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宮宴
宮宴
宋錦繡啞然失笑,察覺到門口有人,她轉眼一看。
陸昭雲正好跨過門檻,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接,空氣裏有一瞬間的沉默。
簡穎初見狀,捂着嘴就往外走,走出幾步又把柱子似的杵在房間裏的夏思容拉走,并順手關上了房門。
陸昭雲對簡穎初看人臉色的本事比較滿意,但是對于她陳述的部分觀點非常不贊同,所以他在宋錦繡床邊坐下的第一句話不是“你終于醒了”“你感覺怎麽樣”之類的關心的話語。
他說的是:“你別聽她亂說,安國公世子夫人只有你。”
宋錦繡笑了:“你都聽見了,那除了這個,還有什麽要和我解釋一下嗎?”
“那是自然,如今我與你,也沒有什麽好隐瞞的。”陸昭雲自然地牽起宋錦繡的手。
雖說已經過了立秋,但是這天氣依舊炎熱得很,陸昭雲從外頭走進來都覺得自己身上帶了一身的太陽火氣。
但宋錦繡的手卻涼得出奇。
陸昭雲有些心疼了。
宋錦繡雖然覺得陸昭雲這開場白有些莫名其妙,但在他沒有正式講出後面的內容之前,宋錦繡并不打算打斷他。
“代貞,其實就是我們找了許久的陸昭月,她失散後被應天教的人收養,被逼着潛伏在苗問芳的身邊,如今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
宋錦繡對此心知肚明,故而神色平靜:“你是怎麽确定她身份的?”
“她有一把銀鎖,乃是父親專門定制,世上絕對沒有第二條。”陸昭雲一遍擺弄宋錦繡的手指,一邊回答。
原來是這樣。
宋錦繡很想見見那枚銀鎖。
陸昭雲露出些許的遲疑來:“那銀鎖,已經到了母親手裏。”
說起滕書藝,陸昭雲便覺得頭又痛了起來,伸手往太陽穴處按了按。
宋錦繡識趣地擡手幫忙,順便講自己的手從陸昭雲的手裏解脫出來。
“繡繡,母親很思念嬌嬌,如今失而複得,便更是寵愛,有時候連我也覺得失落,所以,有時候,還需要你擔待些。”
陸昭雲任由宋錦繡按了一會兒,便扣住她的手腕示意她停下。
宋錦繡手腕上有一條細細的疤,是當時以血入藥時留下的,陸昭雲垂着眸子,大拇指的指腹輕輕摩挲過那道疤。
“她與我,原本有婚約,是母親在幼時便定下的……”
“母親希望我們能結連理,這樣嬌嬌就能正大光明地喚她一聲母親。”
“有時候母親對你有些過于嚴苛,不是因為你做得有什麽不好,是因為……只是因為這曾經的婚約罷了。”
宋錦繡按住陸昭雲的手:“你說的明白,說到底,我不是她想要的那個人。”
她忽然覺得,有口難言的滋味是這麽地難受。
“但你是我想要的那個人。”陸昭雲反握住宋錦繡的手,眼神堅定。
或許是在封登,宋錦繡盡心盡力給他治傷解毒,甚至還為了救他徒手抓蛇,這些舉動讓陸昭雲誤會了。
“好。”宋錦繡點頭,不想再在這個無解的話題上聊下去了。
“我昏迷之後,都發生了些什麽?能不能仔細同我講講。”
宋錦繡其實很想問問蕭聞澤怎麽樣了。
但陸昭雲絕對不是一個适合問這個話題的對象,現在也不是問這個的好時機。
陸昭雲說的與簡穎初所說大致符合,有些地方甚至更加詳細。
譬如,封登幸存下來的百姓被安置在了何處,裏面的男丁已經被編成了隊伍正在操練以及曹建章目前的狀況。
曹建章用計迫使宋錦繡和陸昭雲出走封登,以便自己能夠加緊完成剩下的工作。
子澄找到他存放心頭血的冰窖的時候,曹建章早已逃出了封登,冰窖裏也只剩下的滿屋子的冰塊。
曹建章卧房隔壁的煉丹室裏,倒是摔碎了一個破舊的瓦罐,裏頭的黑灰撒了一地。
子澄留了個心眼,小心扒拉了一下那堆黑灰,從裏面找出一個半個指甲蓋大小的透明軟甲來。
看上去像是什麽蟲子蛻下來的外殼。
按照直覺,子澄把那堆黑灰連同破碎的罐子一起帶了回去。
他不懂,但是仙師看了,或許會發現些什麽。
在陸昭雲等人回到盛京之前,曹建章已經先行一步趕了回來,奉上了所謂的長生丹。
蕭明昊吃了果真覺得自己身體恢複了不好,精神也足了,不禁龍顏大悅,大大封賞了曹建章。
連帶着把曹建章帶到皇帝面前的蕭聞瀾也因為舉薦有功而受了賞賜。
封登城的大火,被毀的堤壩,被侵吞的公款,上萬條人命,就這樣被一筆帶過,無人在意。
宋錦繡不禁握緊了拳頭。
陸昭雲知道宋錦繡心中氣憤:“不過這次我們也不算白走了青雲城一趟,至少青雲城的百姓我們保住了,還有了第一支也是複仇火焰最旺盛的軍隊,最重要的是,蕭明昊犯下如此人神共憤的錯誤,被我們抓在手裏,我們也就不再是無名之師了。”
宋錦繡輕輕點了下頭,她當然知道這個把柄的重要性,古往今來,要奪江山,原本沒有借口也要拼命想辦法制造一個借口甚至是編出一個借口來正名。
前世,蕭聞澤雖說沒有治理天下的雷霆手段,但也确實是個勤政愛民的皇帝。
很長一段時間,陸昭雲都處在師出無名的狀态。
這一世,陸昭雲終于可以沒有這個後顧之憂了。
封登一行,宋錦繡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不過也算是辦成了兩件大事,第一,鼓動陸昭雲趁早起事,第二,把蕭聞澤從這場紛争裏剔了出去。
至于蕭聞瀾這樣的敗類,暫且留他茍延殘喘幾日。
“不說這些操心的事情了,繡繡,你睡了這麽久,有沒有特別想吃的?”陸昭雲道。
宋錦繡其實很想喝魚湯。
她的視線落在薄被的團花紋樣上,想了想:“清淡些的就行。”
“那我就囑咐廚房做些魚湯,你好好休養着,我明日再來看你。”
陸昭雲似乎是有些忙碌。
“當日我救你,是因為你原本就是我帶到那池子裏的,你不必覺得虧欠。”宋錦繡在陸昭雲起身之際,解釋道。
陸昭雲的動作微微一頓,一雙好看的眼睛裏,眸光幾番明滅,繼而沉默着走向門口,在跨過門檻之際,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
“其實你可以不用解釋的。”
他并不想聽。
*
轉眼便是中秋,宮裏舉辦了熱鬧的賞月大會。
宴會上端坐上首的自然是皇帝蕭明昊,從後宮走來時步态穩健,整個人容光煥發,面色紅潤,非常直觀地讓人感受到了曹建章那長生丹的威力。
宋錦繡如今是當朝公主,自然在受邀之列,左手邊坐着的是穆代辰,右手邊坐着的是陸昭雲。
對面坐着的,是蕭聞澤。
多日未見,蕭聞澤的病似乎并未有所好轉,滿場的喧嚣熱鬧之中,他的眼睛裏只容得下面前小小一盤烤雞。
穆代辰知道宋錦繡在看蕭聞澤,微微側過身,端起酒杯:“他如今這樣,也不知是福是禍。”
宋錦繡趕緊端起酒杯和穆代辰碰了一下,默默将杯中酒飲了。
陸昭雲已經提着酒壺滿場找人喝酒,仿佛今夜不喝個爛醉,誓不罷休。
穆代辰見宋錦繡沉默,便又坐近了一些:“他這樣,倒是提前免受那奪位的艱險,更不用接手這岌岌可危的江山,反倒可能活得更長久些。”
宋錦繡一貫知道穆代辰是個大膽的,但沒想到穆代辰能在這宮宴上直言,蕭明昊的江山岌岌可危。
她提着酒壺,下意識警惕地環顧了一下四周。
還好,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舞姬樂伎的歌舞上,沒人注意到這邊。
“怕什麽?你恐怕還不知道吧,最近北邊的沂武國,又開始不安分了。”穆代辰輕聲說到。
在這方面,宋錦繡的消息必然是比不上穆代辰靈通的。
但是宋錦繡清晰地記得,穆代辰前世就是在對抗沂武國的松臨崖一戰上,壯烈殉國的。
當時對于穆代辰之死其實有諸多的猜測,其中最陰謀論的一種,是穆代辰有不臣之心,想借戰争壯大穆家軍,擁兵自重,意圖謀反。
但是被蕭明昊察覺到了意圖,受益前線重要将領洩露機密,使得穆代辰落入敵人的圈套之中,最終殒命。
或許穆代辰和蕭明昊之間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如此親厚。
但要說穆代辰意圖謀反,宋錦繡那是一萬個搖頭不相信。
穆代辰并不向往權力富貴,她要這江山做什麽?
而且,一個能夠為了自己國家而與來犯者誓死抗争到底的女中豪傑,怎麽會背叛自己的國家?
“那你要去跟他們打嗎?”宋錦繡給穆代辰的酒杯裏添滿酒。
穆代辰仰起脖子一飲而盡,豪邁道:“那是自然,保家衛國,我輩義不容辭!”
宋錦繡又添了一回酒,只是穆代辰要将滿斟的酒杯接過去時,宋錦繡卻沒有放手。
穆代辰疑惑的眼神投了過來。
宋錦繡望進她的眼睛裏:“為了他的江山去抛頭顱灑熱血,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