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故人
故人
穆代辰遲疑了，久久沒有回答。
很多時候，沒有回答，就是回答。
宋錦繡松手，穆代辰拿着酒杯，最終還是端起來一飲而盡。
“什麽時候發現的？”穆代辰坦然問道。
她自诩對蕭明昊表面上一貫是敬愛有佳，沒有人知道，其實她恨他入骨。
宋錦繡給自己滿上，恭恭敬敬地敬了穆代辰一杯：“因為，我也恨他。”
穆代辰沒有否認，一貫淩厲的眉眼裏釀了幾分不解。
“明日是十六，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殿下不如到我府中坐坐，我們一同賞月飲酒，喝個不醉不歸！”宋錦繡道。
顯然這裏不是談事情的場合。
穆代辰笑了：“今晚宮宴結束，我們便可繼續。”
宋錦繡又兀自飲了滿滿一杯：“不急，我今晚可是要歇在宮裏的。”
果然，另一邊的陸昭雲今夜興致極高，逮到人就要和他拼酒，不一會兒便喝了個爛醉如泥。
宋錦繡自己也是腳步虛浮。
穆代辰提議讓二人就在宮中歇下，待翌日酒醒再行出宮，也免去了舟車勞頓。
蕭明昊準了。
夜深人靜，陸昭雲喝宋錦繡并排躺在床上，齊齊睜開了眼睛，眼神清明，哪裏還有之前那般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樣。
他們今晚的目标，是未央宮。
自從蕭明昊的結發妻子，孝純仁皇後穆代淳過世後，蕭明昊就沒有再立後，這未央宮就一直空置。
宋錦繡帶着陸昭雲熟練地躲過宮中巡視的侍衛，順利地潛入了未央宮。
“分頭找找，看有沒有什麽機關。”
夜色裏，宋錦繡對陸昭雲說道。
在來這裏之前，宋錦繡其實就已經想過，在哪裏可能會有這種機關。
她前世在這裏生活了這麽久，對此絲毫沒有察覺。
可見，通往地下的入口并不在她起居經常經過的地方。
如此，便極有可能在後院的小花園裏。
那園子狹小，雖名為花園，實則只有一片小竹林。
宋錦繡搬進來之後，曾經差花匠特意将此處多種些海棠，可惜海棠移植過來根本無法存活，沒幾日便會枯死。
不知是海棠，其他花木也是如此，所以折騰到最後，這裏還是種回了青竹。
宋錦繡每次看到這片竹林便覺得煩躁，久而久之也就不會再往那裏去了。
她裝模作樣在殿內摸了幾圈，便慢慢向殿後而去。
小竹林如今雜草遍布，在夜色中顯出幾分幽深可怖來。
宋錦繡在竹林裏慢慢走着，感受着腳下泥土的質感，看是否能找到什麽端倪。
竹林邊是一座假山流水，池子裏的水早就幹了，假山上長了一層薄薄的青衣，已經微微卷邊泛黃。
宋錦繡順着那層青衣摸了摸，忽然摸到一道裂隙。
不像是自然所致，倒像是人為地一分為二。
宋錦繡沿着那條裂隙仔細往裏看。
夜色沉沉，陸昭雲适時地吹亮了火折子，遞了過來。
宋錦繡原本正聚精會神地觀察，陸昭雲不聲不響地出現在她身後，倒是吓了她一大跳。
“繡繡似乎對這裏和熟悉，以前來過這裏嗎？”陸昭雲貌似不經意地問起。
宋錦繡借着火光，在假山上摸索着，敷衍道：“哪裏……宮裏不是差不多都是這樣的布局嗎？”
“咔噠”一聲，宋錦繡終于摸到了靠近地面處，青苔遮蓋下的一小塊石頭，輕輕一扭，一道石門便在二人面前緩緩打開。
“進去看看。”宋錦繡拿着火折子，一馬當先。
陸昭雲謹慎地回頭四望，确定無人發現，才随之進門，并順手将門帶上。
石門後是一道通往地下的臺階，臺階邊并沒有點燈，因而另一頭黑漆漆的，不知通往何處。
曹建章說，貞寧帝姬的信物和襁褓就藏在未央宮下。
宋錦繡其實想不通蕭明昊為什麽要大費周章地這樣做，因為根本沒有這個必要，除非他在這地下還藏了更加重要的東西。
石門之後，周遭明顯比地面上冷了許多，越往下越冷。
臺階盡頭，一拐彎，不遠處透過來微弱的燈光，宋錦繡慢慢向那燈光走去，走出百步左右，原本狹窄得只能容納一人行走的通道變得寬敞起來，通道的盡頭是一扇門，門上挂着一副美人圖，看墨色，起碼是十幾年前的作品了。
宋錦繡看着，竟覺得這美人的神韻，竟有幾分似曾相識的感覺，卻沒看見，身後的陸昭雲見到這幅畫上的美人時，已經全然變了臉色。
宋錦繡被凍得直哆嗦，摸索了兩下手臂，推開那扇木門，眼前便是豁然開朗，一排排長明燈将這驚心布置的房間照得如同白晝。
這顯然是一處女子的閨房，只是博物架邊還擺了一個武器架，架上斜斜倚着一杆紅纓槍。
紅纓槍和滿屋子的冰塊，都不是尋常閨閣女子房中會擺放的物件。
陸昭雲此時卻是先行一步繞過繡着千裏江山的屏風，直直走向床榻方向。
原本應該是擺放床榻的位置卻擺放了一個冰棺，棺蓋透明，能夠清楚地看到，躺在裏面的，女子的面容。
宋錦繡只探身瞧了一眼，便認出這就是畫上的女子。
然而身邊的陸昭雲已經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喃喃地喊了一句“阿娘”。
原來，躺在這冰棺之中的，就是傳言殉情自戕的孟獻儀？！
冰棺中的女子姿容清麗嬌美，雙手交疊在腹部，神态安詳，兩頰甚至還能隐隐看出紅暈。
可以說，蕭明昊将孟獻儀的屍身，保存得極好。
一個男人費盡心思将一個女人留住，還是如此秘而不宣地藏在未央宮下。
蕭明昊的心思，已經昭然若揭。
可是，當年蕭明昊和宋揚宗可是一起打天下的好兄弟啊。
宋錦繡不禁後退一步，像是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大秘密。
陸昭雲猶自沉浸在劇烈的震驚和悲怆中，宋錦繡默默地看着他，伸着微微顫抖的手去撫摸棺蓋，眼底是說不清道不盡的思念與悲傷。
鴉青色的睫毛扇了扇，啪嗒一下，有什麽落在了透明的棺蓋之上。
宋錦繡或許能夠理解陸昭雲的心情，她不禁想起這一世她第一次見到滕書藝的時候。
一顆勸勸孺慕之心，一個再也無法回應，一個不知道應該回應。
某種程度上，她和陸昭雲都是天涯淪落人。
另一邊的梳妝臺凳子上放着一個木箱，打開，果然看到了一個帶着血跡的嬰兒襁褓，還有襁褓上卧着一個精美的鳳羽金手钏，做工精美上乘，一看便知，非池中物。
若說這些都是從宋錦繡身上拿下來的，那蕭明昊必定是将她認作貞寧帝姬。
如此，才會這樣肆意地禁锢、踐踏她的人生，并在利用完之後，了結她的生命。
蕭明昊果然心狠。
不知過了許久，宋錦繡估摸着天就快要亮了，白日裏在宮中游走很難避人耳目，宋錦繡不禁伸手輕輕拍了拍陸昭雲的肩膀。
“我們還會再來的，總有一日，我們會将你母親正大光明地接回來。”
陸昭雲深吸了一口氣，又戀戀不舍地回望了一眼孟獻儀，才和宋錦繡從原路返回。
“昨晚還順利嗎？”
穆代辰和宋錦繡的公主府挨得近，才黃昏，月亮都未曾上得柳梢頭，她便已經到了。
“順利。”宋錦繡親手替她斟了一杯茶。
穆代辰熟稔地坐下，語出驚人：“你都看到了。”
宋錦繡沒料到穆代辰居然知道此事，心中愕然。
“你看你，這麽驚訝做什麽？那狗皇帝都敢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還怕被人知道嗎？”穆代辰呷了一口茶水，笑道。
說完，她有湊上來神秘兮兮地說道：“不過他這技術确實厲害，我要是早知道，我也将揚宗的屍身冰封起來，這樣，我還能時時看看他。”
穆代辰向來愛憎分明，愛的熱烈，恨得決絕。
她對宋揚宗的心意，在當時并不是什麽秘密。
只是因為後來宋揚宗謀反被誅，蕭明昊禁止任何人提起他的名字，穆代辰與他的這段過往，才算漸漸淡出人們的記憶。
所以，也難怪穆代辰會對馬上提搶的陸昭雲一見鐘情。
人總是會被年少執着卻不曾得到之物困住一身。
穆代辰終身未嫁，見到了故人之子，依舊被故人之姿所傾倒。
這樣沒什麽不好，只有這樣，宋錦繡要做的下一件事才能順理成章。
“先不說這個。”宋錦繡将目的暫且按下，将自己被蕭明昊秘密訓練培養的事情和盤托出。
穆代辰靜靜聽完，眼神複雜。
“我只知原本你該是齊王妃，卻不知，背後竟是這樣？”想到之前宋錦繡說起的精力，穆代辰臉上再次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來。
“狗皇帝還真是變态！”穆代辰替宋錦繡打抱不平，“難怪你說你恨他！換做我，我恨不得一刀宰了他！”
宋錦繡被穆代辰的模樣逗笑了。
“那你當時還舍命救他？”穆代辰想到第一次見宋錦繡的南苑圍獵。
宋錦繡想起當時的情景，語氣有些輕描淡寫：“不救他哪裏來的公主尊位？”
“剛剛你說恨不得宰了他，我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我今晚請你過來，就是想與你談合作。”
穆代辰聽到這裏，表情瞬間嚴肅起來：“怎麽合作，我洗耳恭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