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上
聲名上
張元武的武器是一把長劍,正是時下最新的款式。
劍鞘低調奢華,鑲嵌着圓潤的珠玉寶石,看起來就價值不菲。
那把劍靠近劍柄的位置刻着他尊貴的大名——“元武”二字。
他拂了拂胡子,說,“姑娘既已上擂臺,倒也不必如此害怕。你出招之後,老夫自然會出招。”
“當然,”他又補充道,“老夫會手下留情的。”
他嘆了口氣,目光和藹,仿佛在看着不懂事的後輩。
“你會錯意了。”趙刀刀也嘆一口氣。“我是怕,我出招之後,就看不到你出招了。”
——臺下寂靜一瞬,又轟然笑開,底下的人都在笑趙刀刀不自量力,戲谑的語氣誇張而尖銳。
周向晚展扇輕搖,有些擔憂,不明白她為什麽要一再挑釁。
趙刀刀聽到了笑聲,她能理解那些嘲笑。
又嘆了口氣。
可她說的确實是真話啊。
“唉。”趙刀刀破罐子破摔,抛下不多的禮數,揚起下巴,“老頭兒,出招吧。磨磨唧唧,算什麽好漢?”
古老的招式,一如既往的好用。
“哼!”張元武唾罵道,“黃口小兒,敬酒不吃吃罰酒!”他已經給她幾次機會,這人卻不知珍惜,三番兩次挑釁于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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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元武的劍猝然出鞘,他舉劍向前,看準了她的身位,身形劃過一道殘影,寶劍的輝光刺人眼球。
他自信滿滿的提起了嘴角——
一劍卻刺空!
張元武皺了皺眉。
趙刀刀在原地,并沒有移動,只是側過上身。
甚至,她這時候連刀都反舉在身後。
端着全然無害的模樣。
一副不想出招的樣子。
讓人看了牙癢癢。
她順着胸前的長劍看向張元武,點點頭,嘴角微勾,說,“再來。”
張元武冷哼一聲,第一劍是他大意,第二劍可不會那樣輕松了。
他已多年沒有這樣專注,眼中趙刀刀的身影避無可避,劍招虛晃兩下才斜刺而下。
偏偏——
又是揮空!
底下的交談聲轉了風向。
臺上卻絲毫不受影響。
趙刀刀目光追随着他手裏的劍,輕聲說,“再來。”
張元武從沒有想到,自己平生還能遇到這樣招人恨的小輩,只是短短幾個來回,就叫人恨她入骨!
他吐納變招,使出了他十幾年都沒有使過的劍法,那曾經是他的成名一劍——驚風起!
這劍招他只練到一式,就已然成為百大高手之一。
這麽多年,還從沒有人将他逼到這種地步!
生死擂臺上響起了風聲,那是是狂風嘶吼般的劍意!
眼看劍尖就要碰到趙刀刀的脖子!
只差一毫——
然而還是落空!
黑刀格擋着長劍,在趙刀刀臉上落下黑色的一道影子。
張元武只聽到那個讨人厭的聲音,不帶起伏地說着,“再來。”
幾十招,怎麽可能沒有一招碰到她的衣角!
張元武感到自己有力竭之相,再不擊敗趙刀刀,他會白白耗光力氣。
他氣喘籲籲,沒顧自己胡子歪了。既然她不肯離開原地——張元武揮劍靠近,忽地一轉手腕橫掃而去,她必須出招!
趙刀刀果然離開了一直站定的地方。
她的步法毫無章法,看起來随意淩亂,張元武抓住時機,連續進攻。
趙刀刀只避不攻,用黑刀架住避不開的招式,化了力又流水一樣收刀。
張元武提劍上劃被她閃開,飛身舉劍下劈,就連不會武功的,都能看出他這一劍力若千鈞,一劍下去非死即傷,看得人提心吊膽。
趙刀刀手腕一抖,黑刀微斜,啪的一聲與長劍相接,順着劍鋒一路劃到劍尾,與張元武近身。
寒光映着她的眉眼,直到這會兒,她的眼神還平靜無波,張元武看到那雙冷酷無情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自己,心中一驚,手中一重——被刀身反壓劍柄。
他一個疏忽,避之不及,差點撲到在擂臺上。
底下的人有些沒眼再看了。
心說,行行好,給張大師一些面子吧。
他們活這麽久,還沒見生死擂臺打成這樣的。
雖然也……挺好看的就是了。
張元武恨恨地瞪着趙刀刀。
在剛才一個照面的時間,他心中生了退意,但底下的呼聲讓他驚醒,他明白,今天他只能贏不能輸,避無可避!
“該死的女人!”
他撤開距離,喘息片刻,大喝一聲沖去。
幾個來回,他打的面紅耳赤,束起的頭發散落幾縷,衣服有破口,身上的傷口全是被自己的劍氣所傷。
但張元武已然陷入了某種癫狂,渾然不覺。
只知道像個初學者一樣埋頭進攻。
趙刀刀不知何時轉守為攻,與他過招,兵器交接聲音雷動,響徹擂臺。
底下的人議論紛紛。
“這是哪家的弟子?”
“這樣的人物,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她到底是誰?”
“你聽過嗎?”
“沒有。”
有人忽然驚道,“你們看,她那把刀看起來也非比尋常!”
立刻有人附和。
“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黑刀!”
“江湖中誰使黑刀?”
他們沒有再談論張元武。
結果已經不重要了。
結果太明顯了。
底下人群中,有一人靜靜站着,從始至終沒有參與讨論,如果趙刀刀仔細回憶,會覺得這人有幾分眼熟——
正是之前晚來客棧出現過的齊姓青年,齊闊。
這次不見跟在他左右的壯漢。
他背着長劍,看到一半,皺了皺眉就離場而去,準備自己的比賽。
如果不是趙刀刀插了位,這一場本該是他。
趙刀刀右手拿刀,淩厲的攻勢放緩,故意露出背後破綻。
張元武用盡畢生所學,提劍攻去,而劍尖所到之處,皆有刀身織成密網阻攔。
在這樣的招架中,趙刀刀還有工夫緩緩調整身位,黑刀不知何時從身側舉到身前,她直面張元武,淡淡道,“你沒招兒了,沒什麽好看了。”
說着笑了笑。
“那該我了。”
張元武心頭一顫,渾身汗毛豎立,不妙!
底下有人驚呼——
原來之前的過招只是謙讓,她真正的刀法比人們看到的更詭,更快!
她好像沒有動,但因為那是一把黑刀,還是能捕捉到——有一道黑色的影子,朝張元武掠去。
張元武險險避開,劍身擦過刀鋒,手中長劍嗡鳴,顫動不止。
趙刀刀的攻擊如狂風驟雨席卷而來,她避開致命處,黑色的鋒影中透出殷紅,張元武漸漸成了個紅色的人,華美的服飾被削成破布挂在身上。
砰的一聲,張元武連連後退,撐劍跪地,噗的吐出一口血。
趙刀刀站在兩尺外,收起刀勢,停下攻擊看着他。沒有華服美冠,這氣度不凡的老頭看起來也就是個普通人,既無武者的強健,也無劍士的傲骨。
張元武克制不住地咳了兩下,抹開嘴邊的血,一擡頭就看見她打量的眼神。
趙刀刀什麽都沒說。
張元武卻覺得她已說盡一切。
她在嘲笑他凄慘的處境,她在嘲笑自己的手下敗将,他過往聲名,如今皆成她進入武洲的踏腳石!
這道眼神比刀鋒更致命,令人心如刀剜,比起衣服,他更氣自己尊嚴盡失的模樣。見趙刀刀要轉身下臺,他原地不動,像是已經放棄。
衆人指着張元武,剛準備說話,張大嘴卻失了聲——
在她的腳即将踏上邊緣之時,他驟然提起全身力量,朝她攻去。
視線中的背影忽然消失了。
黑色的鋒刃旋過張元武的周身,有一陣微風,輕柔的拂過張元武的脖子。
張元武在人影消失時頓覺不對,急忙回擋,兵器相交聲震得他頭腦發昏,他大喝一聲格開黑刀,轉換身位。
二人分開時張元武伸手蹭了下脖子,竟然沒血。
他沒有多想。
只有擂臺下的觀衆看到了他脖子上有一條細細的紅線,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傷口太細太小,連血珠也沒滲出一滴。
看來這趙刀刀的一擊也只是花把式,她總是點到即止,沒有殺心,招式的殺傷力不過如此。
有人又發出噓聲,對趙刀刀的裝模作樣表示不滿。
趙刀刀又站在了一開始的地方,提刀而立。
那把黑刀上沒有半點血跡。
“你……”
張元武忽然瞪大了眼睛捂住脖子。
先倒下的是他的劍。
那把光彩奪目的美劍沒有撐住他的體重,咣當一聲摔在地上。
響聲一如趙刀刀所想的悅耳。
張元武的脖子看起來還完好無損,但他用一只手緊緊捂住脖子,另一只手去夠地上的劍,嘴裏想說什麽卻只能發出氣音,“你……”
所有人屏息凝神,有人甚至懷疑張元武是不是沒受傷,只是力竭,剛才的刀光實在太快,看不清是否造成傷害,然而過了幾息,所有人都看到他脖間慢慢滲出細細的血絲來——
他砰的一聲跪在擂臺,身子歪斜倒在地上。
一刀斃命!
更大的寂靜籠罩了擂臺。
那一刻格外漫長——張元武的眼睛還瞪着趙刀刀的方向,趙刀刀沒有回避,也直勾勾盯着他——直到他不可置信又憤恨至極的眼神漸漸渙散。
刻着元武二字的寶劍落在張元武的身畔。
清脆的響聲如同雷霆撼動。
擂臺周圍一瞬間靜的掉針聲也能聽見,下一刻,人群的聲音像是燒開的水,又沸騰起來。
寶石的光芒被陰影籠罩。
劍仍是好劍,主人卻再無法拿起。
趙刀刀看着他,她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本想高舉黑刀為自己慶祝,但陽光太過晃眼,那雙不瞑目的眼睛竟在一瞬間反射了光線直射她的雙眼。趙刀刀皺眉眯眼錯開,恍惚間竟透過張元武看到了另一個人的臉。
她看到了自己的師兄,那是一張她又怕又厭的臉,比張元武更年輕,也比他更傲慢。
但師兄從沒正眼看過她,他的眼光總是穿過她的頭頂落下去,仿佛她并不存在,在師兄眼中,她做什麽都無法成功,只會日複一日笨拙的努力,即使他們名義上是師兄妹,她卻永遠像個外人,永遠不會被他們認可。
他們從未像這樣一對一決鬥過,但分出勝負的場景卻時常出現,在人群的呼聲中,在師兄弟們輕蔑嘲諷的眼神中,倒下的永遠是她。
師兄像一座橫在她面前的高山,她只能日複一日活在他的陰影下。
趙刀刀的面龐剎那間失去了所有表情,蒼白如紙,又露出古怪的笑容來。
悲傷又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