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戰
一戰
“啊?”唐雪有些震驚,以為自己聽錯了,又看着趙刀刀的眼睛确認了遍。
趙刀刀點頭。
她來這裏這麽久,還沒有真正的試過刀。
最主要的,知道那人居然能排到九十九之後,趙刀刀覺得還挺刺眼的。
她輕輕撇了下嘴角。
唐雪不了解張元武,她一向不喜歡這自視甚高的老頭,沒興趣了解他,也不在乎他的事。
張元武身邊圍着的武洲人、擂臺邊圍着的所有人都不了解張元武,他們知道他的名號,聽過他的傳言,卻鮮少見過他出手。
來看擂的人大多對道聽途說的故事如數家珍,講起來頭頭是道,仿佛親眼見證張元武如何拔劍出招以一當十,旁邊不熟悉張元武的人問起來,他們少不得吹噓一番,語調自豪,光是講出來,便與有榮焉。
唐雪知道,那些名號不足以讓人真正了解一個人。
仔細一想,她才發現自己還沒見過這位天下第九十九的真正本事,只知道有擂臺的時候,張元武經常會來,聽說很厲害。父親沒有和他交談過,鮮少提起他,卻也沒有阻止他常來。
“恩人真的要去啊?”唐雪有幾分擔心,“他在這坐了幾屆了,我還沒見過他出手呢。”又補充道,“也沒見過有人挑戰他。”
唐雪蹙眉糾結,她想看看趙刀刀的本事,又怕她在臺上會輸,小聲建議道,“要不恩人你挑個百來名的吧?唐家高手也很多的。比如……”她左右看了看,指着一個人道,“恩人你看見沒,那是唐二,他也很厲害的,你可以和他比!”
越想越覺得不錯,唐二可比什麽張元武有底多了。
唐二察覺到視線望過來,見唐雪若有所思的神情直覺不妙,但唐雪只是看,遲遲沒有叫他,便又裝作沒看到轉過身。
趙刀刀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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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唐雪還夠不了解她。
有些人一旦決定什麽,就犟的像頭牛。
趙刀刀正是其中翹楚。
“你沒見過他出手——那正好,”趙刀刀說,“今天你就可以見到了。”
趙刀刀沒有拿刀,卻如利刃出鞘般鋒芒畢露。
唐雪眼睛更亮了——
這風度、這和她在話本上看到的大俠風度一模一樣!
唐小姐還沒意識到,她看的話本裏可沒這樣的姑娘,最關鍵的性別反了。
但在此時的唐雪眼中,話本中的英雄豪傑都黯然失色,比不上趙刀刀一分一毫,看慣了灰突突的唐家擂臺處,她覺得恩人在發光。
趙刀刀說完,沒注意唐雪又小聲說了什麽,就過去報名了。
場記知道她是唐家的客人,本想勸阻,朝唐雪看去,見唐雪坐在原地發愣半點不阻攔,嘆了口氣,将生死擂的規矩說了一遍,問:“趙姑娘,你真要上生死擂?”
“嗯。”
“好。”他心累道,“趙姑娘,尋常擂臺和生死擂不會同時開擂比試,生死擂次序自定,會插進正常的比試裏,你打算什麽時候比呢,要我……”調後些麽?
趙刀刀一時又有些心潮澎湃——竟然可以随意改變次序?這就是有朋友的感覺嗎?!“能現在就比嗎?”
場記噎了下,咽下嘴裏的話,“……好。”他拖着長音,又看了眼唐雪,大小姐依舊沒有任何吩咐,他的手在空中懸了懸,還是将趙刀刀的名次提前。
生死擂不同于其他擂臺的特別之處即在這裏,提出挑戰的人,可以自己決定比試的次序。這是給予勇者的獎勵。
趙刀刀見自己的名字被寫下,心砰砰直跳,平複着起伏的心情,回到唐雪那邊拿刀。
走到唐雪身邊的時候還有一場就到她了,她将衣袖發帶一一束緊,磕了磕鞋子後跟。
唐雪覺得拿着刀的趙刀刀和剛才的樣子有所不同,但又分辨不出具體哪裏不同,她知道次序之後本想勸,轉念一想又明白恩人定是有自己的想法,便沒再勸,問,“你要去後面熱熱身嗎?我家這後面有個演武場,不遠,我可以陪你去的。我看許多俠士上擂臺之前都會找僻靜處熟練招式,好像挺管用的。”她小聲說,“我還沒見過你的刀法呢。”
說着說着唐雪自己倒坐不住了,“要不還是算了吧,下次再比也行?”
趙刀刀搖了搖頭,“沒事。”
見唐雪還直直地盯着她,比自己還焦急,趙刀刀垂下眼笑了笑。她從沒見過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向自己,好像有些期待,有些溫暖,她不知如何應對,便伸手虛虛蓋住了唐雪的眼睛。
輕聲安撫道,“沒事,不用擔心的。”
然後放下手接着看擂臺的情況。
她轉身避開了視線,也就沒看到她放下手背朝唐雪之後,唐雪慢慢的,用兩只手捂住了臉。
唐雪覺得自己的臉很燙。
确實如此,看上去紅撲撲的。
她本就是個美人。
玉肌花臉柳腰肢,紅妝淺黛眉。
此時嬌羞無限。
更添許多風情。
但唐雪捂住了臉,此刻只想借恩人朋友的扇子扇一扇。
“呼——”她小聲地呼氣,輕拍臉頰平複顏色,還好恩人沒有看她。
這一場快結束了。
春寒的風把溫度降下去幾分。
“下一場——趙刀刀對——張元武!”
被張元武的名字點燃,本就熱鬧的場子嘩然一片,底下的觀衆議論紛紛。
“欸欸欸,我記得,張元武是排名前百的高手吧?”
“沒錯沒錯,我看過十幾場了,還沒看到有人敢和他打呢。”
“趙刀刀又是誰啊?”
“誰?趙刀刀?”
“不知道。”
“沒聽過。”
“唉,本來以為是什麽厲害的,估計不到一刻鐘就要下來了,真是沒看頭。趕緊下一把吧,我還打算看齊公子的斷水劍法呢!”
“欸?這位兄弟,你說的可是那個齊公子?”
“當然了,這可是他第一次出山游歷,聽說要堂堂正正通過擂臺,去內城找他師父!”
“哇,齊公子的比賽一定很精彩了,這什麽趙刀刀,還是趕緊輸了下臺吧,別浪費大夥兒時間。”
“等等,唐家擂臺怎麽人空了?”
“看生死擂——!”
“人怎麽都去那邊了?!”
“居然是生死擂!不要命啦?”
……
于是。
在觀衆的噓聲中,在唐雪愈發灼熱的目光中,在周向晚目瞪口呆的神情中——
趙刀刀上了生死擂。
她神态輕松,仿佛只是走在街道一樣的平常地方。
張元武還沒有動。
他剛才邊聽身邊人說了,沒有拒絕那不自量力的戰書,這會兒聽到自己的名字,也聽到了人群的噓聲與讨論,目光越過衆人看向那個擂臺中央的人,一個毛頭小姑娘。
那個叫趙刀刀的小姑娘不知在想什麽,許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大場面,竟然站在臺上發呆。
張元武心中不屑,神情波瀾不驚。
在觀衆眼中,他站在臺下,負手而立,衣擺無風自動,對比像是發楞的趙刀刀更顯得沉着自若,一副高手風範。
很可惜,趙刀刀沒功夫去欣賞他的排面。
她的心的确飄了,因為這是她第一次上擂臺。
她對擂臺的每一處都很好奇。
和裁判确認過不影響什麽,趙刀刀就仔細地繞着擂臺走了一圈,看了一遍。
她的舉動很古怪,底下的人摸不着頭腦,看擂臺這麽久,還真沒見過人站在擂臺上逛街的,那專注的神情活像是第一次進城,看到什麽都覺得新奇。
周向晚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是第一次來唐家擂臺,再結合之前所說,趙刀刀似乎對武洲一無所知,他摸着下巴思索,她是從哪兒來的……隐世門派?這樣一個人,第一次來唐家擂臺就選擇登上生死擂,是膽量還是實力?
見趙刀刀滿臉新奇并不慌張,他的擔心散去一些,好奇占據上風,好奇趙刀刀,更好奇那把黑刀。
塵埃落定,既然趙刀刀選擇登擂,他信她。信任的源頭不只是人,還有那把刀,周向晚早注意到那特殊的武器,事實上,任何人看到趙刀刀的第一眼都很難不去看那把黑刀。想到煞氣逼人的刀,周向晚坐直了身子,不打算放過每一處細節。
他想,縱使趙刀刀輸了也無所謂,最不濟……他看了看旁邊同樣聚精會神的唐雪,救治一定會相當即時,總能保住性命。
原來生死擂臺是這樣。
趙刀刀心中微動,擂臺其實沒什麽特殊的地方,不算精致,只是普普通通搭起來的臺子,甚至站在上面看都沒了在底下看時的氣派,但她的血卻熱了起來,握刀的手越來越用力,不得不強行讓自己冷靜一些。
她在緊張,還是興奮?是因為周圍的眼神,因為她站在臺上,還是因為她第一次有機會和人一對一的比試?趙刀刀說不清,只覺得心中思緒紛飛,一團亂麻。
燥熱的情緒席卷而來,她感覺自己周圍的風也被帶的熱了起來,她狠狠地咬了下舌頭,深深呼吸令自己冷靜。
她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但并不讨厭。山上沒有這樣的規矩,她也鮮少有機會站在臺上和人公平地切磋,想到一切都是第一次,她逐漸放松下來。
靜下來後,才真真切切體會到自己的腳踏在地上,就站在擂臺正中央。她忽然意識到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到這裏之後,每一步都是她自己選的。
她有些喜歡這裏了。
底下圍着的人還在叽叽喳喳,譏諷的聲音越來越多,開盤的到了她這場也收了莊,打算看笑話。
沒有人覺得她會贏。
但趙刀刀胸中久積的郁氣卻被長長地呼出。
她不再關注周圍的聲音,只覺得一切都新鮮極了,爽快極了,就像清晨站在山頂終于等到日出,呼吸着第一口微帶潮濕的空氣,新鮮的氣從胸口蔓延四肢,渾身都感到無盡的清爽。
趙刀刀對噓聲毫不在意,嘈雜的聲音也在耳畔歸于沉寂,最後,腦海中只剩下一個想法揮之不去——她要贏!
好在那小姑娘也沒有讓人等太久。
張元武見她回神,緩步上臺。他臉上始終沒有任何表情,不喜不悲,步伐穩健,底下有人竊竊私語,覺得他每走上一級臺階,勝利就多靠近一分,似乎趙刀刀還沒有比試,便敗局已定。
不過年輕人有膽量也算是優點了。
張元武上臺了。
趙刀刀的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
他語重心長道,“小姑娘勇氣可嘉,老夫可以留你一命。”又說,“以後行事莫要這樣乖張了。”
趙刀刀不是不聽建議的人,她看着自己的對手,手指活動一番又抓緊刀柄,想了想,禮貌回道,“謝謝。”
應該給夠尊重了,她想。
卻見對面那人臉僵的像石頭,滿是皺紋的臉皮被胡子牽連着動了一下,似乎是嘴角微微抽了抽。
“哼,冥頑不靈。”張元武不打算再給她機會,沒見過世面的年輕人太不講禮數,是需要磨練磨練。
裁判下場,二人拉開距離,比賽開始。
張元武仔細觀察趙刀刀,她的神态不見變化,是真的不怕還是無知無畏?轉念又想,難道從上臺開始這黃毛小兒就一直在使激将法?詭計多端!罷了,他這把年紀,斷不會再中這樣的詭計。
他凝神靜氣,不再多想。
調整好心态,張元武最後一次禮讓道,“姑娘請吧。”
他觀察趙刀刀時,趙刀刀也一直看着他,看他擡手示意,點了點頭。
她拔出黑刀,橫刀胸前,卻沒有出招,挽了個花兒便負手而立,執刀身後。
張元武以為她耍完架子就要出招,等了又等。
卻沒有動靜。
臺上兩個人簡直不像是來比武的,生死擂上何時有過這麽和平的景象?底下的人竊竊私語,他們看看張元武,又看看趙刀刀,只覺得這兩個人都叫人不滿,不過張元武尚有謙讓的底氣,趙刀刀在裝什麽他們是真不明白。
“這是哪家弟子?回去要被逐出師門了吧?”有人低聲問。
旁邊人嗤笑回道:“說不定人家已經被逐出師門了呢?”
縱使聽不清旁人在說什麽,張元武也知道不是什麽好話。
見趙刀刀負刀而立便沒了下一步,他失去耐心,終于變了表情,有些譏諷地笑道,“姑娘這是開始害怕了嗎?現在認輸……”倒也來得及。
觀衆的聲音更大了。
“非也,”趙刀刀慢悠悠道,搖了搖頭,專注地看着他說,“我只是想看你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