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34、渭南
34、渭南
細雨連綿, 關中地方連着下了數日的雨,天色灰蒙蒙的無處不籠罩着朦胧的烏色,陰霾籠罩下不止是天色還有渭南百姓們的神情。
阿梁穿着蓑衣急匆匆的下馬, 行色匆匆的走進這間小院,小院不大,不出片刻阿梁就到了燈火明亮的左廂房門口。
“殿下。”阿梁面色嚴峻, 将身上滿是雨水的蓑衣脫下扔在屋外, 渾身濕漉漉的走進廂房內。
廂房中公孫珀一身單薄的斓袍,面前的桌上文書堆疊成兩座小山,正低着頭速度極快的執筆批閱,發絲潑墨傾瀉,聽見阿梁的聲音才緩緩擡起頭, “怎麽樣?”
他一雙點漆的眼瞳映着明亮的燈火,眼下的青黑隐隐可見。
阿梁嗓音有些啞,沉聲道:“明面上阿氐帶着縣衙裏的十數捕快跟随縣令陳旺去了東頭, 我悄悄帶了我們的部曲分散在整個縣裏查了一遍。”
“阿氐去的那邊水災确實毫無影響……”
公孫珀點了點頭, 手中羊毫飽蘸濃墨, “那我讓你找的你可有尋到?”
“找到了!”阿梁面色一整,“一共是二十三家, 屬下已一一标志好了位置。”說着從貼身的衣囊裏拿出一份牛皮紙地圖。
遞上地圖時,眼神閃爍了一瞬還是忍不住說, “殿下, 我這一路看來, 這受災情況似是與阿氐他們并不相同……”
白皙修長的手指接過牛皮紙, 公孫珀眉頭一蹙, “災情?”幾乎是一瞬間他就明白了了阿梁欲語還休的內容。
冷呵一聲, 瘦削挺拔的少年直起身子望着窗外, 被随手扔開的羊毫在書卷上洇出濃彩,“關中連綿大雨,想也該是鹽田減産青苗受災,只是沒想到,這陳旺倒是有膽子故弄玄虛。”
其實公孫珀心中早有猜測,自從前幾日剛來就初現端倪,縣令陳旺見來巡察的是金尊玉貴的皇子,口口聲聲天家尊貴,怎麽也不肯讓他單獨帶人出去,只是說流民危險,最後也只是松口帶着他手下的人去了早已安排好的東邊。
“殿下,那我們該如何?”
“這陳旺既然敢這麽明目張膽,想來是背後別有依仗,做我們該做的就是了。”公孫珀垂眸,語氣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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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渭南之事我這‘草包皇子’不宜出頭,那吳藻性子最直,這弄虛作假之事想是瞞不過他。”他頓了頓,“我們此行來渭南最要緊的就是尋柳家當年逃出的舊部。”
“既然我們要找的人已經找到,明日晚上,便動手。”
阿梁心中一凜,抱拳沉聲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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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涼山上,也是陰雨綿綿,連着數日的驕陽炙烤下陡然下起小雨,涼風陣陣濕潤清新,倒是難得的友人聚會的好時候。
髓元殿前聖人正攜肱骨吟詩飲酒好不樂哉,皇後也難得的有興致邀上兩三夫人舉棋說笑,後宮妃嫔們也大都窩在自己的殿中與自己難得一見的家人密友說些體己話。
疏雨也在自己的小閣後頭靠近譚邊的角亭裏與阮煙密友二人談天。
面前的石桌上琳琅滿目擺了十數種各式各樣的點心,并着擺盤精致的各式果子,亭子邊靠近小潭的石階上還擺放着兩只纖細精巧的青竹竿,垂下的棉線深深紮入水面。
流水叮咚中,阮煙粉白的指尖捏起一枚小巧的軟酪,放入口中便是柔軟香甜,濃郁的奶香彌漫,好吃得阮煙沉醉眯起了眼。
“今日真是來對了,你這的點心可比京都最有名的軟香閣都好吃。”
疏雨笑着倒了杯熱乎乎龍井推到她面前。
“這可是宮中禦廚的手藝,我如今也只是在清涼山才能有機會。”疏雨的眼中閃過一絲懷念。
望着疏雨神情間有幾分消沉,阮煙連忙轉移話題,語氣歡快道:“方才我去拜見皇後娘娘,悄悄的擡頭看了一眼,皇後娘娘當真是雍容美麗!”又撞撞疏雨的肩膀,“你與娘娘當真是有幾分相像!不像養母女,更似親母女!”
疏雨努努嘴,“我不止是像娘娘,當年我還在襁褓之中被娘娘選中做養女更是因為我像極了小公主。”
“小公主?”阮煙疑惑問道,她雖是雖父母常年在外,但京都中的消息可謂是了如指掌,就連她都不知道皇後膝下還有一個小公主。
疏雨點點頭,“娘娘早年曾有一個小公主,但是當時正逢聖人登位之前最風雨飄搖的時候,內廷紛亂,小公主就是那時候夭折,為了不讓娘娘傷心太多,就連外人都不知道曾有這樣一段舊事。”
岑媽媽曾告訴她時,說着說着便滿臉是淚,這麽多年就連聖人和皇後都是只字不提,但疏雨心思敏感,哪裏不知這默契的不提,從來不是遺忘,而是痛徹心扉的傷痛,痛到難以直面孩子的逝去而不敢提。
這是皇後心裏永遠的傷。
“那你會覺得難過嗎?”阮煙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臉。
世人只知皇後與聖人對寶珠郡主這個養女千般寵愛,甚至越過了皇室的一衆公主,卻不知她是因為長得像早逝的女兒而被寵愛。
得到的愛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作為替代品的存在,這樣的寵愛還能算是寵愛嗎,任誰都會失望難過的吧?
但阮煙卻沒再疏雨的面上看到一絲一毫的憤慨或者是為自己不平,在她臉上更多的是淡淡的惆悵和溫柔的笑意。
疏雨道:“雖說娘娘一開始是因為我的長相才收我為養女,但她對我這十餘年的寵愛和養育是真的不能再真。”
她說的十分誠懇,“在這世上娘娘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若是沒有娘娘哪裏來如今的我呢?我只是心疼娘娘……”
皇後的處境并不好,可她能為皇後做的又能有什麽呢?疏雨想起見皇後時一次比一次虛弱的身體就一陣苦悶。
阮煙心疼的拍拍她的後背,安慰道:“娘娘有你這樣孝順的女兒也是小公主在天有靈。”
疏雨本該是被安慰的,看着眼眶含淚的阮煙反而哭笑不得的反過去安慰她,“你難過什麽……”
“你真是越活越糊塗了。”不遠處的南星閣裏,祖孫三代正在其中密談。
上首坐着的老婦滿臉皺紋,卻一絲不茍的正襟危坐,滿頭雪絲梳在腦後,滿繡的诰命服一絲褶皺也無。
老婦不滿的看着下首紅着眼眶的葉賢妃,冷聲道,“也正是你太不得力,如今老身一把年紀了還得向陳文竹那個貧賤之女下跪!”
太尉夫人蔣氏侍立在榮國夫人身側,望着被斥責的女兒忍不住開口想說上兩句,卻被榮國夫人的一個冷眼逼了回去,
“你也是,若不是你沒将這個女兒教好,如今我這大半個身子入土的老太婆也不必在這裏同你們母女費這口舌!”連珠炮一般的斥責像座山似的壓下來,太尉夫人頓時閉嘴。
葉賢妃嬌豔圓潤的臉上滿是委屈,“祖母,這立後之事哪裏是我這個後宮妃嫔能左右的,就算陳文竹那個女人再低賤無子,但好歹是原配,聖人不發尊口,我們也只能幹等着。”
“那你等了這麽寫年,你等着了沒有?”榮國夫人沒好氣道,“等來等去,就就連那個比你小上十歲的錢妃位份都快追上你了,你還沒等到。”
說起錢妃,葉賢妃臉上閃過一絲不忿,“那個女人又算是什麽,不過是仗着年輕還有幾分新鮮勁兒罷了。”
榮國公夫人卻懶得聽她說這些,環視一圈,不見葉賢妃膝下的一雙兒女,“三皇子和五公主呢?”
葉賢妃捏着帕子點了點眼角的淚痕,“小五這些日子同崔家的那丫頭不知在搗鼓些什麽,阿琰今日也同幾個郎君們喝酒去了。”
“小五一個女兒家閑散任性些也就罷了,左不過是找個好人家嫁了就是,”榮國公夫人話鋒一轉,“三皇子可是我們葉家唯一的皇子,你可千萬不能放松,你父親兄長在朝上操勞幾十年為的是誰,還不是我們葉家!”
有榮國公夫人這個老夫人在,基本上便沒有葉賢妃這個小輩說話的份,連着葉賢妃母親太尉夫人一起都只能是洗耳恭聽老夫人的教誨。
足足說了大半個時辰,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才扶着拐杖起身氣勢洶洶的走了,身側的太尉夫人更不敢怠慢,只敢給女兒遞來一個安慰的眼神就急匆匆的追了出去。
回到葉家的住處,葉太尉已是換了一身家常的衣衫在門口等候着母親。
母子二人一回去就在書房中坐下,
“母親,這些日子你辛苦了。”葉太尉輕輕将母親扶到上首坐下。
後宮之中即便他是葉賢妃的親生父親也不得入內,在內宮與外朝之間傳話便只能靠女眷,來清涼山這幾日,榮國夫人也确是來回數次,好不辛苦。
榮國夫人面對兒子臉上便只剩慈愛,關懷問道,“今日我兒在前朝可還順利?”
太尉自得一笑,“也說不上什麽順利不順利,今日不過是聖人辦的私宴,不過聊聊家常,晚些時辰兒子便将聖人特意賞賜給您的牛乳糕給您送去。”
聽了這個榮國夫人臉上的笑意更濃。
“不過,今日關中那邊也來了消息,果然是有柳家的舊人在尋柳家散落在渭南的那些舊部。”葉太尉的臉上笑意漸隐。
說起柳家,榮國夫人皺紋遍布的臉上也凝重起來,柳家……
“柳家的舊人這是還不私心。”老夫人冷哼一聲。
“不過您放心,兒子自有對策。”葉太尉寬慰的給母親遞上一盞熱茶。
“是六皇子?”榮國夫人眼中精光一閃,低聲問道。
葉太尉卻無所謂道,話語中多有不屑,“我瞧那六皇子從小到大優柔寡斷的模樣不像是有這魄力的,但若真是他……”
“兒子也有的是辦法讓那小子知道下場。”葉太尉修剪齊整的美髯微動,眼中冷光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