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3章
“在下待客不周,失禮之處還請兩位包涵才是。”這話雖是對他們二人說,林宇飛的目光卻只望着寧望舒面容。
“林公子客氣,”她眼光瞥過舫內虞清的身影,“不過我想我們還是告辭為好。”
“……你這就要走?”林家少爺顯然大為焦急,不說“你們”只說“你”,眼睛直盯着她。
寧望舒被他看得有點尴尬,不由望向南宮若虛。後者只好插口道:“是我身子受不得太久的濕氣,林少爺莫要見怪。”
“那我在什麽地方可以找到你呢?我……我我是說你住……住哪裏?客棧嗎?如果不嫌棄的話,可否願意到舍下小住幾日。”情急之下,林宇飛有點結巴。
“多謝美意,不過還是不打擾為好。”
寧望舒不等林宇飛再說話就轉向舫內向韓彰等人告辭。韓彰見她告辭,湊上來在她耳邊嘀嘀咕咕了幾句,她笑着點點頭,方和南宮若虛登舟離去。
眼見畫舫遠去,寧望舒才發現小舟上多了個暗紅描金漆盒,打開來,內中放着幾色精致點心。
“那是方才林少爺差人放到船上,生怕兩位回程腹中饑餓,故特備下點心。”船夫道,“看不出,這位大少爺還真是個細致人。”
南宮若虛想說些什麽,終還是含笑不語。
寧望舒晃晃腦袋,拈起其中一塊栗子糕送入口中:“味道很好,你不嘗嘗嗎?”
“很甜麽?”他微微皺眉問道。
“有點甜,還不至于膩。你不喜歡甜食?”
他老實道:“不喜歡。”
她仔細找了找,遺憾道:“全是甜的,怎麽辦?”
“沒關系,我不餓。”
寧望舒見他靠着船舷,雖然還微笑着,卻已露出疲憊的模樣。她平常夜貓子當慣了,便是整夜不眠也無礙,但他卻不行。
回程時,怕他傷神,寧望舒一直安安靜靜地駕着車,直到南宮世家的圍牆外。她掀開車簾,看見他閉目半靠着,象是睡着的樣子。
微弱的月光下,他眉宇清遠,蒼白憔悴,不真實地象一個随時會消失的幻影。
寧望舒輕輕嘆口氣,竟不忍心叫醒他。
陽光明媚的午後,南宮禮平陪着哥哥在亭中下棋。竹影斑駁,南宮若虛穿着天青色的長袍,幾縷陽光落在他臉上,給素日蒼白的臉平添幾分血色,只是他目光恍惚,似沒有專注在棋局上。
兩局畢,南宮禮平長舒口氣,笑道:“今天的棋倒贏得痛快,看來大哥心緒不寧,有什麽心事麽?”
南宮若虛笑笑,并不回答,随口道:“昨日北邊的廖掌櫃跑來,王瑞想把西林外的那塊地抵押給我們,借三萬兩。”
“西林外那塊破地方哪裏值這個價啊!這老東西以為我們是傻瓜嗎?”南宮禮平磕着瓜子,笑道,“雖說是老交情,可也不能這麽漫天要錢。”
“那塊地确實不值這個價錢,不過……”南宮若虛正色看他,“禮平,你還記不記得以前聽過的那個故事?”
“小時候亂七八糟的故事聽得太多,我哪還記得?你說的是哪個故事?”
“楚襄王劉注的宗親息寧,想起來了嗎?”
南宮禮平皺眉想了想:“哦,那個劉注,我知道。”
“息寧當時受命監造‘珠襦玉匣’,以玉為襦,金為縷……”
“金縷玉衣!”南宮禮平驚道。
“不錯,不過在金縷玉衣即将完工之際,息寧涉及結黨營私,劉注盛怒之下賜鸠酒與他。息寧死後,金縷玉衣也不翼而飛,傳說是息寧家人憤恨之下,把金縷玉衣随着息寧下葬。但後來到了唐朝神龍年間息寧墓被盜掘,并未發現屍身上有穿着金縷玉衣的痕跡,墓室陪葬也極為簡陋。”
“大哥的意思是金縷玉衣可能就在西林外!”
南宮若虛道:“我也不過是瞎猜罷了。日前,老鄒尋到了失落以久的《漢中儀》拓本,我略翻了翻,原來息寧消暑別院原址就在那裏。我看過繪制的地圖,那個地方雖然偏僻,卻是南臨太湖,北依獵山。若論風水,便是一處極好的墓葬地點。我想,也許當年息寧的家人為了瞞過劉注,而把息寧偷偷地葬在了西林外。”
“大哥!”南宮禮平眼睛瞪圓了看着他,目光異樣地熱切。
“怎麽了?”
“把你的腦袋分給我一半吧,這麽好使!”
“你拿去便是,”南宮若虛笑道,“最好把偏頭疼也一并拿去。”
“別說是偏頭疼,要是真可以,大哥,把你的病痛全都給我,你也過幾年舒坦日子。”南宮禮平望着哥哥,嘆道。
“不妨事,我早就習慣了。”南宮若虛微笑道。
“你……你又何必瞞我……”南宮禮平還想說,卻見哥哥疲憊地搖搖頭,示意他別再說下去,只好道:“依你來看,我們就把三萬兩銀子給王瑞?”
“就這麽答應他,未免讓他覺得我們心太軟,日後說不得還有得寸進尺的事情來找我們;二則也惹人疑心。”南宮若虛想了想,“他家不是還有個綢緞莊麽?”
“那就再耗他些時候,這麽大筆銀子,他撐不住了自然就會抵押綢緞莊。”
南宮若虛點點頭:“就這麽辦吧,加上綢緞莊也勉強夠得上三萬兩。”一陣秋風刮入,他輕咳幾下,南宮禮平忙取過一旁的薄毯替他蓋在膝上。
“禮平,你忙去吧,何必整日陪着我,也不嫌悶得慌。”他拍拍弟弟的肩膀。
“好——好————”南宮禮平故意拖長了聲音,逗他笑,“沒想到大哥你都嫌我煩了。”忽又想起一事,“對了,聽老鄒說上午有人到大門口,指名道姓地要找大哥你,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讓老鄒給打發了”
南宮若虛一驚:“是誰?怎麽也沒有通報我?”
“大概老鄒以為是個胡鬧的,要不把他叫來問問。”見大哥模樣甚是着急,南宮禮平忙道,一面吩咐下人喚來鄒總管。
“大哥!”南宮禮平試探地問道,“你是不是在等什麽人?”
是她嗎?
自己是在等她麽?
南宮若虛一怔,瞬間失神……那個出沒在夜幕中的,傳說中為月亮駕車的人,她甚至沒有和他告別。距離那夜已過了十四日,她始終沒有再出現過。他有點悵然地望着光影斑斓的竹葉,那夜的自己竟然如此安心地陷入睡夢之中,連自己是如何回到了墨離園也不知道。
南宮禮平見哥哥一徑出神,心中疑慮,自己這大哥向來深居墨離,莫說出府,便是出墨離園也是極少;平常除了見些要緊的錢莊掌櫃,并不見外人,故外人也極少知道他。待要再問,就看見鄒總管圓乎乎的身子出現在小徑上。
雖已是秋天,急急忙忙趕來的鄒總管鼻尖上還是沁出細密的汗珠。“大少爺,二少爺,找我有事?”他垂手而立,恭恭敬敬道。
“哦,我大哥想問問上午來找他的人是誰?你怎麽給打發了?”南宮禮平問道。
“是個小厮模樣的人,拿着林家的名貼,有事想求見大少爺,卻指名道姓地,還說大少爺是咱家的遠方親戚。我看他說得牛頭不對馬嘴,怕打擾了大少爺,就把他打發了。”
“林家?”南宮禮平奇怪道,“林家的人怎麽會跑來找你呢?他們怎麽會認得你?”
南宮若虛淡淡一笑,心裏已經明白了。那日随口撒謊,倒沒想到這位林家二少爺當真會來找他。
他略一沉吟,“老鄒,以後再有人找,就帶來見我。無論是誰,不用顧忌。”
“是,大少爺。”雖然心裏奇怪,鄒總管還是趕忙答道。
南宮禮平直愣愣地看着哥哥,努力想從他平靜無波的臉上看出些端倪來。
鳴泉客棧,位于姑蘇城西,客棧不大,所做的紅燒獅子頭卻是遠近馳名。晚飯時間将近,廚房冒出陣陣香味,直往上竄去。
樓上天字二號房內,寧望舒睜開眼睛,懶懶地翻了個身。受傷的右小腿還在隐隐作痛,她皺皺眉,倦倦地撐起身子,半坐起來,查看傷口。雖然用了精制金創藥,這個三寸長的傷口還是愈合得很慢,她嘆口氣,暗自懊惱昨夜的魯莽。
如此看來,傳說中的守陵人果然存在,身手甚是了得。自己就算是帶着刀,勝算也不大。何況昨夜僅遇上一人,若再來幫手,怕是無法全身而退。
換過藥,重新包紮好傷口,她穿上外衫,聞着香氣,下樓用飯。
随意點了一葷一素一湯,她昏沉沉睡了一日,腹中早已饑餓難耐,吃飯時并不留意其他客人。與她相隔兩桌有一人卻已盯了她好幾眼,那人正是成思危。
自那日湖上一別,虞清回去後就命他們找出寧望舒的落腳之處,一連找了數日,都沒有找到,沒想到今日卻是得來全不費功夫。成思危低聲命旁邊的手下速速回去通報虞清,自己則留在客棧內盯住她。
一碗飯下肚,又喝下了半盅火腿冬瓜湯,寧望舒才覺得稍稍飽了點,放慢了吃飯速度。她喚過小二再盛碗飯,又撥了半個獅子頭到碗裏,就着清炒土豆絲,細嚼慢咽起來。
與此同時,一個人影擋在身前,寧望舒一擡頭便看見虞清正站在自己面前,她身後還站着數人。
“寧姑娘,你可真讓我好找呀!”虞清就在她對面坐下來,毫不客氣道。
寧望舒放下筷子,無奈道:“有事?”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這位大小姐語氣不善,咄咄逼人,似乎認為都是寧望舒的錯。
“虞姑娘找我有事?”寧望舒耐着性子又問了一遍。
“你……”虞清幾乎是咬着牙,“你既是飛龍門的人,那麽想必認得李诩。”
寧望舒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心中卻暗叫不好,李诩是她的六師弟,不知道是否在外面闖了什麽禍。
“他盜走了整整一袋的金葉子。”虞清沉聲道。
“你怎麽知道是他盜走的。”
“因為……因為他被我逮了正着。”
寧望舒莫名其妙道:“逮到他了,那你還找我作什麽?”
虞清怒道:“他又跑了!”
“哦。”寧望舒實在很想笑,礙于面前這位大小姐的樣子,不得不強忍住,“若金葉子是虞姑娘心愛之物,日後我遇見他,自然會勸他把金葉子還回來。”
“你……”虞清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你當我是傻子嗎?”
“在下一番好意,虞姑娘又何必曲解。”
“不必多說了,你和他既是一夥的,我就先抓了你,不怕他不來!”虞清身後幾人已亮出兵器,擺出陣仗。
寧望舒慢吞吞地站起來,道:“既是要打架,還是找個寬敞地方吧,莫壞了人家生意。何況此處人多嘴雜,若是到外間說起太湖水寨以多欺少,壞了江湖規矩,也不好聽。”
“對你們這種無恥宵小何必講什麽江湖規矩!”虞清冷哼,素手一揚,完全不顧尚在店堂內,直取寧望舒的面門。
寧望舒身子往後仰,順勢飛足踢翻桌子,擋住他們。趁着對方攻勢一緩,她身子微擰,翻身上樓,奔自己房間去。外間紛踏的腳步聲已經奔上樓,她飛快将門卡好,配上彎刀,帶着包袱從窗子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