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願你
願你
刀子精和小蛇都不喜歡太白山莊,青蛇難得醒來,一開口就是,“你怎麽還在這裏?”撐不住要睡過去也不能阻止它的抱怨。
趙小刀已經念過她一輪,可惜一把刀不能馱着她離開,只能充滿怨念的陪着她留下。
趙刀刀本不打算多留,不過唐雪押着她,說必須在太白山莊待到身上的傷完全養好了才能考慮啓程的事,周向晚也幫着她勸,他們說的苦口婆心,理由一天一個,全是為了她好,趙刀刀應接不暇,被勸住了。
這一留,就又留了半月還多。
這期間他們搬到了梧桐苑中。
事實上不全是為了她好,也有假公濟私者。
唐雪在太白山莊待得十分自在,心安理得地白吃白住。她幾乎每天都要找姜容一次,對姜容誇贊太白山莊的廚子實在是好,讓廚房每天不重樣地做飯,像是要吃個盡興,幾天下去,臉上似乎都多了點肉。
周向晚點評她在此處頗有在唐家堡時的威風樣子,被她當作稱贊接下了。
趙刀刀甚至覺得她在這裏比唐家堡還要放肆。
三人住在一處,梧桐苑的亭子白天被他們霸占,旁人只能繞着道走。他們自上次之後再沒見過白凰,但結合白凰的話慢慢将洞中之事串了起來,只覺得令人唏噓。
高風亮節的白夢江白莊主原是個狠戾不仁的僞君子,這實在和唐雪過去對他的印象背道而馳,她傳書與唐家堡,唐堡主也表達了自己的震驚,父親尚且如此,更何況被表象欺瞞的世人,若是他們知道了,怎能容忍這樣的背叛,太白山莊怕是安穩不保。
這秘密雖然被他們巧合知道,卻遠非他們所能承受,最多也只能在彼此之間讨論一二,若是有人問起,三人大概要默契地守口如瓶了。
白夢江最後也算是死在自己為自己準備的墓中,死得其所,只是錯了點兒方位。
趙刀刀猜測他是死于怪人手下,只是在陣中走錯路這樣的錯誤,對外人來說尚且合理,自己的墓中……或許他真是瘋了吧。
城中事務繁多,他們見不到白凰,後來連姜容也很少見到,哪怕有些好奇那本書到底為什麽對白凰如此重要,也不得而知了,後來幹脆就忘了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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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容還沒忙起來的時候,有次找過來,與他們說了在找到出口之前陣法的情況。原來藏寶室可以從外面進去,有幾處地點是安全的,但是想從裏面強行破出卻不可行,會有機關将人鎖住。據姜容說,有人試着從裏面往外闖,等他們進去之時,見到的就是藏寶室中已經被晾成幹屍的屍體。
看來還是有很多秘密。
索性趙刀刀并不是一個好奇心強烈的人,她明白,有時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那次之後,唐雪和周向晚也再沒有說起過陣中太多細節。
趙刀刀與刀子精聊過陣中的事,她能在藏寶室等到外面來人,但唐雪那邊的門或許得她用白玉開了鐵栅門才能一同打開,她如果中途出來,另一邊的人大概就被永遠困在陣中了。
還好現在說起這些都只是沒有危險的假設。
有時候她會想起陣中的那個怪人,山洞的傾塌是真,可怪人的死活卻無從探究了。
不過在太白山莊待的越久,趙刀刀越是擔心自己,剛離開唐家堡,又來個太白山莊,這還算游歷嗎?
由奢入簡難啊,她的運氣要是這樣用下去,怕是不久就要耗光,到時候她可不一定能撐得住。
唐雪已經在這裏待得如魚得水,除去莊主和管家,她看太白山莊裏別的人還算順眼,太白山莊的人也都很喜歡她。
她手巧嘴甜,乖巧可愛,廚子樂得變着花樣做點心給她,侍女也喜歡圍着她同她講故事,太白山莊有過的奇聞異事恨不得樁樁件件都講給她聽。
周向晚在這裏卻不如在唐家堡待得舒服,不過,他雖然不想待在這,卻更不想離開這,準備離開的前幾天,他罕見地有些焦慮。
趙刀刀看他愁的連門都不願出,臉色憔悴,飯吃的少,覺也像是一直沒睡好,問原因又不肯說,只能麻煩莊裏的人多把飯給他熱幾次。
她的傷好得挺快,最深的傷也只留了一道淺淺的疤,可惜唐雪自己吃香喝辣卻要求她吃的清淡,趙刀刀對此頗有微詞。
更苦的是留下來的日子裏,唐雪每日都會過來看着她,檢查愈合情況,不但限制她的吃食,還要限制她練刀的時間。
趙刀刀真是恨不得回到之前,她寧可再謹慎些,多試探幾次少受些傷,也不想碰到這樣的情況。
傷好之後終于清淨些。
姜容有時候路過梧桐苑,會看到趙刀刀坐在假山上,對着湖發呆。
梧桐苑裏的魚活得自在惬意,總是慢悠悠地游,就算有人灑餌也慢半拍地游過去。
岸邊的水草垂下去,也在水裏慢慢地漂蕩。
風景不錯,就是這種地方蟲子太多,坐在高處還好些。
姜容走近問,“我看趙姑娘總是坐在這裏,趙姑娘喜歡這裏嗎?”
“這裏很好。”
“夏天快到了,池塘荷花盛開的時候更美,可惜趕不上在客人們走之前開放了。”
“确實有些可惜。”
“要是趙姑娘想看,不如明年夏天再來山莊作客吧。”
“好啊。”
“一言為定,太白山莊會候着的。那就不打擾趙姑娘了。”
趙刀刀聽到姜容走遠的腳步聲,收回目光低頭看向黑刀,還有腕間像個镯子一樣的青蛇。
這條蛇太能睡了。
不過她近來也睡得很多,睡得很安穩,甚至有些想要賴床的念頭。
這裏沒有逼她練功的師父,也沒有窄小陰暗的房間,她真快要覺得過去只是一場夢,自己也是一開始就活在這裏了。
只有黑刀的存在提醒着她,那些都是真的。
越是享受越覺得自己背叛了過去,這樣的情況趙刀刀是沒想到的。
但是要她懷念過去,還是免了吧。趙刀刀嗤之以鼻。
不過差點被困在山洞裏出不來,她初來乍到的那股子傲氣終于被削了一頭,大俠的夢碎了,練功還是正事。
還是太菜了,她想。如果她再厲害一些,能靠自己打敗那個怪人就好了。
借助于機關,贏倒是贏了,就是不夠暢快。
臨走的前一晚,許久沒見過的白凰竟然過來找她,還帶了一壺酒。
趙刀刀看了眼他,繼續揮刀,“我沒空喝酒,你應該去找周向晚。”
白凰斜瞥她一眼,那眼神風情萬種,趙刀刀不敢分心,挪開視線不再多看。
白天陪着唐雪到處逛,晚上練刀,這幾日一直如此。
晚風涼爽,夜色寂靜,最适合練刀。
白凰就在一旁等她練完。
見她收了勢,他語調婉轉,道,“我可不找周向晚,趙姑娘好沒有情趣,和男人喝酒有什麽意思?”
趙刀刀擦着汗,重複道,“我不喝酒。”
白凰笑道,“那我敬你,你不用喝,承我的情就行了。”
趙刀刀曾以為在唐雪之後,她不會在遇上這麽難以招架的人,原來她還是太年輕了。
她摸了摸鼻子,“你來找我做什麽?”
白凰直勾勾地看着她,手裏拿着酒杯對着她舉起,笑道,“喝酒呀。”
趙刀刀将桌邊凳子搬遠了些坐下,“那你喝吧。”
白凰笑了,他的眼角被笑擠出幾滴淚,竟更顯風流無雙。
他一杯一杯的飲酒,問,“你想知道那本書裏寫了什麽嗎?”
趙刀刀搖搖頭,她已經知道大概了。
他笑得更愉快,有些惡劣道,“其實我也還沒看。”
“……哦。”
他問,“你每天都練這些,不覺得枯燥嗎,這世間有這麽多樂事,你就一點兒也……”他的眼睛彎彎,原本的豔麗感被削弱,竟有幾分可愛,“不好奇嗎?”
像是引人犯罪的妖精。
明明臉還是很普通。
趙刀刀思索片刻,問,“你每天唱戲練嗓,還要修煉幾副面孔,會覺得枯燥嗎?”
白凰一時語塞,又笑起來,“你真有意思,別人都不敢當着我的面說這話,現在你可還沒離開太白山莊,真的不怕?”
“你答應過了,我們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你真的信我?”
“你騙過我。”趙刀刀道,“但我覺得你說出那個承諾的時候,帶着真心。”
“你真有膽量。”白凰問。“要是我反悔了呢?”
“那就不信了。”
白凰沉默地打量着她,她的坦率令人震驚,為人也直白的可怕,他這一生中,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人。
他換了個輕松的話題,問,“你怎麽知道我就是喜歡唱曲兒呢,要是我還能練武,你怕是還要稱我一聲白少俠的,嗯……或者白大哥也不錯啊。”
“嗯。”
白凰哈哈大笑,“你這樣認真做什麽?”
趙刀刀神色誠懇道,“你管理一方土地,還有這麽大一個山莊,哪怕你不練武,我也可以叫你一聲白少俠。”
白凰盯着她,似乎想要從那張臉上找到奉承或者虛僞的成分,然而他終是失望了。他晃了晃酒壺,笑道,“你真會讨人開心。”
他的酒意更濃,又為自己倒滿一杯,看着杯中酒,道,“我都舍不得放你走了……”
他問,“留在這裏如何?”
趙刀刀道,“不行。”
白凰笑着嘆氣,直直盯着她。
他要将這張臉牢牢記下。
“趙刀刀。”他輕輕喚道。
“嗯?”
“牡丹城的确不是你該待的地方。”他的聲音染上酒意,沙啞低沉,他緩慢道,“這裏太安逸,太平靜,太普通了……一把刀,不應該這樣早就被磨去鋒芒。”
趙刀刀心道,太白山莊并不普通,他怕是有什麽誤解。
白凰接着說,“自然,我知道你也不會留在這裏。”
趙刀刀颔首,等他繼續。
“可你要知道,哪怕是唐家堡的的千道機關,梧桐苑的百尺潭水,終不及人心險惡。”
“嗯。”
“有機會再來聽我唱曲兒吧,給你留個位子。”
“好。”
“太白山莊永遠在這裏。”
“嗯。”
“願你永遠一往無前。”
“哦。”
“不要忘記我,好嗎。”
“……好。”
白凰又笑了,他有千百種不同的笑,笑起來卻一樣惹人眼直。
他拱手道,“我敬你。”
一口飲盡。
趙刀刀握了握刀柄,盛情難卻,但今夜她已決定不飲酒,這一杯酒她似乎欠下了。
白凰看着她,“白某言盡于此,趙少俠,有緣再見。”
趙刀刀看着他,應道,“好,有緣再見。”
梧桐苑的風是山風,又寒又冷,刺入骨髓。
但屋內是暖的。
人心是暖的。
趙刀刀做了個夢。
一個她很久沒再做的夢。
她夢到自己下山,快要看到路的時候,被一群老虎吃了個精光。
以前總是想問師父自己什麽時候能下山,有次終于問出口,師父就說,看到山後的死人了嗎,那都是老虎吃剩的血肉,你想下山,也會被老虎吃掉。
後來就不敢問了。
這次她也被老虎吃掉了,但吃掉之後,她還活着,就繼續往下跑。
老虎在後面追不上她,她忽然發現,其實老虎有時候也……挺可愛的。
老虎也好,人心也罷,這世間萬象,她終究要親眼見一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