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4章
她落地時右腿一軟,站立不穩,幾乎栽倒。一陣劇烈的疼痛從小腿傳來,她皺皺眉,不用看也知道傷口肯定是裂開了。
“她在下面!”上方的窗口有人叱道,不過眨眼功夫,那幾人紛紛躍下,将她圍住。
寧望舒咬了咬牙,環顧四周,正是華燈初上時分,街上行人稀少,僅有的三五人見這等架勢,也早已避而遠之。
虞清眼尖,看見她右小腿處隐隐滲出斑斑血跡,冷笑道:“寧姑娘,你既有傷在身,還是速速束手就擒,免得多添新傷。”
寧望舒系緊包袱,持刀而立:“不勞費心。”
那柄如新月般的彎刀就在自己手中,寧望舒甚至能感覺到刀柄上的雕花紋路與掌紋熟悉的契合,奇異的光芒從刀鞘上美麗的貓眼石迸發而出。
她身形微晃,光芒如流星般流動。
只在瞬間,她已如疾風驟雨般攻出三十多刀,将衆人逼開丈餘,身形不停,飛掠而出。待衆人回過神來,寧望舒身影已遠。
衆人立在當地,并不是不想追,只是追上了又能如何。這般淩厲的刀法,要傷他們原是小事,只是……她手中的刀甚至沒有出鞘。
此時的寧望舒正躲在街角小土地廟的背面,見無人追來,方松了口氣。那招“神鞭鬼馭”自己雖練了許久,卻苦于力道不足,只是空有招式,幸好用來唬唬人還湊合。
受傷的腿吃疼,她幹脆席地坐下,想翻出金創藥再換過一次,找了半日也沒找到藥,卻翻出張當票。
“哎呀!糟糕!”她猛然想起今天已是二十九,當鋪掌櫃讓她于月底前贖回硯臺,也就是明日,自己竟把這事忘得幹幹淨淨。
她忙數了數身上的銀兩,七拼八湊起來也不夠數,不由得心中犯難起來。若是沒受傷,自己還可以趁夜再偷個玩意,先拆東牆補西牆再說。只是現下……她想了想,重新包紮好傷口,掩好血跡,慢騰騰地朝南宮世家走去。
沒找到金創藥的情況下,她不想冒險再牽動傷口,很老實地到大門口請人通傳:自己是一個想還錢給南宮若虛公子的人。
就算他不記得自己,應該也不會拒絕一個還錢的人吧。她想。
開門的小厮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番,便讓她在門口候着,自己進去通報。等了半晌,門複開,鄒總管探出頭來,又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看得寧望舒渾身發毛。
見她身配彎刀,衣衫染塵,顯見是江湖中人,鄒總管實在想象不出她與大少爺會有交集。盡管如此,他還是有禮地重複問道:“請問您找誰?”
“南宮若虛。”被這兩人一弄,寧望舒也有點糊塗了,“據說他是南宮禮平的大哥,沒錯吧?這裏是南宮世家吧?”
“我們家大少爺認得你嗎?”
“應該認得吧,我是來還錢給他的。”
“您欠他錢?”
“對。”寧望舒點點頭。
鄒總管想了想,又問道:“您還有別的事嗎?”
她聽得一頭霧水:“別的事?應該沒有了吧?”
“除了還錢您還有別的事找大少爺嗎?”
“……沒有。”
鄒總管又想了想,猶豫道:“那麽您可以把錢交給我,我替您還給大少爺。”
寧望舒也很猶豫:“可是我還是想見見他,可以麽?”
“您還有別的事?”
“這個……其實我還想找他再借點錢。”她尴尬道。
鄒總管再次打量她,目光中帶着毫不掩飾的懷疑,兩人對視良久……寧望舒已經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麽要敲開大門,即使傷口開裂也比這樣強。
“我還是改日……”她決定去翻牆了。
鄒總管打斷她:“您進來吧。”
他把寧望舒安置在側廳稍作等待,急急忙忙地去通報了南宮若虛。雖然大少爺有過吩咐,可他還是不敢将這樣一個配刀的江湖中人随随便便地帶到大少爺面前。
在寧望舒百無聊賴地喝下三杯茶後,鄒總管總算又出現了。
“請您跟我來……您的刀,我可以替您保管。”他的語氣很有禮,卻不留餘地。
寧望舒很幹脆地把刀遞給他,沒有半分猶豫。
鄒總管微微錯愕地接過,他原以為她起碼會拒絕或猶豫,即使不是出于練武之人的本能,這把刀的價值也出乎他的想象。
南宮若虛居住的墨離園距離前廳甚遠,寧望舒跟在鄒總管身後七拐八彎地,莫約走了一柱香功夫,才看見隐于竹林中的院落。
再往前走,便見廊上燈火搖曳,一人獨坐廊上,青衫消瘦。
“大少爺,這位就是寧……”
鄒總管剛想禀報,卻見南宮若虛微笑望向寧望舒,目光溫和,顯是熟識。
寧望舒已笑道:“要見你一面還真是不易!”
“沒有為難你吧?”南宮若虛歉然一笑,替她斟了杯茶。聞言,鄒總管的鼻尖又開始冒汗,聽大少爺語氣,兩人似乎交情不淺,只是大少爺歷來深居簡出,怎麽會認識這般江湖人呢?
“沒有。”寧望舒也坐下,抿嘴笑道,
南宮若虛擺擺手,示意鄒總管可以退下了:“吩咐廚房做些點心送來。”
“對了!”寧望舒喚住鄒總管,手指點點他手中的刀:“此刀魔性未盡,出鞘必飲人血,你切莫亂動。”
鄒總管愣了愣,還未回過神,便見南宮若虛面色一沉。
“你拿了她的刀?”
“屬下只是擔心……”
“胡鬧,還不快快交還與她。”南宮若虛沉聲道。
鄒總管縱然不放心,卻不敢違抗,将刀交還與寧望舒:“失禮之處,還請寧姑娘多包涵。”
寧望舒含笑接過刀,并未為難他。
直到鄒總管不情願地離開,寧望舒才笑道:“看來你果真是南宮家的大少爺,我不過想見你,他們便這般緊張。”
南宮若虛無奈道:“幸而我事先吩咐過,否則只怕他們連你也擋在門外。”
“你怎麽知道我會來?”寧望舒奇怪道。
“……我不知道,”他忽不自在起來,低頭抿茶,“不過林家少爺好像派人來過。”
寧望舒皺眉:“那位太湖水寨的虞家大小姐來過麽?”
他搖頭。
“那就好。”她原擔心虞清也會來找他的麻煩。
“她找過你?”
寧望舒點點頭,笑着嘆氣:“這位大小姐是個麻煩,看來我在姑蘇是不能久呆了。”
他怔住:“什麽事?也許我能幫上忙。”
“江湖上的事情,你還是莫要趟混水……對了,我倒真有一事得請你幫忙,你的那方硯臺還押在當鋪裏,眼看月底就到期了,”她笑得尴尬,“可是手頭的銀兩還湊不夠贖銀,所以想找你再借點銀兩,先把硯臺贖回來,下回我一起把銀兩還你……我寫個借據吧!”
南宮若虛失笑,道:“你都是這樣偷東西的嗎?還簽借據?”
“沒辦法,你不是說那方硯臺值兩千多兩銀子嗎?如果不贖回來,豈不是便宜了當鋪老板。”
“是哪家當鋪?”他問道。
她也記不得,又取出當票子瞅了瞅,笑道:“定寶當鋪。”
南宮若虛微微笑道:“不必麻煩了,這是我家的鋪子。”
寧望舒喜道:“既是如此,那再好不過。不過……”她側頭微笑,“你家這掌櫃的也真夠黑心,坑了我千把兩雪花銀呢。”
她又翻了翻包袱,将幾張銀票遞給他:“這是四百兩,剩下的我眼下湊不出來,還得過些時候。”
南宮若虛卻不接,道:“日後再一起還我便是,你出門在外,用得着的地方多得是,又何必急在這一時。”
寧望舒心下感激,想到自己有傷在身,加上幾件事情未了,确實少不得銀兩,遂嘻嘻一笑:“你就不擔心我日後忘了?”
“你會忘麽?”他慢吞吞道,語氣微微有異。
“我這人記性差,多半過些時候就忘了。”她故意頑皮道。
“忘了便忘了,這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他淡淡一笑,神情間卻不由自主帶上幾絲黯然:其實自己又何必多此一問,她記得又如何?不記得又如何?
寧望舒輕笑,滿足地嘆息:“有個象你這麽有錢還這麽大方的朋友真是好啊!可惜我今天……要不就我們就可以偷偷溜出去玩。”她差點把自己受傷的事脫口而出,幸而及時剎住,含糊帶過。
他注視着她,目光清澈明亮,顯然是注意到了她未說出口的部分。
“我是說可惜今天好像要下雨。”她笑,望着被風刮動地越來越厲害的竹枝,已經能感覺到風中夾帶的水汽。
南宮若虛雖然知道她所言非實,但他向來不願強人所難,又見她此番前來包袱佩刀皆随身攜帶,想來是要離開姑蘇,心中莫名地生出幾絲黯然。正想着,已有下人捧着食盒過來,将幾色點心擺在小幾上。
墨離園中從來沒有接待過外人,平常便只有南宮禮平和薛大夫出入其間。此番聽說大少爺竟然在園中見一位女子,下人也不免心中好奇。這位端食盒的丫環一面擺點心,一面還偷眼望向寧望舒,竟忘記身後茶爐,直直往後退了一步。
眼見着爐上沸水朝着南宮若虛而去,寧望舒急忙搶上前接住茶壺,卻不防倒下的茶爐正好砸在她傷腿上,疼得她咬牙切齒,幾乎叫出聲來。
南宮若虛大急,忙上前扶住她,見她傷的小腿赫然出現一大片血跡,鮮血還在不停地往外滲出。
“快去把薛大夫叫來!”他疾聲吩咐。
那丫環見那麽多血,吓得不知怎麽才好,被他一喚,慌忙撒腿跑了。
“不要緊,”寧望舒還想阻止,“不過是一點皮外傷而已。”
南宮若虛見她硬是忍着痛,偏偏還要勉強笑顏,不禁皺眉道:“什麽時候受的傷?”那麽多的血,當然不會是茶爐子砸出來的。
“昨天夜裏。”她老實道。
他小心地揭開她胡亂裹在外面的布,那布已被血浸濕,映入眼簾,不禁微微有些暈眩。
寧望舒見他唇色發白,知道他見不慣這般,連忙用衣襟掩了。
南宮若虛一時情急,竟顧不上守禮,見她這般,誤以為她是為避男女之嫌,忙收回手,退開來。
“傷口很深,你怎麽會……”他關切問道。
“說來話長,”她笑道:“其實這樣就算是運氣好的。”
“是因為缺銀子麽?”他又問。
“不是不是,”她連連搖頭,“是別的事情。”
他只盯着她看,目光擔憂,想說些什麽,終是什麽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