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29、青梅
29、青梅
窗外的旭日初升, 透亮的日光被層層帷幔隔開,熱意卻如潮水般依附身上,公孫珀的屋子裏沒放冰鑒, 陰沉又悶熱。
疏雨站在門邊吸吸鼻子,空氣中專屬于他的那股子淡淡的白檀香氣愈發濃郁。
他妥協似得把她從外邊放進這個獨屬于他的私密空間,卻一眼都不看她, 清瘦而高大的少年搖搖晃晃的轉個身又仰倒在帷幕紗簾後的床榻上。
疏雨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望了一會兒, 摸了摸袖子裏的燙傷膏,努力摒棄心中的種種雜念,揚起一個笑臉湊到公孫珀的塌邊。
伸出一只手指戳戳他寬大的後背,輕聲細語地哄他,“子垣, 你現在感覺如何?頭還疼嗎?”
面前的少年背對着她,一身單薄的雪白寝衣上流水般的烏發蔓延,恍惚間竟覺陽春白雪般的豔, 疏雨定了定神, 見他不理他便繼續柔聲勸他。
“子垣, 要不我去把醫士喚進來?”
他像是痛極,冷汗浸透了細碎的額發, 側着的慘白臉孔上皆是亮晶晶的汗珠,感受着床邊一輕, 她像是要起身的樣子,
他睫羽一顫, 啞着嗓音道, “我不需要。”
疏雨念着他生着病, 硬是忍下了往上冒的火氣, 繼續好言好語的勸他, “人生病了怎麽能不診治,我知道你擔心的是什麽……”
頓了頓,才接着道,“有我在,什麽事都不會有的,我陪你好不好?”
屋裏太悶,蹲在床邊的女孩額上也透出了汗意,鼻尖一點亮瑩瑩,昏暗裏的一雙眼卻如黑夜裏的星子,明亮水潤,誠懇得讓人不忍心拒絕。
公孫珀扯了扯嘴角,吃力道,“你說這次你陪着我,可下次呢,你既然這般厭棄我,定然不會一直着我。”
疏雨一驚,連忙搖頭,“我才沒有厭棄你!”
“你既然從來沒想過和我有什麽以後,更不想嫁給我,怎麽不算是厭惡我。”公孫珀說一句咳一聲,側着臉背着她,毫無生氣的慘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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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雨無奈,“難道親人之間的關系不比夫妻之間的情誼更加的長久穩定?你瞧阿娘和聖人,他們早年間也是一對恩愛夫妻呢,如今你瞧……”
“再說了,就算我不嫁給你也可以陪着你呀,我是阿娘的女兒,你也是阿娘的孩子,我們一生一世都會是兄妹呀。”
疏雨洋洋灑灑的說了一通兄妹之情,但這話不說公孫珀還能心平氣和的聽她說話,聽了這話公孫珀胸膛起伏間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當下就往床榻裏一滾,“你出去。”
拒絕和她溝通。
疏雨:……
但她不放棄,公孫子垣的頭風的毛病發作起來有多痛她知道,他這個人外柔內犟的性子她更知道,真聽他的話乖乖出去就等着今日他痛死在屋裏吧。
沒辦法,疏雨又從袖子裏拿出燙傷膏軟言細語的問他昨日的滾水燙到他了沒,床上躺着的公孫珀哼了聲繼續不理她。
任她什麽法子都想盡了,也沒哄得公孫子垣願意乖乖就範,實在想不出哄他的法子,疏雨只好問他,“你要如何才能乖乖看醫士?”
公孫珀合着眼忍着腦中鼓脹的痛意,難得的回應了一句,“若是你真的對我一點真心都沒有,為何還要在意我的死活?”
即便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已經回答了千百遍,即便她的每一遍回答都如同利刃般紮進他的心口,他想一遍心口的利刃便紮得更深一點。
心已被紮得千瘡百孔卻依然奢望着心裏的那個人願意為他包紮療傷。
他的聲音像是掩蓋在帷幕底下,輕得像是半夢半醒間的呓語,
“你騙騙我好不好……”
錦緞般烏亮的發絲如流水傾瀉在她的指尖,床榻上蜷縮的少年弓着身子垂下透露,有一雙冰涼寬大的手握着她的手。
疏雨錯愕的望着忽然起身的他。
他像是一個朝拜信仰的信徒,虔誠的雙手緊握着她的雙手,滾燙的額輕輕貼着她的指尖,熱意傳來,燒灼一般的炙熱。
她的心裏也像是有火在燒。
有一個人如黎明般将他從粘稠絕望的黑夜裏帶出,他在黎明的光輝裏學會了如何成為一個正常人如何去過正常人的生活。
可他的黎明卻要抛下他,她的光亮也将不再籠罩在他身上。
這要他怎麽活。
就算明知是欺騙,他也想知道聽她說真心歡喜到底是什麽滋味。
門外等候着的梁先生等人焦心的望着毫無動靜的門扉,這扇門像是個吃人的怪物,明明裏面進去了個人,卻連一絲的波瀾都沒掀起來。
疏雨手指在顫抖,眼睛一眨,感覺到臉頰上的濡濕的淚痕才後知後覺的感受到自己的眼淚。
她的眼睛在流淚,可她的嘴角卻在笑。
疏雨嗓音顫抖着回應他,“子垣,我們從小相依為命,我們的人生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是互相依靠視彼此為希望……”
她的聲音逐漸堅定,“我可以騙任何人,但我唯獨不能騙你。”
“我一直都知道什麽男女之情是不能與親人之間的眷戀是等同的,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你怎麽知道你對我是愛還是相伴多年的占有欲?”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所以我不能騙你,也無法對你保證什麽,但我對你永遠是赤誠的,我永遠不會騙你,我也敢對你保證,我會一直陪着你。”
他的手逐漸松開,疏雨摸了摸他柔軟的發頂,過了半晌才聽見他自嘲似的輕笑,
“迢迢,你可真狠心吶。”
說了這麽多卻連騙他都不願意,他到底是哪裏不好?為什麽她不願意?
心中一痛,疏雨看着他慘白的嘴唇,只覺得自己像是個罪人,她好像又傷害了他,但是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她沒辦法對他說謊。
公孫珀頭痛欲裂,蜷縮着仰躺在榻上,眉頭緊蹙,冷汗如注,手卻下意識的伸手在枕下摸索着。
慌亂的起身,疏雨此時也管不得公孫珀願不願意了,兩步并作三步的起身猛地将門打開,看着滿臉焦急的阿梁阿氐拽着蔣先生的藥箱往裏沖,自己卻不敢再往裏走。
卻有道聲音凝重的叫住了她。
是公孫琢,“迢迢,你在裏邊同小六說了什麽,怎麽他反而愈發嚴重了?”
他一手扶在門框上,目光定定的看着她,既生氣又無奈,“往常最縱着你的就是小六,如今他都病成這樣了,你還不願意說兩句好聽的哄哄他?”
公孫琢的語氣愈發的不客氣,甚至可以算的上是質問,“小六這麽些年待你不薄!你怎能如此恩……如此對他呢?”
口中的話将要說出口又被他咽了回去,面前的女孩回過頭來,面色卻并不比躺在床上的公孫珀好上多少,慘白的臉,烏潤的眼瞳空空的看着他,像是被人抽去了靈魂。
“四兄,有話等會兒再說罷,我不想在這裏跟你吵。”
說完轉身就走,公孫琢腳下一拐,連忙跟上,“我送你回去!”
經過這麽一番折騰,外邊的日頭已經越發的熾熱,照在她身上,她腳步飛快,額上的汗珠滴滴往下流淌,身上卻一絲熱度都沒感覺。
一直沉默着到了紀家疏雨的院中,公孫琢才緩和了嗓音開口道,“你們之間的事我算是知道了一點,照理說,我不該摻和你們之間的事,但是……”
他能知道還多虧了嘴巴大得很的阿梁,三言兩語就将茶樓下的事透了個徹底。
他開始勸疏雨,“這世上的郎君有幾個好東西,小六這般的打着燈籠都難找……”
疏雨:“那我也有自己的主意,從小到大,我的前半輩子那麽多決定都是別人替我做的,無論是小時候被留在京裏還是長大了又被扔出宮外,沒人問過我想選擇哪一個。”
她目光空洞,也不看他,而是轉身去看外邊的鳥兒,“我的未來是要為我自己而活的,子垣對我的好我永遠記得,我也會一輩子記在心裏,我會用我的一切來報答他,但這不包括我草草的嫁給他,就這樣托付我剩下的人生。”
“不管是誰,我此刻的想法都不會改變。”
她轉身看着他,眼裏才有了神采。
看着她的模樣,即便再為公孫珀不平,但公孫琢不得不承認,他還是為她的這一番話感到驕傲。
即便是在溫軟皇城富貴鄉裏長大又如何,展翅高飛的鷹即便不是生長在遼闊的草原上,那也依然是鷹,永遠與弱小的家鴿不同。
他甚至有點想笑,若是迢迢真的随親生父母去了關外,如今站在面前的女孩又該是一副怎樣的光彩。
“但你怎麽能确定你對小六就是親人之間的感情呢?”公孫琢聳了聳肩問道。
疏雨愣了愣,說,“就算我現在不知道,那為何要這般着急就要給出答案呢。”
人生這麽長,共度一生的伴侶何其重要,未來的時間很長,還能有無數的機會去選擇去做出決定。
公孫琢笑了,向她招招手,“本以為你是需要勸的,現在看來,需要勸的是小六才是,你很清楚你在做什麽,這就好。”
長嘆一口氣,轉身離去的身影卻并不平穩。
作者有話說:
迢迢寶就是一個有主意的女孩子,他們現在的矛盾就是一個沒安全感的人很着急,一個很有主見的人還沒做好準備,他們既然需要互相磨合~
搞了個抽獎紀念我們即将過去的國慶,我特意選了個看臉的抽獎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