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裴野望額間神經猛地一跳, 迅速伸出手。
無力跌落的青年被他穩穩地接住。
裴野望順勢半跪下來,一手抱着晏綏,一手迅速摸過晏綏全身。
檢查了一遍晏綏的情況, 他不由松了口氣。
至少沒什麽外傷,精神值也安全。
“行了, 他沒事, 就是力竭了。”
他用身體擋住戰員們的視線, 不動聲色地将那顆外露的結晶心髒塞回晏綏被血浸透的衣領裏。
能堅持到現在才倒下, 晏綏倒是比他想象中更堅韌。
……
晏綏做了個夢。
他夢到了他童年的小玩伴。
雖然它長得不太好看, 甚至可以說是醜陋, 卻是小晏綏在意外救下它後得到的唯一可以敞開心扉的玩伴。
他看到它在他面前揮舞着兩條手臂,用那兩條黑紅色的、附着層層骨刺或是鱗甲一類的手臂抱着小皮球,和他一起玩耍。
然後, 是妹妹如玻璃般碎裂的笑臉, 還有在他面前無力倒下的小小軀體。
随後是被一刀劈開, 碎裂一地的黑紅色殘破肢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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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綏身體劇烈地抽動了一下, 猛地睜開眼。
趴在床頭的小女孩同樣一下彈起:“媽媽!”
坐在另一張床上閉目假寐的裴野望擡眼一看,馬上起身按下床頭的呼叫鈴。
晨光從窗戶裏透入,晏綏僵直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後背滲出細細密密的冷汗。
神志剛從昏蒙中蘇醒, 身軀裏蟄伏着的酸軟、疼痛和沉重瞬間如山一般壓來,讓他一瞬間僵着身體, 不敢呼吸。
使用結晶心髒的後遺症開始發作,晏綏只覺得身體裏的力氣像是被抽空了, 頭昏腦漲、惡心想吐, 混亂的記憶在他腦海裏翻騰着,讓他一時不知今夕是何年。
直到衣袖被小心地扯了扯, 他凝滞的眼珠才緩緩轉動,落在床邊滿臉焦急的小女孩身上。
片刻後,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剛想擡手摸摸小女孩的腦袋,卻發現自己已經被清理幹淨換上了病號服,手背上更是挂着點滴。
“躺好。”
裴野望摁着晏綏冒着虛汗的額頭,把他的腦袋按回床上,然後扯上被子蓋好。
很快,蘇婉和徐青山都跑了進來,忙活着查看晏綏的情況。
晏綏恹恹地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得可以。
知道這個時候,他才有了自己真的從那個混亂的第十三層臺階後回到現實世界的實感。
随着時間推移,他的理智逐漸回籠,餘光瞥到床邊将小女孩拎開的裴野望,陡然心虛。
糟了,之前沒忍住本性,當着裴野望的面就這麽沖了上去,還大言不慚地說什麽“機會難得”……
他眨巴眨巴眼,悄悄在蘇婉兩人忙碌的間隙裏擡眼,看向裴野望。
裴野望察覺到視線,垂眸淡淡的看着他,神色不明。
被子被他拉得很高,蓋住了晏綏的半張臉,只露出他圓溜溜的一雙眼睛。
晏綏就小小地縮在被子裏,繼續擡眼悄悄地看着他。
片刻後,裴野望像是被他打敗了,寬厚的手掌蓋在晏綏眼睛上,緩聲說:“好了,都過去了,睡吧。”
晏綏又眨了眨眼。
落在眼睛上的手掌很溫暖,讓他疲憊的身體又止不住地開始犯困。
裴野望只覺得晏綏的睫毛又輕又癢地掃過手心,然後這個不省心的家夥乖乖地閉上眼睛,呼吸很快平穩下來。
晏綏又睡着了。
确認晏綏沒什麽問題後,蘇婉輕手輕腳拔掉他手背的針頭,和徐青山一起安靜地出去了。
裴野望拍了拍瞪着他的小女孩的腦袋,用氣音小聲說:“看好他。”
說完,他也放輕動作離開,輕輕關上病房門,踏着晨光往特處局的方向離開。
小女孩趴在床邊安靜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輕輕抓住了晏綏的一根手指。
媽媽……
她攥着晏綏的手指,趴在床上也緩緩睡着了。
……
這一覺晏綏睡得很安穩。
但他空空如也的肚子開始鬧騰起來,将他生生鬧醒。
再次醒來,窗外的陽光變得熾烈,晏綏恢複了一些力氣,摸起手機一看,發現已經快中午了。
小女孩雙手搭在床邊,下巴搭在手上,眷戀又擔憂地看着晏綏:“媽媽,你怎麽樣了?”
“我不是你媽媽,別再這麽叫我。”
晏綏忍着腹中饑餓,不厭其煩地再次糾正。
就在他打算拿手機點外賣時,房門被推開,如天神下凡的裴野望拎着食盒和奶茶走了進來。
晏綏的眼睛瞬間就黏到了食盒上,肚子應景的咕嚕一聲。
好餓,他已經聞到了黑椒牛肉的味道了。
晏綏伸着手,迫不及待地接過食盒,随後埋頭幹飯。
裴野望則慢條斯理地拿出一張白花花的紙,看向瞪着他呲牙的小女孩開口問道:“小朋友,你願不願意當急診科的收費員?”
“……嗯?”
晏綏詫異地從食盒裏擡頭,和小女孩一同看向裴野望。
小女孩戒備又好奇地看着這張傳單,小心問道:“收費員是什麽?可以一直待在媽媽身邊嗎?”
裴野望不動聲色:“當然,你晚上不都能在這看見他嗎?當了收費員,以後你就能幫上他的忙了。”
小女孩一喜,當即伸手像是搶一樣奪過傳單,抱在懷裏笑嘻嘻地說:“好,我要當這個收費員!”
這張白花花的紙落在小女孩手裏後,花裏胡哨色彩迅速氤氲而出,上面大而誇張的血紅色字體正正寫着收費員招聘傳單。
也就是說,居然真的可以讓小女孩來當收費員?
目睹全程的晏綏震驚道:“裴大,你連這麽小的孩子都不放過?”
裴野望一眼瞥過來,似笑非笑地說:“我倒是想問,為什麽你一提需要收費員,這張收費員的傳單就出現在小女孩病房門縫裏?你是這個急診科的親兒子嗎?”
這……
好像是哈。
當初口出狂言的晏綏心虛地抿抿唇,低頭若無其事地繼續幹飯。
裴野望饒有興致地看向歡喜地抱着傳單的小女孩,又問道:“對了,她有名字嗎?”
“啊?”
晏綏再次茫然擡頭,嘴角還沾着一粒米。
他還真不知道。
他和裴野望一起看向小女孩,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名字?”
小女孩睜着黑洞洞的眼眶看着晏綏,安靜了片刻,然後搖搖頭,平靜地說:“我沒有名字。”
晏綏看着她,開始回想曾經那些灌入腦海的記憶。
然而翻遍那些痛苦和瘋狂的畫面和話語,都沒有任何有關名字的東西。
……但是沒有名字,稱呼确實也是個麻煩。
想了想,晏綏張口就來:“要不就叫你小七吧。”
畢竟是第七個挂號的病人嘛。
裴野望不由失笑。
這起名品味,該說糟糕還是敷衍?
但小女孩顯然并不嫌棄。
她的眼眶明顯驚喜地睜大了一些,撲上前抓住晏綏的手,歡快地說:“小七,就叫小七!小七喜歡媽媽起的這個名字!”
晏綏:“……我不是你媽媽。”
但看看眷戀地用臉蛋蹭了蹭他的手,又抓着他的手放在頭頂上期待地看着他的小女孩小七,他還是妥協般地嘆了口氣。
“算了,你喜歡就好。”
直到晏綏放下筷子,抱着奶茶開始吸溜,裴野望把小七打發走,問道:“怎麽樣?第十三級臺階後面發生什麽?”
昨晚……
被有意無意忽視的記憶被喚醒,晏綏突然神情一變,猛地掏出自己那殘破的手術刀一看,頓時欲哭無淚。
他的手術刀,怎麽又變成這幅瀕臨散架的樣子了?
還有,還有那一千多個的病人——
被晏綏的表情逗樂,裴野望悶笑一聲,顯然猜到了晏綏在崩潰什麽。
他迅速咽下笑意,說:“沒關系,手術不急,蘇護士也已經幫忙在問診系統上給它們排期手術了,特處局也會幫忙處理。”
晏綏這才松了一口氣,努力理了理腦海中混亂的記憶和思緒,這才開始慢吞吞地講述。
聽完他講述完所有的遭遇,裴野望眉頭擰起:“然後呢?你進入了第二扇門,遇見了什麽?”
晏綏一時卡了殼。
他努力去回想,最後的記憶卻停留在一片混亂和漆黑之中,無形無蹤。
見狀,裴野望朝着晏綏展開手掌,手心裏躺着個透明的白色晶體,形狀和結構酷似大腦。
晏綏目光一凝:“這是……”
裴野望說:“這是當時你手裏緊緊抓着的東西,暈過去了都不願意松開。怎麽樣,能想起什麽嗎?”
晏綏定定地看着那顆與結晶心髒如出一撤的結晶大腦,突然眼睛瞪大,一掀被子翻身下床。
裴野望沒想到晏綏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他被風風火火的晏綏一把拉了起來,拽着急匆匆地往外跑。
白天的急診大樓很安靜,走廊上只有他們奔跑的腳步聲。
裴野望被拉着跑了幾步,就迅速跟上了晏綏的步伐,反過來托住他的手臂,低聲問道:“你想去哪?”
晏綏頭也不回地說:“去護士站,我需要一臺電腦。”
裴野望一聽,直接帶着晏綏快步朝着過去三樓的護士站去。
進了護士站,晏綏坐下開機,然後迅速打開電腦,登錄診療系統。
他鼠标“咔噠咔噠”地點擊着,飛快地打開了一個曾經消失得無影無蹤的頁面。
晏綏雙眼不由瞪得圓溜溜的,擡起頭時,電腦屏幕的光倒映在他清透的琥珀色眼底,透亮明媚得驚人。
他語氣難掩興奮:“真的有了,挂號和收費的後臺權限!”
略有些恍神的裴野望迅速收回注意力,若無其事的目光落回屏幕上的權限界面。
原本他們只能被動地看到挂號的相關數據記錄,根本無法對挂號進行任何操作,現在顯然無論是放號、挂號和收費的權限都重新回到他們手上,大大地化被動為主動。
他嘴角饒有興致地一勾:“你還真幹了一票大的。”
晏綏抿着唇偷笑,心裏也對這個權限頗為滿意。
不僅如此,他的腦子裏還多了很多東西,那是很多很多的,巨量的知識。
只是結晶心髒似乎有些異變,被反噬的痛苦還殘留在身體裏,具體的變化他暫時還沒來得及探究。
以及,他的眼睛似乎……
晏綏眨了眨眼,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裴野望脖子上的皮質項圈和檢測儀。
那雙眼睛裏光華隐現,視線透過表盤的明亮綠光,看到了裏面的……
正俯身看着電腦屏幕的裴野望敏銳地側頭,“怎麽?”
被抓包的晏綏瞪圓了眼,片刻後才眨巴眨巴,老老實實地說:“我的眼睛能看到更多東西了,腦子裏也好像多了很多奇怪的知識。”
裴野望一手撐在桌子上,看起來對此并不奇怪。
他平靜又肯定地說:“當然,你接觸了不可名狀,甚至很可能見到了‘祂’。看到了這些象征着某種本源和法則的存在,自然會受到它們非常強的影響。”
晏綏一怔。
裴野望這麽一說,一種微妙地,被掩在黑暗之中的感覺也逐漸突破層層迷霧,從心底緩緩升起。
裴野望追問道:“你還能再想起點什麽嗎?哪怕只是一點朦胧的感覺。”
“我的感覺……”
晏綏愣愣地看着前方,順着內心自然而然浮出的感覺說:“‘祂’能影響和利用急診科的規則,但不是此間的主人。”
“因為……毀滅、混亂與無序的主宰,會于此降臨和蘇醒。”
話音一落,空氣瞬間安靜。
電腦機箱運轉着,發出輕微的“嗡嗡”聲。
像是在艱難地消化着這句話的意思,裴野望和晏綏一時都沒有說話。
滅世的邪神,将會在這個急診大樓裏誕生?
裴野望眼睛一眯:“也就是說,‘祂’在這裏的所作所為,是為了迎接甚至促成所謂的‘主宰’出現?”
晏綏想了想,點頭。
“那就不能讓‘祂’如願以償了。”裴野望起身,輕輕将那顆結晶大腦放在晏綏手裏。
他含笑地看來,說:“晏醫生,我們開急診門診吧。”
晏綏握住那顆結晶大腦,對裴野望始終從容的态度感到一絲好奇。
他盯着裴野望臉上的表情,輕聲問道:“蚍蜉撼樹,有意義嗎?”
“有沒有意義,得做了才知道。”
裴野望似笑非笑地說:“‘祂’想要急診科陷入混亂,制造對立和恐慌,那我偏要反其道而行,讓急診科重新恢複正常運轉。”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需要晏醫生配合。怎麽樣,晏醫生有興趣加入嗎?”
晏綏注視着對他伸出手的裴野望,眼底浮現出難以抑制的期待和笑意。
他一拍裴野望的手,笑彎了雙眼,“正合我意,加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