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莊主
莊主
趙刀刀醒來已是第三天。
幸虧她受的都是皮肉傷,最深的傷口被唐雪發現後及時包紮處理,用的藥也是上好,才沒在在爬山時開裂加深,後面只需按時換藥休養就能恢複。
比起受傷,更嚴重的是她在陣中勞累過度,耗空自己,連醫生都驚訝于她怎麽還能堅持到太白山莊才倒下,按理來說,她早就該倒了,只能将其歸之于她體質過人。
也虧得她體質好,才醒的這樣快。
趙刀刀醒來的時候唐雪正趴在她的床邊。
她怔愣地盯着唐雪看了一會兒,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左右看看,發現架在桌上的黑刀,才想起這是太白山莊她住過的那間屋子。
傷口被包紮好了,衣服也換了新的,趙刀刀能感受到自己的傷恢複的不錯,但不知為何,她的心又酸又軟,十分古怪,就像是唐雪觸到傷口那時的感覺……她按住胸口,明明應該開心的,怎麽會這樣?
這感覺太陌生,不過身上也有些虛弱疲軟,或許是睡太久的緣故。
總之她已經離開陣中,不用再一遍遍出門面對那個打不倒的怪人,趙刀刀松了口氣,只覺得到這裏之後還真是見到了到很多原來想都沒想過的景色。
她沒有叫醒唐雪,從床尾輕輕下去,穿好外衣,打算出門練刀。
連睡幾天,手腳有些僵硬,她慢慢活動着,逐漸找回原來的感覺。
這會兒應當過了飯點,其實是适合休息的時候,不過她休息夠了,倒是唐雪該好好休息一下。
輕輕按了下背後有些癢的傷口,估計不久前才換過藥,味道很重,手只了碰一下就沾上了那股藥味。
和怪人在陣中對戰的場面還歷歷在目,趙刀刀忍不住猜測那人究竟是死是活,不過他本來也不算活着了吧……總之已經不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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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起刀,恍惚又覺得自己回到了原來在山上整日練刀的時候。
只是那個時候她的屋中不會有人,也沒有這樣寬敞舒适。
她勾起嘴角,往日裏如果下午才出門練功,可是會被罰打掃場地數日,這樣就趕不上吃飯了,沒人給她留飯,也不會有人幫她帶飯,有時候會餓上一整天。
來到這裏之後她好像天天都能吃飽,真是不錯。
她走到門邊時,唐雪擡起頭揉了揉眼睛,看到床上空着一愣,迅速轉身望去,“恩人!”
趙刀刀轉身對她笑笑,将拿刀的手背在身後。
“你要去哪?”唐雪語氣陰沉。
“……不去哪兒。”
唐雪站起身,想數落她不顧自己的身體,剛舉起手,又恨恨地放下,冷哼道,“既然你醒了,還有工夫偷偷出門,看來是恢複的不錯。”
趙刀刀想說“确實不錯”,話到口邊,卻轉了個彎兒,弱弱道,“沒,我還得養傷,我會好好養傷的。”
唐雪嘆了口氣,“算了,你不想休息的話,等會兒我們一起去找周向晚吧,周向晚還沒告訴白凰我們已經拿到東西了。”
原來他們一直在等她醒來,趙刀刀這下倒真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她輕聲道,“我下次一定會注意身體的,你不用太擔心了。”
唐雪這才抹去冷臉,露出一個淺笑。
唐雪押着趙刀刀吃了點東西,又檢查她的傷口确認沒有問題,才允許她出門。
她們去尋周向晚。
周向晚此時正與姜容一處,在梧桐苑湖上的亭子裏下棋。
這亭子與岸邊靠一道長廊相連,遠處望去仿佛浮在碧水中的一顆珍珠,被一根細線牽連着。
亭子中間的桌凳皆由白玉石制成,是太白山莊一貫的規格,唯一的深色是圍欄的朱紅,與湖中鯉魚的顏色很像。
見她們過來,姜容揮退旁人,起身一躬道,“趙姑娘醒了,在下替白凰給各位賠不是了。”
趙刀刀任由他致歉,不接茬兒,直接問,“姜管家終于肯對我們說實話了?”
她和唐雪落座,姜容也坐回原位,棋盤上的棋局正停在厮殺最激烈處。
“知無不言。”
亭中僅有四人。
趙刀刀開門見山,“白凰到底是誰?”
姜容苦澀道,“想必你們已有猜測了吧。”
趙刀刀看着他的雙眼,“嗯。你身為太白山莊大管家,對他的态度可比對那個假莊主恭敬多了。”
姜容為他們斟茶,嘆氣道,“白凰正是現任太白山莊莊主,也是牡丹城的城主……但不是各位要找的那位。”
即使太白山莊的人為了給趙刀刀治傷出了不少力,唐雪還是有些讨厭這裏,語氣不善道,“換城主這樣的大事太白山莊竟也秘而不宣,将世人瞞得嚴嚴實實?”
姜容将茶水一一遞去,回憶起當年又愁上眉頭,一字一句說的緩慢,“太白山莊當年突生變故,可城主病危,少主當時年幼,若是被世人知道,牡丹城安穩不保,不得已只好封鎖消息。等風頭過去,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了,只好繼續保守着這個秘密。”
唐雪聽他說完,冷聲嘲諷道,“城主病危?太白山莊的規矩竟然如此森嚴,連這種消息都能不露一絲?這就是姜管家的知無不言?”
趙刀刀第一次見唐雪這樣的神情,流露出的威嚴和唐堡主有些相像。
“你不想說實話可以不說,不要再說假話騙我們。”她也有些不喜歡這裏了,小蛇說錯了,牡丹城不是一座虛假的城,但太白山莊是。
真夠直接的。姜容有些頭疼,确認他們臉上認真的神色,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揉了揉太陽穴,閉了閉眼,個個都是不找到真相不罷休的主兒,他嘆了口氣,換上他最常用平靜語氣,低聲感慨道,“趙姑娘竟真從那邊走出來了。”
唐雪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周向晚用扇子将棋盤上的殘局掃到旁邊。
姜容道,“那想必趙姑娘已經見到白夢江的屍骨了。”
這話如同一聲驚雷,唐雪和周向晚一齊看向趙刀刀。
唐雪驚道,“白夢江?他的墓不是空的……”她不可置信道,“他的屍骨在恩人那一邊?”
趙刀刀皺眉看向姜容,不确定這管家是在試探還是打算說實話,随之又看向唐雪,點了點頭。
她想了想,醒來時她随身帶的東西就放在裏側枕邊,出來時正好拿上了。她取出一塊白玉放在桌上。
周向晚看到白玉的第一眼就意識到這是傲雪劍上的白玉。
姜容看着白玉,那表情不知是高興還難過,各種情緒混着梗在喉中,過了許久他才從嗓子裏擠出五個字,“他真的死了。”
他像是想要笑,卻只呼出了一口長長的濁氣。
姜容平複心情,緩緩道,“白夢江是上一任莊主,但他對少主……并不是很好,少主與他離心已久,十年前的一日,他沒有如往常一樣出現,就這樣憑空消失在太白山莊裏,大家都惶惶不安,他卻真的再也沒出現過,就這麽失蹤了。後來少主接手了山莊,掘地三尺,只找到梧桐苑中的入口,請來的人有去無回,我們也不知道白夢江是否還活着。”他感慨道,“如果他當年沒有失蹤,少主或許也無法接手太白山莊,世間萬事,倒真是福禍相依了。”
“這畢竟是白家的家事,我一個外人不便多說,還是讓莊主親自來吧。”
姜容起身道,“諸位,茶已經涼了,天色漸晚,晚膳已備好了,去城主府一敘吧。我為諸位引路。”
三人相視一眼,趙刀刀拿起白玉跟在後頭。
主廳中酒香四溢,白凰正在飲酒。
姜容快步上前與他耳語了兩句,他擡頭看向趙刀刀。
他的眼尾泛紅,那普通的樣貌竟在酒氣熏陶下生動起來,那雙眼睛半分醉意半分清醒,帶着鈎子,叫人覺得危險,又想去看。
縱使周圍美酒的香氣攝人心魂,周向晚此時卻完全沒有酒興。
白凰笑了,他跟他們說話時,一貫是面無表情,而此刻那張臉卻舒展着充滿暢快的神情,他勾手,嘴角還沒落下去,“聽說白夢江死了?”
姜容似乎在幫她邀功,趙刀刀有些不舒服,明明是太白山莊的家事,她莫名其妙摻了一腳,卻不能知曉自己到底造成了什麽影響,這種被蒙在鼓裏的感覺并不美妙。“嗯。”
姜容安排他們坐下後退居一旁。
白凰問,“他的劍毀了?”
趙刀刀剛将白玉拿出來,白凰便道,“扔過來。”
趙刀刀沒有動。
“你們既然出來了,便是太白山莊的貴客,從現在起,你們想走便走,想留便留,這點我說話算話。”白凰認真道,說完又撐着頭,“扔過來。”
還真是随性,也不怕摔壞了,趙刀刀終于聽到一句想聽的,擡手将白玉向白凰位置擲去。
她扔的很準,白凰一張手就能接到。
白凰好像開始醉了,他看着手裏的白玉,仔細端詳片刻,玩味道,“傲雪劍?傲雪?他也配?!”
下一刻竟是将白玉直接向地上摔去!
那劍玉被趙刀刀敲下,本來十分完整,現在卻碎成幾塊,散在地上。
白凰的聲音因酒氣而沙啞,他自嘲道,“讓各位見笑,如果不是太白山莊沒有各位所尋的高手,我也不願讓各位空手而歸,只是實在可惜……”
他的聲音徒然變冷,“只是實在可惜,有我這樣的廢物莊主在,太白山莊又怎能招攬到什麽天下第九的俠士?!”
姜容上前勸道,“莊主,你醉了。”
白凰冷笑道,“我是醉了,這麽多年了,他終于死了,我終于可以醉了!他以為挑了我的手筋腳筋就萬事大吉?只可惜他最後沒有死在我的手中!最後倒是與他的心心念念的寶物死在了一處。”他惋惜道,“真是可惜啊……”
飯食被安靜地上好,姜容讓三人先用餐,趙刀刀心想,管家還真不容易當,只是這情況還用餐?
三人根本無心用餐。
但聞到味兒,趙刀刀才發現自己确實有些餓了。
她嘗了一口——
嗯,用吧,她好幾天沒吃了。
唐雪和周向晚随意夾了兩口便放下筷子。
唐雪低聲道,“恩人多吃些,這是太白山莊欠我們的。”
趙刀刀點頭,太白山莊欠他們的确實很多。
她就着白凰翻書般快速變化的的臉色,食不語地專注于飯菜。
待到飯菜撤下,白凰終于從某種癫狂的狀态中脫離出來。
他道,“之前的約定絕非虛言,以後諸位便是我太白山莊座上賓,有用得上之處不用客氣。至于我說的那本書……不知你們是否從陣中拿到?”
那書是周向晚找到的,趙刀刀只看過一眼,外表普普通通,裏頭記着日常瑣事,如白凰所說,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東西,看不出什麽重要。他們來的路上已經商量好要還給太白山莊,只是還沒想好怎麽說。
“各位不用緊張,無論有沒有那本書,都多謝你們告訴我這個消息。”
周向晚問:“那書裏寫了什麽?”
白凰沉默片刻,“只是一些小事罷了。”
“或許我們找到了。”
白凰驚喜地看着他們,“真的?”
他的笑意快要控制不住,任誰看,都能輕易看出那書對他的重要。
周向晚道,“這書我們拿着也無用,還是交給白莊主保管吧。”
白凰訝異道,“多謝。”他此刻看起來才像是真正的開心了,那股喜悅不沾染其他,十分純粹。
白凰與他們說了白夢江還是莊主的一些事,那時候天下第九還不是白夢江,後來白夢江接下這名號之後太白山莊蒸蒸日上,只是他心思深沉,練功走火入魔,連親子都不曾善待,山莊中人人自危。
白夢江指點過白凰,很快發現他一點就通,進步奇快,兒子天賦過人,自己卻只能停滞不前,他的心已經扭曲,不在意太白山莊未來如何,只怕兒子勝過老子,廢白凰武功還不夠,索性挑斷了他的手筋腳筋。
“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走火入魔,他的瘋可能是真的,也可能只是裝出來的,反正太白山莊裏,從來沒人是他的對手,好在有一天他忽然自己不見了,他消失了,山莊裏再沒人見過他,一直到我們找到梧桐苑那個入口,才猜測他可能還在山莊中。”
大概這就是大戶人家。
趙刀刀覺得這複雜程度與她的門派也相差不多了。
事已了,趙刀刀不太在意外物,但好處還是要拿的,畢竟他們在這吃了太多虧,太多苦頭。
因為他們接下來還要去其他地方,行蹤不定,趙刀刀便讓白凰把該給的東西都送到唐家堡去,白凰應了。
月高挂。
夜裏清涼,無雲。
趙刀刀消食後在院中練刀。
或許是在陣中和怪人對着砍了上萬次,她覺得原先使得不太順的招式更自如了,揮刀更快,刀落之處随心所欲,假如眼前站着個人,她閉着眼都能精準擊中要害。
白凰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門口的,他沒有武功,趙刀刀也沒有感到惡意,就随他去。
待練完最後一遍,她想了想,還是說,“白莊主也早些休息吧。”
又補充道,“下次別再偷看了,刀劍無眼。”
白凰這會兒已經酒醒,笑道,“原來在陣中趙姑娘就想戳瞎我的眼了?”
趙刀刀看着他沒有回答。
如果不是藏寶室中的那道目光很快移開,沒有惡意,這筆賬還得多算些。
也正因為那目光沒有惡意,好像只是單純打量着裏頭的人,她才确認,所謂安全的地方,是她所在之處。
他沒有說謊,陣中的确有能救人的地方,他們無法闖過便可原地等候。
看趙刀刀轉身準備進屋,他提聲問道,“傳聞……趙姑娘是個被傳成少俠的女子,而我是個唱旦角的男人,這不正配?”
趙刀刀停下來看着他,“我們不一樣。”
白凰來了興致,好奇道,“哦?哪裏不同?”
趙刀刀一字一句道,“你是小白臉,我可不是。”
将小白臉的笑聲抛之腦後。
趙刀刀一進屋便聽到趙小刀的冷哼,“配?”
趙小刀咬牙切齒,“真不要臉,他也配?”
趙刀刀笑了笑。
“我沒你大方。” 他在別人的地盤上無所忌憚說着壞話,“你沒宰了他,已經仁至義盡。”
“你說的對。”趙刀刀順着他。
“小刀,別生氣啦,我這不是好好的出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