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 40、群山
40、群山
午後, 含元殿外。
疏雨有些氣悶的嘟着嘴往外走,身後的跟着的宮婢手中端着方才聖人賞賜下的錦匣,小內侍低着頭恭敬地替她撐着傘擋擋這焦灼的日光。
本來躲在姜河的身後偷偷聽得好好的, 結果到了要緊關頭只需聖人的一個眼神,她就不得不提着自己的裙子回自己的閣子。
疏雨憂慮的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聖人這般嚴陣以待的事和公孫子垣有沒有關系, 他怎麽就這麽倒黴呢, 什麽事都被攤上了。
又晃了晃腦袋,快步躲到宮道邊的綠蔭下,鼓着腮幫子給自己扇了扇風,算了算了,看公孫子垣那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想必這次的差事怎麽也賴不到他頭上。
他這樣聰明的人, 想必什麽事都能想到辦法。
疏雨又樂颠颠的想着,回去就挑幾只她親自在後山獵的鹌鹑和野雞給他送去補補好了,也算是慰勞他這一路辛苦。
殿內的氣氛卻在那一抹唯一的格格不入的亮色走後更加微妙了起來。
公孫珀身後一方臉官員臉上的神色還算鎮定, 上前一步在聖人腳下恭敬跪下, 目光向下, 幾乎是恭敬得一絲不茍,他朗聲道,
“陛下,此次渭南巡察, 只有六殿下發現了民生之災, 若是陛下信不過微臣排遣之下的數十支撫民小隊……”高大的男人聲音一頓, 愈發顯得悲戚蒼涼, “吳藻吳大人在朝數十年, 忠君愛國之心天地可鑒, 他在關中腳步日夜不停, 也未曾瞧見天災人怨……”
被他提到的吳藻正是方才跪下一言不發的瘦小男子,此時依舊緊閉雙眼,默不作聲。
“那蔣大人的意思是我在胡言亂語?”殿中此刻只剩下公孫珀還依然站着,挺拔的身姿清正端方,就連詢問的話語都是□□江水,毫不見咄咄逼人的緊迫。
那蔣大人卻額上冷汗涔涔,忙不疊道,“是微臣胡言!”他的眼微微向上一瞥,察覺到上首的聖人并無任何不滿才道,“微臣的意思是……六皇子殿下到了渭南因雨勢較大未曾多地實察,只怕是有心之人欺瞞……”
公孫珀卻眉眼彎彎,笑得明亮,讓他困在渭南的府邸上一步未出難道不是他吳藻的意思?
上首龍座上的聖人眼中淡淡,也依然聽着他們這渭南之事相關之人的互相辯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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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珀也不回答戶部侍郎蔣大人的話,反而是将視線遞到了跪下後便一言未發的吳藻身上,“吳大人,您真的瞧見了青禾未恙,鹽田豐産?”
吳藻在朝中的名聲可謂是好壞參半,風骨清高之人視他為谏臣,精通為官之道者則不屑他的頑固死板,但無可否認的是他的直言不諱,為官的數十年他幾乎從未說過慌,但凡是他認定的,就連聖人也信他三分。
這就是他用幾十年如一日的清苦孤高換來的。
吳藻睜開眼一雙渾濁老眼對上那居高臨下的年輕人,眉目間是抑制不住的苦澀,喉頭一滾,似是十分艱難的開口,
“是。”
蔣大人微不可見的松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開口道,“這關中大雨,可民生卻毫無影響,可見是聖人的龍威庇護……”
公孫珀轉回視線,沉下視線看自己的手心。
龍椅之上的人面露疲倦,一個眼神,身側一身紅衣的姜河便開口道,“諸位大人今日就先退下吧,聖人自有決斷。”
轉過身,卻又聽見姜河細柔的嗓音溫和道,“六皇子殿下請留步。”
少年轉過身,不期然卻與龍座上那人的視線對上,這對陌生的父子具是心情莫名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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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閣中等了三日也沒聽見任何與公孫珀相關的消息,疏雨垂着腦袋看着窗外小欄裏圈養的野雞鹌鹑愈發的稀疏,終究是坐不住,趁着傍晚清涼帶着小幺去找人。
但找的卻不是公孫珀而是四皇子公孫琢。
“你問我作甚?小六的事你問小六去!”公孫琢暢快地打了個酒嗝,臉蛋在酒意下熏得通紅,身側的侍從端着折扇細心給他扇着涼風,他露出的脖頸上卻依然汗意涔涔。
看着砸吧着嘴搗鼓着酒壺的公孫琢,疏雨嘆了口氣,一把奪過來,沒什麽好氣,“四兄這日日飲酒這般兇,可當心喝壞了身子。”
“可四兄除了飲酒還能做什麽呢……”公孫琢粗犷的臉上浮現難言的哀傷和憂郁,“若是五年前,四兄如今該在馬場和鞠場上,可如今呢……”
疏雨看着公孫琢落寞的垂下頭,痛苦道,“四兄的腿壞了,四兄再也沒法騎馬射箭了,喝了酒還能松快些。”
一通淩遲般的自傷,也讓他混沌的大腦清醒了些,他看着疏雨緩聲道,“四兄知道迢迢是個好孩子,此次小六去渭南怎樣都是進退兩難……”
他又嘆了口氣,迷迷瞪瞪得晃了晃,像是酒勁兒上來了,撐着侍從的肩膀,不再說了。
疏雨聽了個尾巴,蹙了蹙眉頭,疑惑更深,這渭南之事為何會進退兩難,她只知道渭南巡察是旁的皇子都不願去的這才輪到了他……
“迢迢。”她正想着,聽見身後有人喚她,迷惑地一回頭,卻看見了一道挺拔瘦削的身影,轉身的動作頓時一僵。
天邊火燒似的一片通紅,蟬鳴聲此起彼伏,不遠處的群山在夕陽下只剩下一道烏濃的輪廓,那人就是在這樣昏沉暧昧的天色下一步步的向她靠近。
眉眼如玉,挺拔如竹,披着豔麗的霞光卻滿身的月華俊秀。
“你若是想知道,為何不直接來找我?”他的笑依然是溫溫柔柔的讓人見之生喜,卻夾雜了幾分無奈。
疏雨支支吾吾的說不什麽,別別扭扭的捏着垂在裙擺邊的衣帶。
如果說她坐立不安甚至按捺不住的跑來詢問公孫琢是因為對公孫琢的關心,甚至還能繼續用青梅竹馬自小一起長大的情誼來解釋,那她如今回避着與他的直面相見又是因為什麽呢?
二人身後的公孫琢費勁的掀起打架的眼皮,目光在他們二人的身上轉來轉去,狡黠的笑笑,輕手輕腳的扶着侍從的手臂就悄悄走開。
這片晚霞之下就剩下了他們二人,靜得像是連遠山上雛鳥的鳴叫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一步步上前,一點點靠近,隐在朦胧晚霞之下的臉在疏雨的視線中也一點點的清晰了起來,她莫名的有些緊張,還沒想好該開口說些什麽。
發頂一沉,是他寬大的手掌毫不顧忌的揉了揉她的腦袋,“要是早知道那麽說能讓你乖得像個鹌鹑,我早十年就說了。”
疏雨翻了個白眼,不可否認的是聽到他一如既往的玩笑心中驟然放松下來的情緒,“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
她滔滔不絕,“我就說嘛,你懂個什麽一廂情願兩情相悅什麽喜歡什麽愛的,都是騙我的,”又放松地搖搖腦袋,“我真傻,也就我相信你了。”
他眼中苦澀,卻笑得縱容,“我不知道,你難道就知道?”
“我就是知道!”疏雨蹦蹦跳跳的湊到他身邊,“怎麽樣也要面對艱難險阻然後兩個人不抛棄不放心,嗯……還得願意為了對方去死吧!”
被問到她自己,她卻又說,“我當然是沒有,不管是誰,我還是想好好活着的。”
公孫珀長舒一口氣,笑意盈盈地問她,“那你還沒告訴我,今日聖人為何要獎賞你?”
至于遲鈍異常的疏雨,只要她的心中沒有別人,那麽就算是沒有他又怎樣,心急的結果只會是将她越推越遠,他擡眸,隐在陰影下的眼中清明堅定,如今的他明白了等待才是最好的進取。
耐心的等候成熟時刻的到來。
疏雨唔了一聲,小聲的向他簡單描述了一遍那日在狩獵場上的情景,說完觀察着他臉上的神情,看到他蹙氣的眉頭和驟然沉下的眼神,忙不疊的開口,
“我當場就教訓過五公主那個讨厭鬼了,她可被我扔過去的狼首吓得半死,”疏雨興奮得尾音上揚,“再說了,現在京都誰人不知五公主殘暴心狠,就是葉家再勢大也扭轉不了。”
“可她只是沒了名聲沒了部曲這些無緊要的東西,你卻差點沒了命。”他蹙着眉。
“我沒事的。”疏雨伸長手費勁的拍拍他的肩膀,寬慰道,“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他嘆一口氣,微微矮下身讓她能輕松的拍到自己的肩膀,無奈,“但凡五公主和她那不懷好心的跟班聰明些,你也就知道厲害了。”
說完了疏雨的事,疏雨又好奇的問起她走後殿內又出了何事,但她也學聰明了,“若是不能說你可別告訴我。”
公孫珀看着女孩眼眸晶亮,明明好奇卻又裝模作樣故作幹練的打個補丁,唇角不由自主就挂着笑,“能說什麽,自然是渭南的事。”
他嘆了口氣,“這些砍頭抄家的大職責自然是與我無關,我只是在琢磨做這事的分寸罷了,若是出頭太過,難免被朝中某一派盯上……”
靈光一閃,疏雨眨眨眼睛,好像忽然就明白先前的公孫琢說的進退兩難了。
因為他尴尬的出身,除了在他們這些親近之人的面前,他一直是以平和無害的形象示人,這番平衡是在聖人的信任他的未來與風頭他人注目之間的選擇和平衡。
作者有話說:
一首葡萄成熟時送給珀崽~感謝在2022-10-18 23:38:51~2022-10-19 23:14: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Vera. 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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