張道,“誰?!”
大晚上的,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誰會特地撞到他們附近?
趙刀刀下意識握刀的手握了個空,心裏咯噔一下。
黑刀不在這裏。
她的動作一滞,想起出來前刀好好地放在屋裏,這才舒展眉頭,手指漸漸攥成拳,渾身肌肉繃緊,朝出聲的方向看去。
樹叢聳動,葉子簌簌掉落,樹枝被折斷幾根。
一個黑影慢慢爬出來。
周向晚和趙刀刀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不解。
從裏面爬出來的竟是個邋遢的老人。
他的頭發已白了大半,亂糟糟地糊在頭上,眉毛遮住眼睛,胡子遮住嘴巴,像是幾年沒有打理過。
身上的外衣已經被劃成破爛,松垮的挂着,手臂上還帶着樹枝刮出的破口。
他跑出來,大笑幾聲,“哈哈,好玩,好玩,你們找到我了!我被發現了!”
在夜色中,他的聲音尖銳又興奮,神情天真好似頑童。
他大叫着手舞足蹈,“找到了,找到了!啊!被找到了!”
趙刀刀和周向晚默默退後一步,神色不明地看着這場鬧劇。
白發老頭開心了沒多久,又神情一變,露出恐懼的神色,手朝四周胡亂地拍打揮舞,擋着頭,躲避一樣道,“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周向晚皺眉問道,“你是誰?”
他本沒抱多少希望,可那人似乎還能聽懂人話,竟真的開始思索起來,“我是——我是——啊——我是誰?”
老人抱着頭蹲下,這樣的思考似乎令他頭痛欲裂,他疼到抱着頭蜷縮在地上。“啊——我是誰?”
周向晚抿緊嘴唇,道,“看衣服是巒岳派的,我去找人?”
趙刀刀點點頭,耳邊一動,又拉住他,“不用了,有人來了。”
周向晚看了她一眼。
那瘋子的抽搐漸漸停下,他像是完全忘記了先前的痛苦,擡頭道,“哼,你們又是——”
月光灑下,他借着月光看清了趙刀刀和周向晚的臉,突然尖叫起來。
他指着兩人,尖叫着大喊向後爬去,驚恐道,“是你!是你!鬼!鬼啊!”
他神志不清地重複着,“你怎麽回來了!你不該回來的!你不該回來!不對!不對!你們都死了!都死了!”
一邊說,一邊又瘋癫地大笑起來,笑出了涕淚,那張臉被糊的髒兮兮。
或許是他的聲音實在太大,周圍有弟子被他吸引過來,手裏舉着火把,見到是這個瘋子,松了口氣,有些見怪不怪的樣子。
兩個弟子牽制住瘋子帶到別處,一個弟子留下來,見趙刀刀和周向晚的衣服不是派內樣式,嘆了口氣,走過來擡手行禮。
趙刀刀和周向晚對視一眼,看着他,等待一個解釋。
這弟子抱歉道,“打擾二位客人了,那個瘋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出來的,白天師兄們就在找他,一直沒找到,沒想到人藏在這裏了。讓二位受驚了,在下替巒岳派給兩位賠個不是。”
他微微彎腰,拱手。
趙刀刀道,“他是什麽人?”
那弟子似乎也羞于提起這事,又嘆氣道,“唉,他……他原是派中的長老,就是練功走火入魔,現在已經神志不清了。”
無奈道,“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跑到這裏了,他本來一直在後山的,看管他的弟子第一時間報了消息,可惜找了兩天還沒找到。多虧二位俠士在這裏碰上,沒讓他跑了鬧出太大動靜。”
他又道歉說,“實在給兩位添麻煩了。”
趙刀刀和周向晚搖搖頭,“沒事。”
那弟子又問,“天色已晚,二位住在何處,我送二位回去?”
周向晚道,“事情解決了就好,我們認得路,不用送了。”
林子不比住處,周圍徹底暗了下來,他們接過找人的弟子好心遞來的火把,往來處走去。
趙刀刀想,下次出來還是帶上黑刀為妙,可惜刀不像扇子,有些顯眼。
她回到房間,一路上總是忍不住去想剛才樹林裏發生的事,這會兒也是。
趙刀刀搖搖頭,這事能跟她有什麽關系,自己準是被那瘋子影響了。
想了半天也沒個頭緒,她嘆着氣重重倒在床上,索性不再想了。
“小刀?”
趙小刀沒回應,又睡着了。
趙刀刀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一個翻身躍起,拿起黑刀,決心練了刀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