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芍藥
芍藥
時隔兩年再回到陸家,周向晚發現,這一路的景色和他離開時并無區別,一草一木,轉角矮牆,都和記憶中相差無幾,磕破一角的石桌還在,劃過劍痕的石塊仍在,仿佛時間停滞了,仿佛他從未離開過。
猶記得小時候覺得高大無比的灌木,一路變得低矮,然後就停在了那裏,現在也依然是剛剛及腰的高度,可他記得清這些花草,卻記不清十幾歲後的每一天是怎麽度過。
好像只是沒有任何差別的每一天,平淡,重複,猶如一潭死水。
或許正因如此,他才忍不住想要出走。
他帶着唐雪和趙刀刀繞過前廳,走過回廊,穿過花園,終于到了後院。
趙刀刀心中暗驚,陸家的客房竟在如此深入的地方。
或許是看出來她的詫異,周向晚解釋道,“陸家從不留外客,這裏原來是準備給陸家旁系的。”
唐雪驚訝道,“那我們怎麽能住在這裏?”
周向晚道,“唔……其實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後來我也不知道這裏有沒有住進過別人,或許規矩早就變了。”他補充道,“反正要是沒變,我小叔肯定不會讓咱們就這樣住進來的,他都沒說什麽,就是沒事了,不用擔心。”
唐雪望着他點點頭,這才跟進去。
有侍從早就等在這裏,見他們過來,說這裏的幾間房都是空的,可以随意挑選,周向晚便讓她們先去挑。
打開門看,幾乎每間的布局都很相似,一床一幾,桌椅卧榻,只有擺設略微不同,樸實規整如尋常客棧,就是更寬敞些。
有一間裏面正對門的牆上挂着一副字,開門便能一眼瞧見,頗有沖擊力,上書四個大字——“十年一劍”,正是陸家大門那處岩石雕刻的翻版。
只有細微差別。
趙刀刀只是多停留了一刻,多看了一眼,唐雪就替她拍板決定,“恩人住這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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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拒絕。
趙刀刀看着腰間的黑刀,恍惚間倒真想扪心自問下自己何德何能了。
她還不是天下第一,怎麽就有了這樣的朋友。
她走進屋中細看,發現卻和客棧不同,這裏家具皆是上了年頭的,能看出使用過的痕跡。不過保存的很好,都很結實,木頭被時光打磨的黑中泛紫,散發着溫潤的光澤,加上整理的夠幹淨,雖然布置簡單,卻給人一種溫馨之感。
唐雪選了一間擺着花的屋子,和趙刀刀的隔了一間,離得很近。那屋子的熏香與其他幾間盡然不同,不是草木香,是一股淡淡的花香。
周向晚說,這間屋子應該是後來才有的,他的印象中沒有一間客房是這樣特別。
唐雪就更加高興的确定了住處。
趙刀刀默默看了眼還在興頭上的唐雪。
她笑得好開心,她值得這樣的幸運。
唐雪彎着眼睛,笑意還未散去,問周向晚,“現在呢,我們一起去你那看看?”
周向晚道,“我自己過去吧,說不定要白跑一趟,你們要是無聊,就先在附近走走,我等下回來找你們。”
唐雪想了想,道,“那你別拖太久,要是太慢了我和恩人就一起去找你了。”
“好。”
周向晚快步離開。
出了院落很遠,他才踉跄着停下,怔怔看着腳下的磚路。
這裏花香浮動,和唐雪那件屋子的熏香如出一轍,只是更濃郁,撲鼻而來,将人籠罩其中。
陸府中春季的花已經開始落敗,園裏的芍藥長滿花苞,只等着徹底盛放。
白色的花骨朵很多。
他記得那花卉盛開的模樣,紅者妍華豔麗,粉者芳香暗湧,白者亭亭玉立。
周向晚的臉色也蒼白如紙,只是并不美麗。
他騙了唐雪她們。
陸家根本沒有什麽給客人用的地方,諾大個佩城怎麽會沒有住處,陸家自然也不缺,只是安排客人的地方不在這裏。
可陸懷瑾偏偏讓他帶她們過來。
他踏進大門的時候隐隐意識到什麽,卻一直不敢細想。
直到唐雪推開那間屋子。
那屋子空蕩蕩,一切都很打掃的很幹淨。
牆上挂着和趙刀刀屋中一樣的“十年一劍”題字。
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
周向晚看到的第一眼就在心中激動地否定。
那間屋子是他母親曾待過的。
那裏面原挂着的不是字,是一幅三色芍藥圖,他父親親手所畫,因為芍藥他母親最愛的花。
他們一家本住在一處,後來他待煩了地方,也因為實在不喜歡整天和父母低頭不見擡頭見,磨着父親好半天才被準許住到別院。
不過就算搬出去,他仍會經常過來找母親談心,母親總是坐在那幅畫下,溫柔地說着話。
那些時光恍如隔日。
花香仍在,屋子裏卻沒有花了。
他平複心情,一時想要沖去找陸懷瑾問個清楚,一時又不願面對他那脾氣古怪的小叔。
周向晚的腳步被絆在這裏,遠遠望去像是沉溺于花園美景。
或許是搬到別處了,他強迫自己不要亂想。
周圍路過侍女,低呼道,“陸少爺?”
他擡頭。
那侍女驚到,她剛才看着背影就覺得熟悉,居然真的是?她下意識道:“少爺真的回來了?”
又趕緊捂住了嘴怕自己說錯什麽。
周向晚沖她笑笑,無奈的點點頭,他此刻并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侍女眼中有喜悅之意,不過還是連忙行禮退下。
他看着這條走過無數次的小徑,步調虛浮地順着記憶走到自己離家前的住處。
卻被攔下了。
守衛不認識他,毫不留情地阻攔,語氣生硬,“二當家的住處,不可私闖。”
周向晚做驚吓狀,抱有歉意地尴尬笑笑,道,“不好意思,我走錯路了。”
他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像一個剛來陸府不久的客人,對這裏還不太熟悉。
守衛古怪地打量着這個少年人離開的背影,只覺得他好沒朝氣——畢竟陸家宅子裏滿是志氣淩雲的年輕人,很少見到這樣的。守衛一時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揉了揉眼,見陸向晚消失在拐角,便也不再糾結。
唐雪正坐在院子的榆樹下,背靠石桌,百無聊賴地從樹梢間望天。
她抱怨道,“周向晚好慢啊。”
“嗯。”趙刀刀還在想那四個字。
唐雪道,“恩人。”
趙刀刀看過去,“怎麽?”
唐雪将頭靠過來,低聲道,“我聽我爹說其實陸懷瑾也是個厲害劍客。”
趙刀刀有些興趣,道,“是麽,好像沒聽你提起過。”
唐雪坐直身子,雙眼炯炯有神,手在空中繞着圈子,像在分享什麽很重要的秘聞,“因為陸家不參與江湖紛争嘛,他們不去争個高低,世人怎麽知道他們什麽水平,江湖榜上幾乎沒從出現過陸家人的名字,我以前也就只知道他們鑄劍很有一手。”她壓低聲音評價道,“藏得還挺深。”
趙刀刀笑了笑,附和道,“确實。”
不過對一個以鑄劍為生的家族來說,在江湖榜上無名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趙刀刀問,“那唐堡主是怎麽知道他很厲害的?”
唐雪道,“我爹年輕時候好像與他見過,那時候他還很小,但劍術已經練得像模像樣,我爹說,他那時候就覺得,陸懷瑾日後必定大有作為。”
趙刀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唐雪偷笑道,“恩人,你知道嗎,我爹說陸懷瑾那時候就像個小大人了,看起來沉穩的不行,陸家當時有很多和他一起練劍的弟子,但他硬是能把別人都比下去,而且他贏了看起來也沒有很高興,反而把別人氣的不輕。”
趙刀刀笑道,“那确實很厲害。”可惜她有些想象不來那是什麽模樣。
唐雪與她又說了幾句,忽然有些猶豫地停下。
趙刀刀問,“怎麽了?”
唐雪看着她,這才說出自己一路的苦惱,慢慢道,“恩人你說,我們是該叫他周向晚呢……還是陸向晚?”她晃頭晃腦,頭上的簪子碰撞出清脆的響聲,嘆了一口氣,道,“他居然搖身一變成了陸家少爺,還是這個陸家啊!感覺像換了個人一樣,我都不敢認他了。”
趙刀刀歪着頭,不明白她的糾結,“為什麽不敢認,你也是唐家大小姐啊。”
唐雪一聽又高興起來,點點頭,“那倒是!”
趙刀刀耳朵一動,她聽到了門外的腳步聲,打斷了還在陸和周念個不停的唐雪,“至于要叫他什麽,不如當面問問他。”
唐雪停下,“也是!”
這時候周向晚正好進來,他笑着問,“你們在聊什麽,聊這麽開心?”
唐雪看着他,笑道,“在聊你。”
周向晚一愣,不明所以,“我怎麽了?”
唐雪托着下巴意味深長道,“我們現在到底是該叫你陸向晚……還是周向晚呢?”
周向晚張了張嘴,“這還用糾結?”
唐雪輕哼一聲,“這怎麽不用糾結?我都叫習慣你周向晚了,換個名字像換了個人一樣,真別扭。”
周向晚拿着扇子一下一下敲在手心,想了想,道,“那在陸府期間就叫我陸向晚吧,其他時候和以前一樣就行,畢竟我雖然不出名,陸府還是有些人知道我的,這樣也不用過多解釋,免得他們瞎猜。”
趙刀刀看着他,突然道,“陸向晚。”
周向晚看向她,“嗯?”
趙刀刀搖頭,“沒事,我也習慣下。”
周向晚點點頭,“那我們先去吃飯,等吃過飯我再帶你們熟悉熟悉。”
“對了,你們打算什麽時候去看劍爐啊,已經定了嗎?”周向晚問唐雪。
唐雪道,“好像是下個月之前……他們還沒說具體時間。”
周向晚思考片刻道,“每到月底陸家會休息兩天,劍爐裏的人就不會那麽多了。應該就是那時候。”
唐雪嘿嘿笑了聲,調侃道,“我看你還對這裏記得很熟嘛,你既然喜歡這裏為什麽還要不告而別啊?”
周向晚輕笑着搖頭,一展扇遮住自己的半張臉,“這你就想錯了,我記得熟只是我記性好,怎麽就是喜歡了?”
唐雪驚奇道,“還能這樣……”她想象不來自己對唐家堡不告而別的模樣,想離開的話不能直接說嗎,不過這是陸家家事,她沒有多說,轉了調兒催促道,“你不是說要吃飯,愣着幹什麽,快帶路吧。”
周向晚走在前面帶路。
一邊走,一邊頗為風流的扇着扇子。
等到地方,趙刀刀吃着吃着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她仔細想了半天,才發覺這一路周向晚的扇子都沒合上,一直保持着一個姿态扇着。
他平時會這樣扇一路扇子嗎?好像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