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劫道
“對。”江縱摸了摸樂連後腰,把他随身帶的那把刀拿出來,擱在他手上,連連囑咐,“拿好了,你就坐在這兒,招子放亮點。”
樂連困惑地看着他。
馬車行上山路,一路上兩個時辰過去平安無事,江縱松緩了些,靠在車壁上打盹,樂連勒停了馬歇息,叫醒江縱下來透透氣。
“已經進了金水地界,離金水山不遠了,等會要徒步上山,歇一會吧。”樂連望了望前面時平時陡的山路,再看看江大少爺嫌這嫌那鬧着腰酸背痛的模樣,輕嘆了口氣。
兩人拿蘑菇醬抹了饅頭片吃,坐在車邊歇着,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江縱問起樂連做完蜂蜜特供以後的打算。
樂連想了想,搖搖頭。
江縱又挖了一勺蘑菇醬抹在饅頭裏夾着咬了一口,詫異道:“你別騙我,我又不搶你生意。”
前世樂連的腦子簡直好使透了,賺錢的法子一個接着一個,從北方一回來就打得江縱措手不及,拆東牆補西牆地接他的招。
樂連有些愧疚:“縱哥,我确實不知道該做什麽。”
江縱一拍腦門,對了,前世樂連去北方摸爬滾打十來年才磨砺出一身經商本事回來,這輩子沒那經歷,那不還是個小廢物嗎。
江縱叼着饅頭片愣住了,怎麽着,這輩子是等我教他呢?
他一擡眼,樂連滿眼希冀地看着他。
“……”江縱哼了一聲,看在這蘑菇醬味道不錯的份上稍稍指點他一二,“我問你,饅頭多少錢一個啊。”
樂連認真道:“一文。”
江縱問:“為什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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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連認真回答:“因為市面上的小販都賣一文,我若價高了沒人買,價低了又會被同行排擠。”
“還不傻。”江縱又問,“那夾着蘑菇醬的饅頭多少錢啊?”
樂連想了想:“算成本和手工的話賣三文。”
江縱哼笑:“為什麽?”
樂連皺了皺眉:“因為沒人賣過,我随意定的……”
“對。”江縱一拍他肩膀,“就是這個道理,不管什麽東西,你只要壟斷它,價錢随你定。林家跑了,這蜂蜜特供現在瑾州還沒人做,金水山蜂蜜又是整個南安質量最優的,你回去把養蜂房包下來,宮裏有需求就往宮裏送,宮裏沒需求就往富貴人家、吃得起的人家送,最後剩下的渣滓炮制蜜餞,打些小糕點,賣給平民。”
樂連驚訝地看着江縱,眼神陡然變成仰視。
“你教給我了,不怕我搶你的財路嗎。”樂連垂着眼睑,輕聲問他。
江縱翹起嘴角,“你就是想做也沒本錢,我替你出本錢,今後每年給我三成分紅……啊老天爺,我重說,每年給江橫三成分紅,他是掌櫃,都是他賺的。回去你和他簽契紙。”
樂連點了點頭,微微彎着眼睛看他:“謝謝縱哥。”
江縱懶洋洋靠在車前:“多學着點,小崽子,今後還指望着你幫我開財路呢。”
他忽然想到一個好法子。
與其一門心思培養前途未蔔的江橫,還不如一起培養這個注定會成事的小對家,看這小崽子對自己沒什麽敵意,甚至還莫名依賴,若是把他給養大了,肯一門心思替自己賺錢,自己就能躺着數錢了,天天敗家,玩小男孩。
他正想着,突然一道冷風灌進脖頸,緊接着只見樂連猛撲過來,江縱眼前一黑,被樂連撞到一邊,再睜眼,眼前已圍了十二三個蒙面大漢,樂連冷冷與對方對峙,手中提着一把血紅紋路的刀。
江縱的臉都皺到一塊兒,狠狠抽自己一耳光:“又他媽來了。”喘了口氣問迎面那幫人,“大哥是劫財還是劫色?誰雇你們來的?我出雙倍的銀子你們殺回去行嗎。”
這幫人藏頭露尾,匪幫打扮,人人手提砍刀,像是奔着取人頭來的。
領頭的跟身邊人悄聲說了兩句話,那人點了點頭,立刻領着後邊的人殺了過來,樂連把江縱拉到自己身後:“縱哥快走遠些。”
江縱扯起樂連就跑,迎着風回頭罵他:“一挑十你以為你是江湖大俠啊,快他媽跑。”
那幫匪徒卻從後邊圍了過來,突然沖上幾人纏住樂連,領頭那人一把抓住江縱,扯到了自己身邊,扣着脖頸,指着樂連道:“再負隅頑抗就把這姓江的一刀剁了。”
“縱哥。”樂連頓時住了手,怔怔看着落在領頭手裏的江縱。
領頭那土匪側目的一剎那,露出了右邊額頭上直到耳側的一道疤,江縱驀然驚醒,他還記得這個人,記得這句話。
——
前世,樂連從北方回來兩年後,在瑾州的生意也大多穩定下來,與江縱合作的一批貨,剛好經過金水地界,兩人不放心,特意去查驗數目。
不料卻遇上了匪幫,江縱躲在貨物後邊,從縫隙裏看着樂連拿着一把血色紋路的刀,砍翻一個又一個,滿地碎屍鮮血。
他第一次見樂連大開殺戒的模樣,他平時常挂着一副冷淡神情,江縱偶爾出言挑釁,他也不以為意,只是不願搭理罷了,卻不料狠起來也是佛擋殺佛的一位閻王。
江縱躲在貨物中間不敢出聲兒,卻突然被一把拎了出去,他只看到那人右邊額頭上直到耳側有道疤,鐵鉗似的手緊緊扣着他的脖頸,刀尖對着江縱的咽喉,朝樂連喊了一聲住手:“再負隅頑抗就把這姓江的一刀剁了。”
江縱以為樂連不會在意自己死活,他卻停了手,單手拎着血淋淋的刀冷冷看着他。
雙方就這麽僵持着,很久,樂連都沒有說話,但也沒有再動手。
匪幫想要銀子,不過是綁了人打算朝江家要錢罷了,知道樂家不會出錢保樂連,所以并不把樂連當成值錢的肉票,也不願與這種亡命徒糾纏。
江縱知道銀子是身外之物,命才是最重要的,本想先答應給銀子,把命保住了再說,卻聽對面冷冷的一句:
“江縱,求我救你。”樂連漠然道。
江縱緊咬着牙,都這時候了還不忘讓自己低頭,樂連真是個絕世王八蛋,遇上他純粹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你也是趁火打劫,你該死!樂連,我真是上輩子殺了人才遇上你,你遲早倒大黴!”江縱不肯求他,氣得簡直要發狂,扭着身子掙紮,被領頭土匪擡腿一膝頂在腹上,一口淤血順着江縱嘴角滲出來。
一向嬌氣的江大少爺哪受得住這個,眼看樂連要抛下自己跑路,只好難堪道:“求你,樂連,救我。別走。”
樂連停住腳步,突然回身,手中的刀便斬了一人的頭,朝着挾持江縱的匪頭沖過來。
江縱眼前天旋地轉,忽然被接進懷裏,樂連單手攬着他,為他擋着飛濺的鮮血。不知道打了多久,神智迷失間,似有一只大手在自己腹上撫摸,替他按揉着鈍痛的傷處。
醒來時已經躺在樂連卧房裏,樂連早不知道哪兒去了。
江縱爬起來,饑腸辘辘便想找點吃的,翻了一圈也只找到櫃裏妥善安放的一個傘盒,憋着氣對着門嚷嚷了半天,把樂連十八輩祖宗都挖出來問候了一遍。
——
回想起從前那事兒,江縱總覺得自己吃了虧,被樂連作弄了一把,今後在他面前也難擡頭。
看來樂連這一世沒有去北方,從前經歷的事情就順次提前了。
江縱被縛着雙手,脖頸也被扣着,根本動不了,樂連提着刀的手越攥越緊骨節發白,看着抓住江縱那匪頭的眼神變得極其怨毒。
小孩子的仇恨來得更加單純直率,江縱能看出樂連像只虛張聲勢的小狗,明明爪牙都還稚嫩着沒長齊,卻叫得尖銳兇猛,不肯示弱。
卻又猶豫着從哪個方向下刀才能不傷江縱。
江縱沒敢再掙紮,上輩子被匪頭那一膝蓋頂得他印象深刻,好言好語勸慰:“大哥,他就一小孩兒,什麽都不懂,您放過他,您不是要銀子嗎,您讓他給我家裏送個信,您拿錢還不行麽。”
江縱邊說邊四處張望,被按住了腦袋不準亂動。
匪頭聽罷,沒再跟樂連一般見識。他這一趟來要江縱的命,不過讓江大少爺死前為自己帶點橫財來也不錯。
領頭的一揮手,帶人收手。
突然,江縱猛的地一掙,頓時脫開束縛,反身一腳直攻匪頭下三路,匪頭猝不及防,被狠狠一腳踹在裆下,江縱這一腳用了十足十的狠勁兒,匪頭當即倒地,捂着裆痛得死去活來。
“操你媽的,這一腳算還你,下輩子再讓老子碰見剁了你個狗雜碎!”趁着衆人還沒反應過來,江縱拉起樂連就跑,指着前邊匆忙道,“看見前面那棵樹了沒,砍斷它,快快快!”
“嗯。”樂連單手握刀,扶着江縱,帶他掠過一棵碗口粗的矮樹,手起刀落,攔腰斬斷,那樹橫倒下來,轟然巨響。
後邊的匪幫已追了上來,指着江縱怒罵道:“你往哪兒跑!”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嗡鳴,幾個土匪忽然指着倒下的矮樹驚叫:“蜂子!毒蜂子!”
矮樹上挂了一個巨大蜂窩,倒下的一瞬間砸得稀碎,頓時成千上萬的毒蜂一擁而出,席卷天空,嗡鳴恐怖刺耳。
江縱雙手被綁着,拉着樂連一只手已經是極限,鋪天蓋地的毒蜂漸漸壓了過來,樂連褪下外袍裹住江縱,拉着他往金水山裏跑。
他略微一怔,沒想過樂連會舍命護着他。
和前世相差無幾,他終究又被樂連救了一次。
江縱被蒙着頭拉着亂跑,樂連護着江縱鑽進密林,隐約還能聽見不遠處那幾個土匪被毒蜂蟄咬的慘叫聲,毒蜂窮追不舍,樂連怕江縱體力不支,改雙手扶着他。
上輩子早知林家少爺在金水山遭遇毒蜂喪命,江縱怎能不早做準備,把雙手往樂連刀上一蹭,刮開繩索,摸出貼身衣袋的驅蟲粉順風抛灑出去,拉着樂連往水邊跑,追逐的毒蜂越來越少,漸漸地,身後沒了駭人的嗡鳴聲。
天已黑了,兩人跑進一處山洞,江縱癱倒在地上,大口喘氣。
樂連扶着手臂,緩緩走到江縱身邊,臉色發青。
江縱看了他一眼,眉頭皺緊了,起來翻開他的手,看見手臂上腫起來的一處蟄傷。
金水山的毒蜂毒性極強,被蟄了若不及時上藥是斷然救不回來的,若不是江縱身上有藥,他也不敢妄自捅蜂窩,比起被毒蜂蟄死,還不如被一刀砍死來得痛快。
“就這一處?”江縱慌忙問他。
樂連小聲道:“後背還有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