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情怯
情怯
離開牡丹城,他們去的地方是佩城。
聽說佩城是一座火熱的城。
即使是冬雪,在這裏還未落到地上就會在空中融化。
這裏有世人能想象到的所有兵器和永不熄滅的爐火。
街道兩旁敲打兵器碰撞出的乒乓聲仿佛構成了某種永不斷絕的樂章,以至于晚上的寂靜冷清格外令人不适。
青蛇在路上醒來一次,它問趙刀刀,“要去佩城了?”
趙刀刀看着周圍毫無反應的唐雪和周向晚,默默點了點頭。
它還是一幅倦怠的樣子,慢悠悠地吐着信子,“希望那裏如你所願。”
天熱起來,青蛇的冰冷反而使人舒适,趙刀刀确定這個角度唐雪他們看不到自己在說什麽,戳了戳青蛇,用口型道,“我對那裏能有什麽願望。”
青蛇不肯再說,趙小刀冷哼道,“裝神弄鬼。”
青蛇又睡過去了。
趙刀刀想起青蛇說過牡丹城是一座虛假的城,她隐約覺得,如果是在說白夢江,那某種意義上确實如此。
小蛇似乎對這些城都有些了解,它的語氣篤定,不像是碰巧猜對的,可如她所願?
她從沒到過這裏,自然也不會有任何期待。
不過……說起期待,趙刀刀暗想,非要說的話或許也是有的,只是無關佩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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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好好打一架就好了。
在太白山莊練刀的時候她總想起那個怪人,想起他淩厲的拳風在耳邊撕裂空氣,那感覺驚險又刺激,她清楚自己不是怪人的對手,最後是靠運氣才逃出來,但這段時間應該有所精進,至少能多接三招吧。
天下第一果然是很難當的,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趙刀刀輕嘆。
到佩城那天是下午。
天是火紅的,街道也是火紅的。
事實證明,太過招搖的馬車對三個少年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行駛在城與城之間的無名道路上,舒适是要付出代價的。
攔路人一撥又一撥,馬車不得不走走停停,速度慢了太多。
車夫也苦不堪言,他本以為自己接了好差事,這一路卻比他之前的趕車生涯更跌宕起伏。
或許這就是唐家大小姐的排面。
唐家大小姐的命當真值錢,當然,這也是出門不帶侍從的壞處之一——被人當成軟柿子了。
但唐雪不以為意,甚至覺得有趣。
畢竟苦力還有趙刀刀和周向晚。
好在這些殺手都不是什麽厲害角色,大多是聽到消息過來碰碰運氣,中途見勢不妙就會四散而逃,沒人受傷。
但是蒼蠅一直在耳邊飛來飛去,還是會讓人感到厭煩。
趙刀刀眉宇間有些煩躁,這些殺手沒有造成什麽實際傷害,撩了就跑,但就是這種沒事兒就過來招惹一下的舉動,叫人憋了一肚子氣沒地方發。
即使她只是附帶,那些人多是沖着唐雪來。
最後唐雪還是聽從了意見,三人換上了普通馬車,換完車後半段路終于安生了,到佩城時也沒有引起太多注意。
周向晚從進入佩城開始就在躲着什麽,他随身的扇子到了這裏再沒拿出來過。
甚至進出客棧都要鬼鬼祟祟地後門繞進去。
唐雪和趙刀刀出去吃飯他也沒出來,即使那是佩城最好的酒樓。
這不是他的作風。
尤其是她們吃完飯那會兒。唐雪在回客棧的路上遇到了一隊人,不是唐家的,他們借了僻靜巷子說了幾句,趙刀刀站在巷口,沒有刻意去聽,聲音自己傳過來,大概又是住宿環境又可以改善之類的話。
她百無聊賴地數着時間,看着街道的人來人往,忽然瞥到了周向晚的身影。
準确的說,是看到了他的衣角——他被擋在一棵樹後。
他露頭出來,一擡眼就看到趙刀刀直直盯着自己的方向,連忙擺手示意她別看這邊,正好巷子裏的人出來了,趙刀刀轉身去找唐雪,再回頭周向晚就不在那裏了。
果然跑了。
唐雪說,佩城以鑄劍聞名,但什麽兵器都能做,之所以能将兵器生意做的這麽大,是因為佩城的郊外有一大片礦脈。唐家除了自己的鐵礦,每年也會從佩城買不少。
礦脈在佩城陸家手中,佩城最大的劍爐也在陸家,唐雪有些高興,她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想見見這裏的劍爐了。
唐家善暗器,可天下武器本就有相通之處,有很多單子也會交給陸家做,兩家見面的次數不多,但合作的年頭已經過十,作為武洲最大的武器商,陸家有佩城最好的鑄劍師,最大的劍爐,也有佩城傳承最久的鑄劍術。
剛才她碰到的人就是陸家的,等她和這裏的唐家弟子打過招呼,說明情況,他們就能過去看看。
頭一回見唐雪這樣激動,趙刀刀也為她感到開心。
所以回去就找了周向晚。
她敲了門。
周向晚的聲音像是從被子裏傳出來一樣,悶悶的。
她推門進去。
飯菜吃了一些,已經涼了,還沒來得及撤下。
周向晚站在窗邊,窗戶開了道縫,他透過縫往外看着什麽。
趙刀刀的屋子與他在同一排,她忽然意識到,從這裏往外看,可以看到那個小巷。
她把刀放在自己房間才過來的,此刻忽然覺得手有些空。
她雙手在胸前交叉抱臂,斜靠着桌邊,問,“你認識他們?”
周向晚關上了窗,屋子裏暗下來,只有一盞燭臺靜靜燃燒。
“嗯。”
“仇家?”
周向晚擡頭看了她一眼,“不是。”
“那你為什麽要逃?”
周向晚轉身走道桌邊坐下,他拿出自己的扇子,仔細地展開,長長嘆息一聲。“這個說來話長……”
趙刀刀問,“你要躲起來嗎?”
周向晚茫然道,“為什麽?”他有些跟不上趙刀刀的節奏。
趙刀刀道,“如果你不想躲,那這些都沒有意義,只要你在這裏,總會被他們找到。”
周向晚輕嘆一口氣,沉默半晌,他的手輕輕撫過一節一節的扇骨,目光專注而溫柔,像在看自己的愛人,“我知道,我只是還不想面對他們。”
趙刀刀看到燭火的影子在他眼中跳躍,天越是暗,那孤零零的燭臺越是明亮。
按之前的習慣,她根本不會在意周圍人的想法,可此刻,她也放輕了聲音問,“為什麽?”
“我走的時候,我說我出去找一個人。”
趙刀刀道,“你沒有找到?”
周向晚又将扇子一疊一疊地折好,他看向趙刀刀,眼中有些奇異的光彩,“或許也不是沒有找到。”
趙刀刀道,“那為什麽?”
周向晚道,“和我想象中有些不同。”他說,“我離開武洲兩年,一開始,我以為只要找到那個人我就能找到答案。”
“所以你沒有找到答案。”
周向晚沒有否認。
趙刀刀也沉默地看着他,她眨了眨眼,不打算深究,問,“那你什麽時候才會想面對他們?”
“或許明天,或許後天。”
趙刀刀輕笑一聲,道,“或許他們明天就會找到你,因為你和唐雪在一起。”
周向晚握着自己的扇子,淡淡的笑了,“你說的對。”
趙刀刀看着他的眼睛,“那你呢?”
“什麽?”
“你躲着是怕陸家的人會認出你,你是誰?”
周向晚啞然,他輕輕呼出一口氣,早料到會有這一刻,但這時候來的比他以為的慢了很久,他都快忘了這回事,他說,“我母親姓周。”
趙刀刀反應了一下,“所以你在外随母姓……你其實是陸少爺?”
周向晚半斂着眉目,“你這麽說也沒錯……”他不敢直視趙刀刀,避開視線,“我不是有意要騙你。”
他的一雙眼睛依舊清澈,趙刀刀卻沒想到他跟了一路,這會兒居然還會為這種事緊張,她笑了笑,“沒事。”
周向晚道,“你不怪我嗎?”
趙刀刀道,“沒什麽好怪,你也沒騙什麽,你只是不肯多說。每個人都不會多說,每個人都有秘密,這不怪你。”
周向晚笑了聲,道,“謝謝。其實……我雖然還沒有找到一開始想找的答案,但是卻找到了另一個問題的答案。”
“什麽?”
“遇到你之後我才知道這世間原來還有這樣的活法兒,而且也可以活得很好。”
趙刀刀摸了摸鼻子,道,“你也不錯,你的扇子很好看。”
周向晚低笑兩聲,看向手裏的扇子,“我也很喜歡這把扇子。”燈下看美人,美人更美,周向晚卻覺得他的扇子也是如此,他說,“其實這是我做的。”
趙刀刀有些驚訝,“很厲害。”
周向晚頗有些與有榮焉,他慢慢道,“扇面輕薄如紙,扇邊鋒利如刀,扇骨輕如鴻毛。”
趙刀刀再次感慨,“很厲害。”
周向晚的神色卻瞬間落寞了些,道,“但是刀劍不該如此,我父親說,刀劍要厚重,要堅硬。”
趙刀刀道,“他說的也沒錯。”
周向晚道,“武洲曾出過一位驚才絕豔的鑄劍師,他不是鑄劍世家,但卻能造出絕世好劍。只是後來他沒了消息。”
趙刀刀思索片刻,“所以你出去找的人是他?”
“嗯。”
“為了拜師?”
周向晚苦笑道,“我也想,不過他只為一個人鑄劍,連殘品都要花廢很大功夫才能找到,我就是想看看他。”
“為什麽?”
“因為他不喜歡鑄劍,嗯……應該說不那麽喜歡。”
連不喜歡的事都能做到極致,趙刀刀自問,自己是做不到的,她稱贊道,“他很厲害。”
“對。”
她問,“所以你很想見他?”
“嗯。”
趙刀刀有些好奇這個故事的結局了,她問,“後來呢?你為什麽不找了,又回到武洲?”
周向晚又用有些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他問道,“你知道你身上的劍缰嗎?”
趙刀刀看向腰間,“這是……”晚鎮老板娘給她的。
周向晚道,“那是他的,他妻子用過的,這劍缰是他們之間的信物,只有一種情況會出現在別人身上。”
趙刀刀想起老板娘将信交給她的樣子,“……他死了。”
“是。”
“所以你在水城是看到這個才決定跟着我?”
“嗯,我看到你身上的劍疆就知道自己不必再找了,不過跟着你或許還能見到他的劍,我想要見見他真正的作品,我想看看那是怎麽樣的一把劍。”
趙刀刀想起了太白山莊斷在陣中的傲雪劍,“那把劍很特別?”
周向晚搖搖頭,“我不知道,或許并不特別,所以他的劍才能消失在世間無法追尋。”
趙刀刀無奈道,“好吧。”
她也有幾分好奇了。
不過總算知道了周向晚跟着她的原因和他躲起來的原因,這趟有些收獲。
離開前她不忘來意,叮囑道,“明天下來一起吃飯吧。”
周向晚拿着扇子站在燭火邊,“好。”
佩城的夜晚這樣安靜,卻令人迷茫不知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