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大門在他身後轟然關閉, 将一切光線阻斷。
熟悉的失重感再次籠罩而來,只是這次周圍不再是純粹的黑暗,而是朦胧混沌的灰蒙霧氣。
晏綏如一顆彗星劃破這片濃霧, 穩穩地落在了光滑的地面上。
他擡頭四望,濃重的灰霧籠罩着四周, 可見範圍內僅有光可鑒人的石地面, 以及高聳入雲的黑色長柱, 除此之外什麽都看不到。
不知何處而來的風緩緩吹拂而來, 攪動着灰霧四處流動, 卻始終吹不開濃稠的霧氣。
這裏沒了惱人的哭喊尖叫, 但一直跟随着的細碎呓語卻越發清晰,仿佛有個人趴在自己肩上對着耳朵輕聲訴說,訴說的內容卻一片混亂瘋狂, 難以識別。
晏綏掃視四周, 将手中那根從翅膀怪物心口內扯出的羽毛往地上一抛。
羽毛無視了吹拂而來的風中, 打着旋緩緩飄落, 輕緩地落在地板。
晏綏的目光順着羽毛落下的地方緩緩擡頭,凝在前方未知的迷霧裏。
他緩緩笑開,俯身将羽毛撿起來,腳步輕快地朝着那個方向走。
越往前走, 刺入灰霧中的高大立柱越發密集,這些長柱黑得濃郁深邃, 仿佛吸收了一切光線,表面卻浮現出意義不明的詭異浮雕和符號紋路。
看多兩眼, 都會被其中恐怖和瘋狂的意味攝住心神, 再難自拔。
晏綏屏息凝神,一種莫名的預感讓他的心咚咚直跳。
終于, 他走到所有立柱交彙之地。
立柱們奇異地彼此拱立着,仿佛形成了一個通天徹地的古怪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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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王座前方,一個巨大的黑影在濃霧後若隐若現。
這個黑影極為龐大恐怖,根本無法形容其詭異的形态,它就靜靜地伫立在那裏,注視着晏綏。
在看到黑影的瞬間,晏綏大腦“嗡”地一下,瞳孔驟然擴大。
一切來得太快,太猝不及防。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僅僅是看了一眼那道模糊的影子,意識便像是被重重地敲了一記悶棍,徹底宕機。
無數淩亂瘋狂的知識如滔天洪水,洶湧澎湃地沖擊着他的理智和意識,像是被吹到極限的氣球,還在玩命的往裏面打氣。
晏綏像是溺水的人,在這股洪流中被裹挾着,身不由己,無力掙紮。
終于,“嘭”地一聲巨響,不堪重負的氣球徹底爆裂。
劇烈的疼痛從胸口傳來,一只雪白的翅膀赫然刺破胸口的衣服,從晏綏胸口伸出,在空氣中伸展。
晏綏的眼神在疼痛中清明了一瞬。
細碎的白羽在空中漂浮着,他下意識地低頭,只聽“唰唰唰”地一陣聲音響起,許多雪白的翅膀從他的肩膀、腰側、手臂、大腿等等奇怪的地方生長而出,在半空中揚起。
這怪異的模樣與其說是生長出翅膀,不如說像是被這些翅膀刺穿了身體。
迷亂混沌又破碎的感官裏,耳畔鳴叫不休的尖銳“嘀”聲都顯得遙遠。
晏綏滿是混亂重影的視線裏,最後一點恍惚的亮色便是手腕上刺眼的紅。
“……”
闖入灰蒙世界的渺小人類停止了掙紮。
仿佛在想着翅膀怪物異變的晏綏雙眼空洞地跪坐在地,手腕上表盤尖銳地響着,卻根本喚不回主人的意識。
迷霧後的黑影終于動了。
祂似是被眼前一幕逗樂,尖聲的笑着,震得灰霧蕩開一層層波紋。
也不知道祂做了什麽,無數鎖鏈倏地自四面八方的立柱上彈射而來,死死纏住晏綏的身體和身上新生的羽翼,将他的雙手向着兩邊拉開,懸吊而起。
被吊起晏綏無力地垂着腦袋,像是被困在蛛網正中央的獵物。
“……”
寂靜之中,兩條仿佛外附層層骨刺或是鱗甲的黑紅色肢體從黑影的方向探出,穿過濃霧,緩緩伸到晏綏身前。
然後這兩條肢體上的利爪輕輕捧起晏綏垂落的臉,尖銳的黑色指甲溫柔地拂開晏綏額前的黑發。
晏綏雙眼緊閉,腦袋無力地躺在利爪手心裏。
白皙細膩的皮膚與猙獰黑紅色利爪相貼,竟無端生出仿佛依賴着的錯覺。
利爪的指節伸出,描摹過晏綏的眼睛,輕輕戳了戳他細白柔軟的臉頰,最後落在那略帶肉感的紅潤菱形唇上。
嘶啞古怪的聲音含混地響起:“終于再見,我的……”
又是一條肢體伸了過來,朝着晏綏破爛的領口一招手,那顆挂在晏綏脖子上的結晶心髒頓時懸浮而出。
漆黑的指甲擡起,輕輕點在那顆結晶心髒上,原本沉寂着的結晶心髒瞬間亮起妖異又強盛的赤紅光芒,然後又飛快地寂滅下去。
那條肢體放下結晶心髒,随後無數深重的濃紫色煙霧從立柱中溢出,順着鎖鏈呼嘯向着晏綏蔓延而來。
“給你,全都給你,我等着你……”
灰霧後的存在尖笑着,不舍地緩緩地收回長長的肢體,随後轉身朝着王座的方向緩緩離去。
就在一切仿佛已經塵埃落定之時,晏綏垂落的手指突然一動。
下一瞬,他的手倏然擡起,“咔”地一聲穩穩地抓住鎖鏈。
黑影動作一頓。
細白手腕上的表盤閃爍着赤紅的光芒和尖銳的嘀聲,晏綏垂落的腦袋擡起,淩亂垂落的碎發間,露出一只微微收縮的琥珀色眼眸。
下一瞬,繃緊的鎖鏈“嘩啦啦”急響。
順着鎖鏈而來的深紫色煙霧即将觸碰到晏綏之前,那些鎖鏈便在劇烈的“嘩啦”聲中赫然斷裂!
滿身翅膀的晏綏生生掙脫鎖鏈,重重地落在地上。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着,笑聲從胸口低低地悶了出來。
在黑影重新掃來的視線裏,他笑着抓住胸前的翅膀,手臂繃緊發力,猛地往外一拽,竟是自己将翅膀從身上用力地扯了下來!
鮮血飙射而出,晏綏的嘴角卻越發大地勾起。
他笑得很愉悅很猖狂,像是感受不到身上疼痛,一邊粗暴地繼續撕扯身上長出的翅膀,一邊朝灰霧後的龐大黑影走去。
流出的鮮血越來越多,将他身上殘破的白大褂徹底染紅。
晏綏盯着黑影,踏過一地的鮮血和淩亂翅膀,右手微擡,屈指成爪。
赤紅的光芒在他胸口的結晶心髒上亮起,滾燙的熱流在他體內轟轟湧動着,潛藏在右手裏的殘破手術刀在力量的強行催灌下,迅速化為一只覆蓋在右手上的外骨骼利爪。
在利爪成型的瞬間,他的瞳孔興奮地一縮,手臂一甩,不顧一切地朝着灰霧後黑影沖去——!
……
“嘭”地一聲巨響!
融合危險物剛掙脫開身上層層的黑紅套索,戰員們馬上利索地給它的重新套上新的壓制設備,将其控制在大廳的角落裏。
亂成一團的急診大樓裏,戰員們呼喝着,收拾一地淩亂的危險物們。
中年戰員松了口氣,确認急診大廳裏亂七八糟的危險物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便走到樓梯間裏對裴野望彙報道:“裴大,大廳裏的‘病人’已經都登記管控了。”
裴野望嗯了一聲,眉頭擰着,目光沉沉地繼續盯着眼前的樓梯。
片刻後,發現中年戰員站在原地沒走,他一眼瞥了過去,遞了個。
中年戰員頓了頓,試探性地問道:“要不,讓我來試試?”
裴野望擡了擡下巴:“去吧,我會看着。”
中年戰員當即邁步踏上樓梯,可是他來回走了好幾次,那神秘的第十三級臺階也始終不見蹤影。
他額頭沁出汗,忐忑地回到裴野望身邊,小聲問道:“裴大,晏醫生他……還能回來嗎?”
這個第十三級臺階後的世界可比混蒙界更加古怪,後者裴野望還能強行撕裂空間去闖一闖,但前者卻根本連個入口都無跡可尋。
而且,根據他們特處局的記錄,任何有意無意踏入第十三級臺階後的戰員和普通人,沒有一個人回來。
“老陳,去叫大家都來試試。”說完,裴野望擰了擰眉,說:“把蘇護士和徐醫生也叫上。”
話音還未落,突然急診大廳裏傳來一聲驚呼。
“晏醫生?你怎麽……”
“不對,別靠近他!”
樓梯間裏的裴野望一頓,和驚怔的老陳一起扭身跑向大廳。
急診大廳裏氣氛很是緊張。
戰員們極其緊繃地握緊手裏的武器,虛虛圍着憑空出現在大廳正中央的人,甚至還有戰員舉着槍瞄準,搭在扳機上的手爆出幾根青筋。
而被槍口和恐懼戒備的眼神所包圍的,是渾身徹底被血浸透的晏綏,和死死抱着晏綏大腿的小女孩。
晏綏微微弓着背,胸膛起伏着,整個人仿佛剛從血池中爬出來,全都是血紅色的。
血線如絲簾從他的臉上、身上、手上直直往下墜,右手腕上檢測儀的表盤也徹底爆裂,碎成白花花的蛛網。
他圓亮的眼眸大睜着,琥珀色眼珠直直地望着眼前所有的戰員。
戰員們腦子一炸,冷汗從額頭滑落,更加緊繃地握緊手裏的武器和槍。
明明眼前的晏綏看起來還是人形,但他們卻仿佛正直面着從未見過的恐怖兇獸。
萬一,萬一晏醫生真的堕化了……
小女孩緊緊抱着晏綏的大腿,尖聲道:“滾開,滾開!我不許你們傷害媽媽!”
與此同時,晏綏周圍的彩光線條不斷彈動着,亂七八糟的東西呼嘯飛起砸來,逼得戰員們狼狽抵擋。
“所有人,退後。”
裴野望沉冷的聲音在戰員們身後響起。
“裴大!”
“裴大,晏醫生他……”
裴野望黑眸定定地盯着晏綏,越衆而出,擡手示意激動的衆人後退。
戰員們咽了咽唾沫,連忙後退,看着裴野望一步一步靠近血人般的晏綏。
小女孩兇狠地朝着裴野望龇着尖牙,小小的身板努力擋在晏綏身前。
而晏綏的眼珠倏地一動,瞳孔微微收縮,鎖定了擅自靠近的男人。
無形的恐怖氣勢轟然對撞,激烈地對抗着,像是要拼鬥個你死我活。
裴野望也緩步走到了晏綏身前,兩人直視着彼此的眼睛,鋒芒畢露,毫不相讓。
就在這種極為緊繃的對峙之時,裴野望緩緩擡起手,将一個東西抵在了晏綏的額頭上。
“嘀”地一聲。
裴野望手裏的儀器的屏幕上,亮起了明亮的嫩芽綠。
“什麽……”
後方的戰員們愣住了。
裴野望看着這抹綠,倒是不怎麽意外。
他收起手裏的精神值檢測儀,對看似兇狠恐怖,實則雙眼空茫,根本還沒徹底清醒的晏綏,略帶憐憫地開口說:“醒醒,還有一千二百七十四個病人等着你處理。”
晏綏瞬間一個激靈。
他不可置信地脫口而出:“多,多少?”
裴野望:“一千二百七十四。”
晏綏微微張着嘴,陷入了另一種呆滞中。
他剛剛還想說什麽,眼前驟然一黑。
“媽媽——!”
“晏醫生——!”
在所有人的驚呼中,晏綏徹底失去意識,迎面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