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塔樓
塔樓
陸昭雲眼神一動。
賈代貞看出了陸昭雲一瞬間的動搖，另一只手隔着衣料抓住陸昭雲的手腕輕輕晃了晃：“哥哥，我害怕，你就讓我留下來吧。”
陸昭雲尚未松口，東南面屋脊的方向寒光一閃，一支羽箭破空，直直朝賈代貞襲來。
陸昭雲一把抓住賈代貞的手臂，将她往旁邊一帶。
賈代貞左腳拌右腳，跌進陸昭雲懷裏，陸昭雲整個人狠狠地撞到了門框上，發出一擊悶響。
羽箭射偏，箭頭沒入房中地毯上。
“哥哥，你沒事吧？”賈代貞一手搭在陸昭雲胸口，一臉關切。
宋錦繡聽着聲音不對，拉好衣服，掀開床幔看了過來，便正好看見賈代貞靠在陸昭雲懷裏，驚魂未定。
陸昭雲面容冷峻，後退一步，将賈代貞拉進屋子，和早已拔劍出鞘的子澄對視了一眼，同時将兩扇房門都掩上了。
小院的暗處隐着兩個得力的暗衛，若是有大批人馬來犯，他們必然會有所察覺，但如果有武功高強之人單槍匹馬闖來，一擊不中，他也很難在兩大高手的圍堵下再出第二下。
目前房內，暫時安全。
宋錦繡已經翻身下床，拔起地上那枚羽箭，羽箭的末端綁着一張字條。
打開一看，裏面簡單地寫着“背叛者死”四個小字。
紙條被雨水洇濕了一些，但是并不妨礙認清上面的字。
那射箭之人應該躲在一個能避雨的地方。
陸昭雲這次租下的小院不大，只是東南邊有一座廢棄的塔樓，他們也從來沒去瞧過，想來那刺客就是潛藏在了那塔樓裏。
宋錦繡沉默地将字條遞給陸昭雲。
陸昭雲觑着宋錦繡的神色。
賈代貞上下打量着宋錦繡。
子澄尴尬地腳趾抓地，但是眼睛又不自覺地往三人的方向瞟，想要從三人臉上看出些什麽蛛絲馬跡好回去跟子澈讨論讨論。
“這位妹妹，我見過的。”
宋錦繡此言一出，石破天驚，房中之人皆看了過來。
某一瞬間，賈代貞以為宋錦繡是認出了她。
宋錦繡卻笑笑，轉身從衣櫥裏給賈代貞拿出一套幹淨衣服來：“那日妹妹特意送了糧食過來，我很是感激。”
賈代貞一口吊着的氣松了下來。
“夜深了，外頭又下雨又不太平，妹妹就歇在此處吧，我讓人給妹妹收拾一間屋子出來。”
陸昭雲的視線投了過來。
宋錦繡已經親熱地挽住了賈代貞的手臂，将她往外帶。
賈代貞猶自不死心，抽出手臂去拉陸昭雲。
“哥哥，外面有刺客，我害怕。”
手還沒碰到，宋錦繡就不着痕跡地擋了開去，加大了攥着賈代貞手腕的力道，将她往外拉，嘴上卻還是客氣萬分：“妹妹身上濕透了，還是早些換上幹淨衣服為好，免得着涼生病，至于刺客，院裏，明裏暗裏的護衛不少，想必妹妹也知道。”
宋錦繡意味深長地看了賈代貞一眼，繼續說：“所以妹妹只管安心歇下，若還是害怕，我留下來陪你如何？”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賈代貞再找不出什麽借口，扒着桌子求助似的看向陸昭雲。
陸昭雲手裏還捏着那張字條，冷淡道：“去吧。”
賈代貞眼底的光徹底滅了。
宋錦繡把賈代貞帶出去，很快便折返回來，對上陸昭雲探尋的眼睛，自然地開口：“思容會侍候好她，子澄會看住她，我交代子澄，若是她胡攪蠻纏，大可不必有所顧忌，只管采取強制手段，你有意見嗎？”
陸昭雲察覺到了宋錦繡隐隐散發出的生人勿近氣息，垂眸回答：“沒有。”
那就好，宋錦繡去取竹節傘，一副要出去的模樣。
“這麽晚了你要去那裏？”
“去對面閣樓，找找刺客留下的痕跡。”
“你不問我些什麽嗎？”陸昭雲立在原地，看着宋錦繡往外走。
“不問。”宋錦繡腳下不停，推門撐傘，直直走進沉沉的夜色裏。
她什麽都清楚，還需要問什麽，浪費時間，現在雨還在下，若是将所有痕跡都沖掉了，那還看什麽？
陸昭雲深吸了口氣，還是追了上去。
“她是我父親故人的女兒，她家幫了我許多，對她，我只覺得虧欠和感激，不敢有絲毫僭越非分之想。”陸昭雲走進宋錦繡的傘下，自覺接過她手裏的傘。
宋錦繡轉頭對上陸昭雲的眼睛，真誠地應了一句：“好。”
塔樓裏顯然久無人跡，兩人推開那扇鑲嵌了鉚釘的木門，一股發黴腐朽的味道混着漫天飛舞的塵埃撲面而來。
宋錦繡撕下一塊袖子遞給陸昭雲：“戴上，蒙住口鼻。”
陸昭雲照做，然後摸出火折子點亮。
兩人順着木梯子緩緩向上，每踩一步，木梯都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行至二樓，便見朝南的窗戶大開着，窗戶下是一連串還沒來得及幹透的，帶着泥濘的腳印。
看腳印大小，應該是一名男子。
看來那刺客便是從這裏進來，然後順着樓梯往上，找到了一個合适的角度，搭弓射箭。
兩人小心地避開地上的腳印繼續往上，突然一個黑影竄了出來，宋錦繡腳步一偏想要躲開，一時重心不穩便要向後栽去。
幸好陸昭雲反應及時，回身将宋錦繡拉了回來。
“是一只老鼠，別怕。”
宋錦繡和平常一樣，道了謝，卻遲遲不見陸昭雲松開手，便想主動将手抽回來。
陸昭雲依舊沒放。
“這裏昏暗，我牽着你，互相有個照應。”
話音未落，恰好走到三樓樓梯口的陸昭雲猛地停住了腳步。
昏暗的火光下，有寒芒一閃，陸昭雲下意識要躲開，但顧及到身後的宋錦繡，便生生受了這一劍。
落後陸昭雲一步的宋錦繡很快便反應過來，擡手，袖中數枚銀針飛出，對面的黑影一閃而過，從窗戶跳了下去。
“你怎麽樣？”宋錦繡拿過火折子仔細查看陸昭雲的傷口，施針止了血，又探了陸昭雲的脈。
陸昭雲右肩中箭，此刻右手無力地耷拉着，微微垂眸看着宋錦繡目露擔憂之色。
“不去追刺客嗎？”陸昭雲眼中躍動着搖曳的火苗。
果然在她心裏，還是自己比較重要。
宋錦繡一番查看之後，确定了陸昭雲沒有中毒，只是中了袖弩射出的一箭，位置不太好，傷了經脈，未來一個月，陸昭雲的手臂都将是使不上力的狀态。
“我剛剛射出了數十枚毒針，總有一針能刺進他皮膚裏，那毒見血封喉，他現在已經死了。”宋錦繡面無表情道。
陸昭雲心底剛生出的一點點暖意，都沒這冷冰冰的回話給澆了火星子都不剩。
這女人，有時候真是，不解風情。
“但是我之前分明看到刺客從屋脊上疾走而過，跳下屋檐逃走了，怎麽還會出現在這裏，難不成有兩個刺客嗎？”
一次刺殺不成便等待第二次，那幫賊子倒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陸昭雲心裏，難免對賈代貞泛起更深切的憐惜來。
宋錦繡舉着火折子向前探查，一樓二樓的地面上都布滿了灰塵，饒是鞋子原本不帶泥，只帶了雨水，踩在上面也是一片泥濘。
可是三樓的地面出奇地幹淨，就好像是，有人特意打掃過一般。
火光往西邊一偏，映照出一具幹屍來，那幹屍的眼睛甚至還存在，只是深深凹陷了進去，黑白已經不可能分明，呈現出黑白紅一片混沌的狀态。
幹屍稻草一般的蓬亂的頭發上，搖搖欲墜地挂着一支玉簪，玉質粗糙光澤暗淡，看得出來不是什麽名貴的玉材，被雕刻成纏枝狀，紋理一直淡淡地延伸到簪尾，是前朝宮中時興的纏絲繞情簪，幾乎到了每個宮人，不論男女，頭上都會戴一支的地步。
這具幹屍是前朝人？
衣料已經和骨肉緊緊貼合在了一起，看不清顏色和式樣。
宋錦繡眉頭輕蹙：“照理來講，青雲這樣溫暖潮濕的地方，是不會存在這樣的幹屍的，這具屍體原本不屬于這裏。”
但是他們搬到這個小院裏也有幾日了，并沒有發現有什麽可疑的人在這個塔樓裏進出，更不要說還帶了這麽一具屍體了。
“如果真是外面帶進來的……問題是，帶進來幹什麽？”陸昭雲亦是一臉疑惑。
“你拿着火折子，我去看看。”宋錦繡從随身的荷包裏拿出一副手套帶上，将靠在櫃子上的幹屍放平，細細查看，時不時用針刺用刀切。
“你還會驗屍？”陸昭雲右手耷拉着，左手舉着火折子，蹲在宋錦繡對面，看着宋錦繡熟練的動作，頗有些驚訝。
“不會，只是随便看看。”宋錦繡破開幹屍的肚子，裏面的髒器已經粘在一起成了一團，一股更加深重的惡臭撲面而來，陸昭雲舉着火折子的手顫了顫，轉過臉去，強忍住胃裏的翻江倒海。
宋錦繡蹙着眉，很快便在一團東西裏找到胃，切開，烏漆嘛黑一片。
果然，身上要害部位沒有致命傷，胃裏有毒，還是牽機毒。
宋錦繡沾了一點那烏漆嘛黑的東西，放到鼻子前聞了聞。
陸昭雲此刻對于依舊面不改色的宋錦繡已經是欽佩萬分。
驗完幹屍，宋錦繡将屍體擡進一旁空着的木箱子裏，蓋上蓋子。
“這樣總該好點了。”箱子會隔絕掉屍體的味道，陸昭雲應該會好受些。
誰知木箱蓋子剛一合上，宋錦繡身後的櫃子便自動移開了門。
裏面黑漆漆一片，不知通向何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