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陸家
陸家
唐雪的本意是想去陸家鑄劍的地方觀摩一番,只需要陸家派個領路人就行,無意過多打擾。
趙刀刀亦是。
但是周向晚雙手緊緊扒着門框,“如果你們不跟我一起去,我就不出去了。”
唐雪好奇,“有這麽可怕嗎?”
周向晚連連點頭,求助的目光如同被抛棄的小狗,楚楚可憐令人不忍,仿佛她們不跟着他一起去陸家就犯了罪大惡極的過錯。
趙刀刀問,“如果他們不要求你回去呢?”
周向晚擔憂過度,“反正他們來找我的話你們得陪我進去。”
她們只好先答應他。
早上趙刀刀跟着唐雪下來的時候,陸家已經派了人過來,那人似乎來頭不小,客棧的管事對他點頭哈腰,直道“不知貴客大駕光臨,真令寒舍蓬荜生輝”。
趙刀刀心道,他們進來的時候他可不是這樣,這人當時拍胸脯說這兒可是佩城最好的客棧,得意的勁兒快要溢出來,現在怎麽這麽謙虛,沒騙人吧。
然後陸家那人一揮手,管事就麻溜兒地給他們清理出了一片地方,做完事還要依依不舍地望着貴客,見實在沒有需要自己的地方了,只得含淚離開,一邊收拾着臺面,一邊裝作不動聲色地往這邊望兩眼。
趙刀刀心說,倒也不必,她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別的地方就是城主都沒被這麽崇拜過。
要說陸家來的這位有什麽特別的,高大英俊不論,大概就是他的手上戴着一副黑色的手套。
那雙手套将他的手從指尖包裹到手腕,剩下的地方藏在袖口內,看不分明。
趙刀刀仔細品過,發現這手套看着其貌不揚,實則柔軟貼合,與這人的手指間沒有一絲縫隙,動起來哪怕再細微的動作也沒有一點褶皺,仿佛那是他真正的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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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沒見過這樣合适的手套。
以她的眼光,這東西看起來很貴。
趙刀刀買過最貴的東西是剛來時候穿的那一身衣裳,貴在金線的織花和布料的舒适,這雙手套卻好像比十件衣服加起來都更有價值。
那人好像注意到她打量的目光,轉頭過來看了她一眼,她讪讪一笑,他又轉回去和唐雪說話。
周向晚就是那時候下來的。
他用手梳着碎發向後,頭頂炸了幾根頭發,打着哈欠,一臉沒睡好的憔悴,黑眼圈明晃晃地挂在臉上。
看到她,周向晚笑了下,揮了揮手,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凝固在嘴角,變了味道。
陸家來的那位也看到了他。
周向晚的身板像是霜打的茄子,頃刻蔫兒了下來。
趙刀刀覺得他其實想要掉頭就跑,但事實上他卻站在原地,像是被揪住後頸的貓,四肢僵硬,神情間帶着點兒畏縮,卻硬撐着慢慢挺直後背。
趙刀刀扶額,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鬧劇。
那位名叫陸懷瑾的貴客向唐雪說了聲抱歉,就往周向晚的方向走過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趙刀刀聽到他手套下的指節發出了咔咔的響聲。
陸懷瑾站在地上,周向晚在臺階上,二人的位置明明是陸懷瑾在低處,趙刀刀卻覺得他在俯視周向晚。
他喚道,“陸向晚。”
周向晚一手死死抓着欄杆,一手緊緊握拳。“我姓周。”
“哦?”陸懷瑾嗤笑了聲,“你出息了,離家兩年竟連姓都改了?”
周向晚不想回答。
陸懷瑾不計較這個,又道,“怎麽,不是說要去武洲外面闖蕩,留下信說你要去晚鎮找什麽人?”他的聲音低沉而危險,“嗯?人呢?”
周向晚抿着嘴,頗有些不怕死地轉過頭不看他。
陸懷瑾笑道,“怎麽,現在知道灰溜溜跑回來了?”
周向晚牙關咬緊,恨恨道,“我沒有。”
陸懷瑾冷哼道,“你沒有什麽?你沒有一言不合離家出走?沒有目無尊長?還是沒有不知悔改地回來了也像躲仇人一樣躲着自家人?” 他繼續逼問,“你當初有膽子逃,現在卻沒膽子回來?”
這場面過于凄慘,甚至單方面氣勢碾壓,趙刀刀替周向晚感到痛心,不忍再看。
周向晚瞪着眼睛與他對視,“你有什麽資格說我?”
“哦?我沒資格?”陸懷瑾冷笑了一聲,像是在看什麽好戲一樣,他金貴的手指撐着下巴,頗有耐心,慢條斯理道,“那你說說,你還想逃去哪?”
周向晚沖他道,“我沒有逃,也不會逃!”
陸懷瑾打量着他,仿佛在看叛逆的小孩假裝成熟,他們自以為的成熟在大人眼中其實滿是破綻。他輕笑着,提了個看起來微不足道的要求,“那你跟我回去。”
周向晚一時又渾身帶刺,将抗拒寫在臉上。
陸懷瑾很有耐心,他不再重複,靜靜等着。
他像是在等他回答,抑或是等一個叛逆的孩子認輸。
周向晚還站在臺階上,從趙刀刀的角度看去,他更高,卻完全被籠罩在陸懷瑾的陰影下。
周向晚就是在這時候看向了趙刀刀和唐雪。
陸懷瑾順着他的目光也看了過來。
他勾起嘴角,道,“原來你在外面混了這麽久,還是不能靠自己做決定?”
周向晚反駁道,“我沒有。她們是我的朋友!”
陸懷瑾笑了笑,“你竟有和唐家大小姐做朋友的本事,是我低看你。”
周向晚也有些生氣了,他低吼道,“陸懷瑾,你能不能別這樣說話了!”
陸懷瑾深深看了周向晚一眼,他激怒了周向晚,又輕描淡寫地放過,向唐雪這邊走來。
那一眼說不清什麽含義,趙刀刀竟詭異地覺得,那好像是有點認可。認可什麽?周向晚的憤怒嗎?她感覺自己也有點頭皮發麻。
陸懷瑾對唐雪的态度和周向晚截然相反,他行禮道,“唐大小姐本就是貴客,遠道而來佩城,瑾未能第一時間盡地主之誼,實在罪過。”
趙刀刀覺得他的借口有些耳熟。
唐雪的嘴角也隐隐有抽動的趨勢,若非她剛才親眼目睹了一切,光看這副做派她也要信陸懷瑾只是個溫和有禮的君子。但他此時的相邀顯然不是為了她們,她推辭道,“我們也是剛到這裏,沒有要事,怎敢去府上叨擾。”
陸懷瑾直白道,“路途艱辛,勞煩唐大小姐一路照料小侄,總得給陸家一個報答的機會。”
趙刀刀都想鼓掌了,你這麽直接地要了唐雪還能不給嗎。大戶人家,果真大戶人家。
唐雪瞟了眼周向晚,他六神無主的,算了,唐雪點點頭,“那就……勞煩陸家了。”
就這麽敲定。
趙刀刀坐上馬車時還有些恍惚。
她看着自己的黑刀,默默想到:趙小刀,你可能不知道,我今天覺得自己也像你一樣,是個挂件。
幸好刀子精在睡覺,她也就想想。
唐雪弱弱出聲,“周向晚,陸懷瑾是你小叔……”
周向晚道,“嗯。”
周向晚這會兒正常多了,唐雪好奇地看着他,“那你其實叫陸向晚?”
“嗯。”
唐雪有些猶豫,但她實在好奇,“我以前怎麽好像……沒聽過……”陸家有這號人?
這話有些戳人痛處,周向晚像是習慣了一樣平淡着自嘲道,“沒聽過這個名字吧,因為我學藝不精。”
趙刀刀聽出了他的自貶,他就差直白地指着自己的心口說,嗯,因為我不配。
有時候這也是一種勇氣。
唐雪小心翼翼道,“對不起。”
周向晚道,“沒事。”他早就不在乎了。
一時沒有人再說話。
沒多久就到了地方。
陸家與其說是府邸,卻更像一個分工明确的工廠。
花草布局縱然再有情調,在這裏也不會成為重點。
趙刀刀只覺得這裏明明充滿了某種粗犷的氣息,卻又嚴肅如精密相扣的齒輪。
相比于陸家的門扉牌匾,進門不久一塊屹立在地上的巨石更令人印象深刻,那上面遒勁有力地刻着四個大字——“十年一劍”。
最令人稱奇的是,這四個字不是一次刻成的,它像是被無數人加深過無數次,才達到現在的入木三分。而每一次的加深,都穩穩地承着前人的筆跡,絕不會超出一毫,也絕不會縮短一寸。
這是怎樣一種精神。
趙刀刀看過無數大小門派炫耀門楣,可他們炫耀的總是前人的輝煌,那些被銘記于歷史的高光縱然令人傾佩,卻并不足以讓她對那些所謂親傳了幾代的弟子産生敬畏,因為那些光芒大多會被後人磨滅。
可是這一塊石碑,卻真正讓她感受到了傳承的力量。
有這麽一代人,願意以高超嚴格的标準,以近乎冷漠的執着,一代一代事無巨細地傳承。
他們繼往開來,從不忘記過去,從不停下腳步。
他們明明精确如機械,卻蘊含着偉大的人性。
趙刀刀握緊了自己的刀,心中一股莊嚴敬意油然而生。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地方,在她看來這樣的家族能夠存在已然是一個奇跡。
陸懷瑾進門後便讓周向晚帶路,自己帶着人去了別處。
唐雪他們走了兩步,發現趙刀刀還在原地,她疑惑道,“……恩人?”
周向晚見趙刀刀還在看着那塊巨石,頓了頓,道,“這上面刻的是我家的家訓。”他帶着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自豪。
趙刀刀這才從某種玄而又玄的狀态中回過神來。
她只輕輕說了兩個字,“很好。”
話語化在風中,在她旁邊的唐雪都未必能聽到這兩個字。
“謝謝你們陪我來。”周向晚道,又嘆了口氣,“唉,我先帶你們去住處吧,你們先看看想挑哪間客房。”
唐雪應聲,“好。”又問,“你呢,你的住處在哪,帶我們看看?”
周向晚撓撓頭,有些尴尬道,“我也不知道我那這些年有人打掃沒,要是住不了我也住客房算了。”
唐雪驚訝道,“沒有住處?你不是陸家少爺嗎,怎麽會有人家這樣對自家少爺的?”
周向晚用一言難盡的眼神看着她,沉默半晌說,“你不懂。”
唐雪道,“你家還挺奇怪。”
周向晚沒有否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