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

第11章 下位者

下位者

霍如臨這麽好說話，許青木不免有些覺得對不起他。因為他目的不純粹，因為是利用。要是遇到的真是冷漠無情的人，也能少些心理負擔，但不是的。

霍如臨比想象中的還要好。

見許青木一直不說話，霍如臨喝掉那碗鮮美的湯，手拄着臉，垂着眼問：“你進禾和想去哪個部門？我給你安排。”

許青木答：“研發部。”

霍如臨随口就應下：“行。除了質檢部，你想去哪都行。”

禾和藥業的研發部不在公司內部，而是在京醫大學旁的研究所內。

去那工作，許青木以前想都不敢想，現在卻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進去，許青木肩上不見輕松，錢和權以及分化階級三座大山牢牢壓在他身上，讓他明白，就算他終其一生，在醫學上很有天賦，因為他平凡普通，因為他是個Beta，他最終都只能被分去資源匮乏的山村，博士畢業也一樣，沒有Alpha和Omega會讓一個Beta超越自己。

他得謝謝姚玉安。

到目前為止，所有的一切都是姚玉安成全，他才能夠擁有。晚上他給姚玉安發消息說了最近的情況，姚玉安給他發了好幾個慶祝的表情包，許青木發了打了很多字，最後都覺得太矯情，删删減減，只留下真的很謝謝你幾個字發過去。

姚玉安發了個羞澀表情，給他回複——

“不用謝我，我也得謝謝你，讓我能繼續自由自在做我想做的事，還遇見了我真正喜歡的人。”

許青木嗖地從床上坐起來，真心為姚玉安感到開心：“那真是太好了，祝你過得愉快！”

姚玉安很快就回：“希望你也是，偶爾忘記複仇，放松一下吧。”

“我會的，謝謝你。你喜歡的人叫什麽？他是幹什麽的？也是支教的老師嗎？”

那頭沒有很快回複，許青木等得快睡着時，姚玉安給他發了消息過來，他說：“以後告訴你，他的工作得保密，總之我們兩情相悅，現在雖然還沒戳破窗戶紙，但我真的很喜歡他。”

許青木唇角彎彎，給他發了個祝福的表情包，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霍如臨沒在家裏睡，但也一大早趕回來，親自帶許青木過去。

從進研究所大門到樓下，無數的記者跟在他們身後。許青木下車自然地挽住了霍如臨的手臂，有記者提問：“霍先生，您為什麽會答應讓姚先生進入禾和藥業工作呢？Omega不是應該在家相夫教子，做一個賢惠乖巧的伴侶嗎？這樣抛頭露面，可以嗎？”

“霍先生，你和姚先生已經結婚四個月了，請問你們是否有好事宣布？”

“霍先生姚先生，請問你們是真心相愛走到一起，還是因為商業聯姻不得不搭夥過日子？”

記者你一言我一語問個不停，話筒都快要戳到許青木臉上去。許青木習慣性地往後縮了縮，這些場合他并不适合說話，躲起來最好。

往後退了半步他就貼到霍如臨懷裏，他剛要拉開距離，霍如臨快他一步，将他摟進懷裏，面對面抱着，寬厚的手掌揉着他的頭發，沉聲說：“他是我的伴侶，他想做什麽，愛做什麽，我都支持他，請不要随意拿第三性別來套住他。以後我也希望各位不要打擾他的生活，請各位做事有分寸點，謝謝。”

一句話回了無數個問題，堵住了記者們的嘴，霍如臨摟着許青木轉身離開，這樣衆目睽睽之下，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人家兩個是真的關系好，天造地設的一對。

轉過拐角，許青木先掙脫了霍如臨的懷抱，他伸手順着後腦勺的頭發，望着霍如臨說：“謝謝你。”

他的心髒還怦怦跳個不停，不是因為什麽別的情緒，而是因為霍如臨剛剛那神來一筆的話，之後也意味着他可以利用這句話，不提前跟霍如臨彙報，省去懷疑查驗的步驟，盡快讓妹妹的事大白于天下。

本來有點覺得許青木太客氣生疏，稍稍有些怒氣的霍如臨，在看到許青木無法自抑往上勾的唇角，他使壞又揉亂許青木的頭發問：“上班就那麽開心？”

“別弄我的頭發了。”

許青木離得更遠了些，往裏邊走邊說，“那當然了，至少有事可做。”

“我就送你到這。”

霍如臨站定，雙手插進兜裏，凝視着許青木急于離開的背影，說，“裏面我都安排好了，你能做到什麽程度，全看你自己的能力了。”

“我什麽都能做到。”

許青木離着霍如臨五六米，他站在明亮的走廊之上，一身簡單幹淨的休閑服，也被他獨特的氣質襯得貴氣十足。他堅定地說，“你們無法突破的難題，給我足夠多的時間，我一定能解決。”

霍如臨沒說話，毫無波瀾地看着許青木。

他并不相信。雖說Omega的學習生涯中，醫學是必修，但大部分都只能解決一些常見的疾病，能解決醫學上未解的難題，未免有些誇大其詞。

但剛剛他露出那樣堅定自信的神色，霍如臨竟然生出了一絲覺得他也許能行的想法，這樣的無知無畏，跟他偶爾流露的悲怆奇妙地融為一體，仿佛這才是完整的人。霍如臨不覺得姚玉安溫順聽話，反倒開始覺得，姚玉安在僞裝。

研究所內目前正在攻克的難題，正是許青藍當時說的注射不會産生疼痛感的抑制劑。

Omega的需求向來被各醫藥公司重視，早些年就有Omega提出這個問題，但由于抑制劑中素三苯酚是不可缺少的成分，而疼痛感的來源，就是它。

許青木也開始不回家，沒日沒夜地在實驗室做實驗，上網查文獻，全身心投入其中。

廢寝忘食了二十多天，許青木終于有了思路。這晚快要半夜十二點，他也還沒離開實驗室。

“這麽晚了，還不回家嗎？”

空蕩蕩的實驗室內響起溫和的中年女人的聲音，許青木扶着後頸，看向聲音源頭，是孟翎。

孟翎是這項課題的主要負責人，當時聽說新來的人是霍如臨的伴侶，嚴詞拒絕，手機直接關機，拒絕任何溝通。

雖然同樣身為掌握資源分配的Alpha，但她十分鐵面無私，最痛恨胸無點墨，還要學術造假的人。

即使霍如臨親自出面，孟翎也沒答應讓許青木參與研究，只說讓他在實驗室随便找點事幹，進課題組想都別想。

許青木剛來那一個星期，完全就是個打雜的。但許青木沒覺得自己被排擠，勤勤懇懇地幹，桌子擦得幹幹淨淨，孟翎這樣嚴格的人，也對他無話可說。

而在上星期的會議上，在掃地的人竟然無意間答對了她的問題，她又一連抛出了好幾個問題，許青木都對答如流。

也許不是有後臺，而是真的有能力。孟翎在那一刻放下了對霍如臨結了婚怎麽也頭腦不清楚了嫌棄，第二天就讓許青木進了課題組。

而許青木也沒讓她失望，又努力還很有實力，不比他們團隊裏的任何一個人差。

“我馬上就走了！”

許青木眼裏沒有一絲疲憊，亮晶晶的，“孟老師，我想我知道怎麽解決素三苯酚導致的疼痛感了。赤塘民間有一種草藥，叫屈曲草，裏面的萊酸不僅能中和刺激，還能大大提高素三苯酚的效能。但這只是我的猜想，需要實驗佐證，我得去一趟赤塘，親自采一些屈曲草回來。”

孟翎也很激動，湊到許青木電腦上越看越精神：“有關屈曲草的研究很少，你是怎麽想到的？”

“我去過赤塘支教，有段時間去山裏亂逛，偶然看見了這種草，問當地人知道了它的一些妙用，聽起來可以當中和劑使用。所以就想着可以試試。”

許青木張口就來，實際是在杜江生那待了幾個月，他對中草藥也了解了七七八八。

孟翎把這個消息告訴霍如臨時，許青木已經坐上了去赤塘的飛機。

“他一個人去的？”霍如臨問。

“是的。”孟翎笑着說，“如臨啊，你的伴侶是個很優秀的人吶，真的是個天才，這麽好的苗子，怎麽現在才初露鋒芒？不應該啊。”

霍如臨不知道怎麽回答，他對這個所謂的伴侶，了解得甚至都沒孟翎深。而孟翎描述的姚玉安，仿佛跟他所見的不是一個，很強烈的直覺。

挂斷電話，他有些恍惚。困擾他們這麽多年的難題，竟然在短短一個月內就真的有了轉機，簡直像做夢一樣。

而自從這姚玉安去了研究所，真的完全把他們霍家放開，完全毫不相幹了一樣。他媽打過好幾個電話給他，就罵他，讓他不要壓榨姚玉安，差不多行了。

他看着手機沉思了幾秒，翻了翻通訊錄，點開那個一次都沒打過的號碼，輕輕一點，通話界面亮了四十多秒後自動熄滅，他面無表情，又打了一個，依舊沒人接。

聽說他們要找的屈曲草長在原始森林裏，就一個人去，真的沒問題嗎？

一連好幾個都沒打通，他有些焦躁，這大少爺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一個人去如果有什麽危險，他霍家也得給姚家一個交代，這姚玉安好像完全沒把自己當成是珍貴的Omega，而是是當成了強大無比的Alpha了。

這麽一想，他立馬讓秘書陳明給自己訂了去赤塘的機票，半小時後就出現在機場，飛機飛的前一分鐘，他收到了不接他電話的人發來的消息：“剛下飛機，你有事嗎霍先生？”

說不清為什麽，霍如臨有種熱臉貼冷屁股的錯覺，這二十年，第一次有人讓他有下位者的不适感。

有點糟糕。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