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7章
“這水是今晨天未亮時特地取的惠山寺石泉水,”林宇飛以為她對烹茶有興趣,忙笑道,“陸羽《茶經》中将它譽為天下第二。”
“連水都這麽講究。”韓彰繞有興趣地看向茶僮。
茶已二沸,小僮舀起一瓢水,用竹策攪成漩渦,取了茶沿漩渦中心倒下。不過一會,水便大沸,又将方才的一瓢水倒下止沸,如此這般才分到諸個茶碗之中,遞與衆人。
寧望舒心不在焉,端過就喝,猛的被茶水燙了一下,險些叫出聲來,猶強忍住,舌頭已被燙得麻木。南宮若虛看在眼中,默不作聲地将面前的茶果推過來。
“這茶味道怎麽樣?”寧望舒丢幾個茶果入口,小聲問他,“我怎麽都喝不出來?”
“色香兩兼,不過味稍薄了些,應該是霍山的雀舌。”他也只是淺嘗了一口,就放在一旁。綠茶性寒,他不能多飲。
“南宮兄好靈的舌頭,”王仁湘撫掌,贊道,“這是我一位六安遠房今春才帶來的,一直沒舍得喝。今日林兄邀這鬥茶會,我才趕忙拿來與諸位品嘗。”他說話的時候,寧望舒冷眼觀察,卻一點都看不出他有何異樣……
那夜無星無月,幾乎是一片漆黑,也許他根本無法認出自己——她只能這麽想,如果不是因為那把刀,自己也無法确定就是面前的這個人。
“好像味道是挺淡的!”韓彰在旁點頭道,他不是五弟白玉堂,對這風雅之事實在不在行。
第二道茶泡好後,林宇飛親自端了過來,對寧望舒笑道:“這是明前的碧螺春,用古法炒出來,我素日吃着最好,你嘗嘗,看喜歡不喜歡?”
寧望舒見他就站在自己面前,一臉殷切,只好輕吹幾口,就着熱茶喝下去,勉強笑道:“果然是很好喝啊。”其實她燙傷的舌頭哪裏還能嘗出什麽味道,只覺得疼而已。
“真的,你喜歡的話,我送些給你。”林宇飛喜道。
寧望舒忙推辭道:“我又不會這繁瑣的泡法,再好的茶只怕也失了味,平白糟踏了,還是算了吧。”
“不妨事,看着繁瑣,其實也簡單,我來教你。”林宇飛撩起袖子,揮手讓茶僮退到一旁,竟是要自己親自烹茶。宋人好茶,便是烹茶也視為雅致之舉,所以林二少爺這般舉動,衆人倒也不以為異。
“這水須沸三沸……寧姑娘,你來看!”
“……”寧望舒猶豫了一下,烹茶的位置就在王仁湘旁邊,她多少心中存有幾分顧忌,遲疑片刻,才慢吞吞地起身走過去。
王仁湘距離她只隔着一張紅木小幾,她敏銳地感覺到他的目光在自己的傷腿上打了個轉,心中陡然一緊。自己走路雖然絲毫不顯跛态,但對高手來說,光憑落腳的輕重就能覺察出對方是否受傷。
她的右腿不能用力,落地自然比左腿要輕。
“花有奇香者,都可入茶。”林宇飛渾然不覺寧望舒的異常,在旁一徑對她笑道,“如芙蓉、薔薇、玫瑰,現下是秋天,便可将桂花或秋菊入湯,味道亦清遠不俗。”
寧望舒連連點頭,其實他的話她大概只能聽見幾個字,手中拿着竹莢無意識地擺弄着。
水猶在爐上,袅袅水汽中,不經意間,她望見了一雙關切的眸子。南宮若虛坐在不遠處,靜靜地看着她,那目光讓她微微一怔。一種陌生的感覺貫穿全身,使她倉促地垂下眼簾,擺弄面前的茶具。
身邊的林宇飛猶自喋喋道:“投茶又分上投、中投和下投。夏宜上投,冬宜下投,這春秋季嘛,就宜中投……”他輕揮小扇,原本是為控制火候,卻聽見紅泥風爐中傳來一聲輕爆聲,爐火瞬間一亮,數點火星迸出,直濺向他二人。
寧望舒下意識往旁滑開,腳步踏出,習武的慣性使然,身體自然而然地往左扭轉……不過電光火石之間,她已知自己犯下大錯,這一動無異于将自己的身法路數展露在王仁湘眼中。他也許會認不出自己的容貌,但卻能夠認出她的身法。
林宇飛也已跳到一旁,對她歉然笑道:“必是方才撒的幹竹葉沒有擇幹淨。”
寧望舒默然不語,目光複雜地審視面前的風爐,在那聲輕爆聲之前,她似乎聽見什麽東西撕裂空氣的輕微響聲,是她的錯覺嗎?
宋掌櫃哈哈一笑:“風爐爆花是好意頭,想是林少爺有好事将近,特來報個喜!”
這一說,倒讓林宇飛的臉微微一紅,偷溜寧望舒一眼,笑道:“希望承您貴言。”
這話聽在衆人耳中,加上見到林家少爺對寧望舒如此殷勤,這層意思早已心照不宣。南宮若虛見他二人并排立于屏風前,俊俏非常,當真是對璧人,心中不由生出幾絲黯然,微微轉開頭去。
不過一會,第三道茶泡好,小僮給衆人敬上,寧望舒和林宇飛也各自回座。
早有幾位吹彈樂師悄然入內,待林宇飛微微點頭,即彈奏開來。持琵琶的婉約女子輕啓櫻唇,曼聲唱道:
滿城煙水月微茫,
人倚蘭舟唱,
常記相逄若耶上。
隔三湘,
碧雲望斷空惆悵。
美人笑道:
蓮花相似,
情短藕絲長。
……
這般纏綿委婉的動人歌詞,又由吳侬軟語唱來,聽的人倒有一半酥了骨頭。寧望舒與韓彰均不是姑蘇人氏,聽不懂吳語,卻也聽得津津有味。
一曲畢,衆人皆撫掌稱贊,唯有王仁湘仍癡癡怔怔……他與妻子初識之時,便見她在湖上采蓮,此時妻子已故去多年,聽到此曲,不由讓他憶起當年。
衆人看在眼中,不明緣由,只道他是入曲太深,取笑一番,也就算了。倒是林宇飛老是偷眼望向寧望舒,讓人好笑。
韓彰湊到寧望舒耳邊,悄悄笑道:“我瞧這林公子八成對你動了心,你不如回了老頭子,幹脆嫁到姑蘇來,倒也不錯!”
寧望舒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她方才并未留意衆人的話語,聽到韓彰突然這麽說,自然不悅,卻也沒心思多想。她幾次暗暗留意王仁湘的神情,始終看不出任何端倪,王仁湘越是平靜無波,越讓她不安,如坐針氈。
“我們待會就走好不好?”她挨到南宮若虛身邊,悄聲道。
“好。”他早已瞧出她不對勁,雖不明究裏,但還是很幹脆地答道。
寧望舒原本以為他必會問緣由,沒料到他竟什麽都不問便答應了,不由地多望了他一眼。他雖病容憔悴,眉宇間卻恬淡而安适,自有股清雅風華,她心中一凜——他有病在身,自己更要萬分小心才是!
韓彰猶在一旁,沒正形地笑嘻嘻道:“你若是想請我當媒人啊,紅包可不能少呀。”
寧望舒無可奈何地瞪他一眼,端起面前的茶,心中思量着怎麽告辭才恰當。此時的她,對于林家公子的一番熱誠,雖是略有體會,但卻沒有放在心上。又略坐了一會,她小口小口地飲完手中的茶,心道茶已過三巡,亦不算失禮,遂起身告辭。
林宇飛心中不舍,又問她欲在姑蘇停留多久,寧望舒笑而不答,只說歸期未定。他猜她定是還得呆上段日子,想到來日方長,還有會面的機會,心中暗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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