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咚咚
14、咚咚
自那之後的一月有餘,龍虎大将軍紀元昌忙得腳不沾地,幾乎是日日入宮商議要事,聞凝霜作為當家主母,收攏這些年散落在各地的莊子田地聯絡往日親眷好友也忙得夠嗆。
紀家的幾個孩子,琉玉是鐵了心的不願與疏雨親近,就算是在橘院用膳也是裝作聽不見她說話,每天拉着燭玉趙文慧和往日在隴右的那些玩伴們一道四處玩耍。
倒是因為年幼被她撇下的河玉磐玉與疏雨日漸親厚起來。
河玉一張圓嘟嘟的臉,整日就巴望着疏雨院子裏的點心小食,磐玉雖然才四歲,卻最喜靜愛書,在疏雨書房裏,拿着本書能瞧上半日。
疏雨也慢慢的品出了在宮外呆着的好處,隔三差五的入宮配陪皇後養母聊聊天,遇上三皇子五公主之流就吵吵嘴,還能經常去探望公孫珀阿花等玩伴們,樂得自在。
但是,紀家作為朝中重臣,還是掌管一方兵權的大将軍,在都城自然是宴飲無數,別的疏雨還能推,但即将到來的阮家的洗塵宴卻是想逃也逃不了。
疏雨只能勸服自己,忍到這場宴會結束,起碼這個時不時就愛撺掇人刺你兩下的趙文慧就能遠遠離開她的視線。
她真的是受夠了——
疏雨晚膳前換身衣裳她能默默垂淚,因為衣裳上的花紋讓她想到了她娘;見到了繡球,眼珠子一轉開口便是,‘我和琉玉在隴右還從來沒見過這般美麗的貍奴呢’;就是疏雨吃飯,她也能顧影自憐,她們自小在隴右長大,這般端莊優雅的儀态是她們這輩子都學不會的……
疏雨:默默捏緊拳頭。
到了都城河道邊的柳樹葉子逐漸從黃綠變成了濃勻的碧色,待到街邊陸續有農人挑來最早熟的烏紫桑葚,阮家即将到達都城的消息和莊子上成熟的蜜桃一同傳了回來。
阮家的洗塵宴辦的急,聖上禦賜的宅邸還未收拾妥當,便包下了都城負有盛名的明月樓,前來的賓客不止有紀家,還有鎮守西南與紀家一同歸來的龍甲大将軍婁興懷及鎮守幽州多年的幽州刺史曾全等歸京官員。
這般闊綽的排場,這般來頭的賓客,可謂是舉城矚目。
紀府中的疏雨一邊好奇的聽着侍女杏眉繪聲繪色的描述都城中的幾家大酒樓,尤其是今日要去的明月樓,一邊任由杏珍給她套上衣裙,再細細畫上面上妝容。
疏雨從沒去過外邊的酒樓參加宴會,難得對宴會這樣的集體活動有了幾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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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紀府中的女眷一同出發,紀府的馬車寬敞平穩,燭玉帶着兩個弟弟坐在後面那輛,紀夫人帶着兩個女兒和趙文慧坐一輛。
“阿纓,”紀夫人不滿的看着對面坐着的琉玉,“阿娘給你準備的衣裳怎麽沒有穿?”
疏雨打量了一眼對面坐着兩個女孩,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裙。
冷笑着心想,今日紀夫人恐怕是給自己的兩個女兒準備了款式和面料相似的衣衫,大女兒是乖乖的穿了,可是小女兒卻反其道而行之,和小姐妹趙文慧穿起了姐妹裝。
若是她們三個女孩和紀夫人走在一起,恐怕誰都會以為趙文慧才是紀夫人多年未見的大女兒呢。
紀琉玉有些心虛的疏雨和自己的衣裳上看了一圈,有些心虛的低下頭道:“我不喜歡阿娘給我準備的衣裳,還是文慧阿姊親手做的衣裳我更喜歡……而且……”衣袖被輕輕一拉,琉玉對上趙文慧帶着懇求的眼神,聲音頓時輕了。
又擡頭偷偷瞄了一眼面帶不悅的阿娘和面無表情的姐姐,擠出一句道歉,“……下次我會告訴母親的。”
紀夫人又看了看旁邊低着頭唯唯諾諾的趙文慧,長嘆一聲,溫聲道:“文慧,這不怪你,你和阿纓的感情好,給她親手做衣衫,是你的心意也辛苦你了,這是阿纓沒想周全,你不要責怪自己。”
疏雨斂目看着自己雪白的指尖,一言不發。
手上驟然一暖。
偏過頭望去,看見了紀夫人無奈中帶着歉意的眼神。
疏雨适時的朝紀夫人露出一個溫和美麗的微笑,溫順中帶着淡淡的難過——這可是她在鏡子面前足足練了一百遍的成果。
不出意料,紀夫人看向她的眼神愈發的愧疚了。
寬敞敦厚的馬車緩緩停在了都城最負盛名之一的明月樓門前時,正巧碰上明月樓的千盞齊明,數千盞各式燈籠點燃的絢麗色彩宛如洶湧而來的波濤。
站在原地,倒像是迎面而來一場星星點點的浪濤。
明月樓前人流如注,皆是驚嘆,馬車上的賓客下車後由門前的阮家人接待,疏雨便跟着紀夫人一同往明月樓裏去。
都城人愛流水的雅致,就是酒樓的樓與樓之間都以廊橋相接,廊橋下潺潺流水卧石栽松,一步一景,好不雅致。
還未開宴,女眷們便都在西邊的樓臺閑聊,天氣轉暖,此時夕陽正好,正是賞景。
“阿霜!”甫一進去,便見裏頭一身軟紅描金衣裙的利落貴婦人笑容滿面的迎了過來,一見到紀夫人,便宛如一道天邊濃烈的晚霞,親親熱熱的挽着紀夫人的雙手,歡欣道:“多年不見,阿霜還是風采依舊啊,今日你來了可得跟我好生喝上兩杯!”。
“這是你家的兩個女兒吧,當真是标致的緊,就是一個像你一個像你家夫君……”這貴婦人飛揚的眉梢微微上挑,剛想一手拉紀琉玉一手拉趙文慧,就被身旁身量嬌小的草綠色裙子女孩拉住了手。
“阿娘,你我還未向郡主娘娘行禮呢。”說着扯着一臉無措的貴婦人福下身端端正正的向疏雨行了一禮。
疏雨心中一動,才真正看向面前的這位看似嬌嬌弱弱的娘子。
嬌小的身量,茉莉花一般潔白柔弱的臉蛋,周身皆是文弱書卷氣,卻偏偏一雙盈盈雙目格外的明亮狡黠,更添三分生動。
一路問候過來,也不乏眼裏毒辣的夫人看出來這穿着不同的娘子才是紀家的寶珠郡主,但如此年幼的娘子居然能第一眼就看出來了她才是紀家的大女兒當真是讓人吃驚。
“阮夫人,阮娘子不必拘禮。”疏雨就像是性子更溫和的普通晚輩,謙遜的擡手虛扶。
此時紀夫人面上也難免羞窘,自己帶出來的三個女孩卻因衣着在宴會上頻繁鬧出烏龍,連忙互相介紹道:“身量高挑些的為吾家長女疏雨,這身量矮些為次女琉玉。”纖長的指尖先指向疏雨,又點向與趙文慧站在一處的紀琉玉。
趙文慧勉強維持臉上的笑容,卻窘得不知手腳要放到哪裏,能有道縫讓她鑽進去才好。
“這是刺史夫人阮夫人,”紀夫人面上的羞窘一轉而逝,再說話時又是平日裏端莊淑雅的紀夫人,向女兒們介紹道:“身邊便是阮七娘子阮煙,你們年歲相仿,日後也好多多來往!”
阮夫人幹笑兩聲,阮煙羞澀稱是。
最後的重頭戲便是——趙文慧。
紀夫人親自将趙文慧顫抖的小手鄭重的交付在阮夫人豐腴柔軟的掌心,如果說方才的氣氛還有些尴尬,那當兩家人談起趙文慧的父母親人時,便只餘下難以言說的哀傷。
阮夫人目光哀婉的看着控制不住落淚的趙文慧,動作溫柔的撫了撫她的額頭,“好孩子,以後舅母會替你父母照顧你的,阮家就是你的家……”
……
疏雨就站在樓臺的闌幹邊沉默的看着天邊。
今日宴會上的賓客,大多都是歸京臣眷,或多或少都有家中子弟或者親眷好友因戰事而身死異鄉,望着這一幕皆是情有所感,頗有些感同身受。
一直到正式開宴,圍繞在衆人之間的話題依然是這麽多年再外鄉的生活,夫人們聊持家不易,女孩們都三三兩兩的拉着昔日舊友聊都城繁華,就連方才還愁容滿面的紀琉玉此時高興高興的去尋幾個曾在隴右生活的女孩們聊天。
看着落單的大女兒,紀夫人心有憐惜,用手帕包了塊親手做的茉莉香糕遞給疏雨,“這宴上沒有與你熟識的朋友,你可覺得孤單?”
疏雨小口咬着香糕,搖了搖頭。
細膩清淺的茉莉香氣在唇齒間化開,甜而不膩,香而不濃,疏雨眼眸一亮,這香糕意外的好吃,比澄明殿小廚房的還要合她口味。
咽下這口香糕,疏雨才回答道:“這宴上的娘子們有自己熟識的好友,我只是熟識的不在宴上罷了。”
沒想到女兒會這樣回答,紀夫人有些訝異的看着小口小口窸窸窣窣啃糕點的女兒,仔細想想也沒有什麽不對,便又滿臉慈祥笑意的看着疏雨啃糕點。
結果就是,疏雨宴上的吃食沒吃上幾口,倒是吃香糕吃得肚子滾圓。撐得有些難受,便與小聲在紀夫人耳邊交代了一句,自己往小樓往裏的廊橋去消消食。
揮揮手讓小幺也別跟着。
獨自一人來到這邊的廊橋。疏雨前後望了一圈,這明月樓是由數座小樓與樓臺拼成的,這座廊橋的不遠處各有數座張燈結彩燈火通明的廊橋。
許是這座廊橋正在一片寂靜的屋子前,屋子寂靜漆黑,連着廊橋顯得甚至有些陰沉,這裏鮮少有賓客來此醒酒賞月。
那邊的絢爛熱鬧愈發顯得這座廊橋格外的寂靜,甚至連燈都沒點兩盞,燈火微弱,更顯得漫天星鬥熠熠生輝。
想必這般偏僻且烏沉的地方也不會有人來,疏雨便大膽的将鞋子脫在一邊,一雙只穿了白襪的小腳在光潔的地板上來回走動着消食。
腳掌落在木板上的聲響沉而短,咚咚咚的聲響卻莫名的讓人的心都安靜了下來,這裏沒有敞亮的光線,也沒有人,此時是自由自在的。
就像是頭一次玩水的稚童,疏雨興致勃勃的聽着耳邊腳掌落在地板上的聲音,感受着微涼的晚風落在她的臉頰時的輕柔。
“……這位小娘子,你可是在找你的鞋?”
不遠處驟然響起一道清越的男子嗓音,疏雨一驚,擡頭看去,在朦胧夜色間隐約見到一道颀長高挑的身影,黑色的人影,手上卻提着一雙白色物什。
這是她的鞋!
疏雨大驚失色。
作者有話說:
下章,珀崽就要出現了!
關于父母和家人,我給一個小小的提示,一根刺紮到皮肉裏但表面已經是長合了,這時候就是不破不立。總之,想讓女鵝真心把他們當家人肯定不會很輕易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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