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繡球
13、繡球
豎日一大早,聞凝霜還沒來得及去杏院,紀琉玉就先拖着睡眼惺忪的紀燭玉興致勃勃的往杏院裏去了。
小女孩的情緒來的快去得也快,昨日還在家宴上對着疏雨憤憤不平,今日就興高采烈的帶着自己的孿生兄弟和小物件們去姐姐的院子裏玩耍了。
沿路哼着小曲碎碎念,身後的婢女懷中抱着的匣子裝着各色雜七雜八的小物件。
琉玉到杏院時,遠遠的正好碰見廊下走來一隊青衣侍女,為首之人衣着打扮明顯不像是一般的侍女,她衣裙上的青色比旁人更濃郁深沉,腰上懸着朱雀點金玉珏。
她自小在隴右長大,對京都的官制一知半解,只當是尋常宮女。
她的目光偏移到女官身後的一名雙髻小侍女懷中雪球般柔軟的小白貓。
琉玉喜歡的心都化了,冰雪般潔白剔透的柔軟白毛,被抱在貓奴肘彎處的小巧肉墊是粉嫩的粉色,圓溜溜的兩只大眼睛一只翠蘭一只琥珀,好奇得歪着頭望着她。
當下就笑着朝貓奴伸出了手,“把這只貓給我抱抱。”
貓奴瞧起來還只有十歲出頭,身量足足比琉玉矮上大半個頭,聽見琉玉這般要求,渾身一顫,怯怯的望向身前的領事女官,不敢動作。
懷中的小貓繡球軟綿綿的喵嗚一聲,舔舔自己的爪子。
琉玉伸手朝着貓奴,面前的這個抱貓奴卻遲遲不将貓遞給她,當下就沉了臉,有些不耐煩,“我說了,把貓給我!”她在隴右順心慣了,還是頭一次見到有奴才居然敢不聽她的話。
小貓奴面前的青衣女官福身恭敬的行了一禮,斂目道:“下官們領命将繡球送至寶珠郡主手中,眼下差事還未辦妥,還望二娘子海涵。”言下之意就是這貓是給她姐姐的,不是給她的,不給她抱。
“我說了,給我,我是寶珠郡主的妹妹,給她自然等同于給我!”琉玉還從未見過這般大膽的奴才,打量着面前女官依然淡然典雅的神色姿态,心情更加不爽,說話就愈發尖酸難聽,
“我是沒有郡主的名分,但我可是龍虎大将軍的女兒,在關外多年,你們難道還敢仗着這微末品級便瞧不起我?”
“像你們這般不知死活的刁奴在隴右是要被我懸在馬後拖行示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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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慎言!”青衣女官驟然提高聲量,周身淡然典雅的氣勢頓時一改,她擡眼望去的一眼,如刀鋒驟然露在燈下的冷芒一閃,措不及防的将琉玉這個小娘子吓得後退一步。
兩方對峙,無人後退一步,一觸即發。
繡球夾在中間喵嗚喵嗚的叫得像勾得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褒姒,諸侯和周幽王兩邊對峙,繡球褒姒只負責奶聲奶氣的喵嗚。
疏雨聽到廊前負責澆花的小侍女急吼吼的通報前面打起來了,連鞋都沒來得及換就急匆匆的趕過來。
見兩邊還沒打起來,松了一口氣,又忍不住哭笑不得,往常她都是那個差點與人打起來要別人從旁調停的人,如今她居然都成了那個去救火的人。
疏雨站在臺階上,開口緩和道:“好了,這我差不多知道了,不要鬧了。”一旁的琉玉見到她來了,眼眸一亮,目露期盼的眼巴巴望着抱貓女奴懷裏乖巧漂亮的小貓繡球。
“孫掌印,今日勞煩你了。”疏雨微微錯過頭,朝青衣女官道。女官見到她,面上的笑意更加柔和燦爛了,柔聲道:“六郎知道你回府了,特意命我将繡球送來陪你解悶。”
抱貓女奴上前一步,将懷中見了疏雨已是躁動不已幾乎是抱不住的繡球小心翼翼的遞到疏雨的面前。
一邊等着的琉玉就眼巴巴的看着小貓搖着蓬松的大尾巴迫不及待的竄到疏雨懷裏,嗲聲嗲氣的喵嗚喵嗚,眉頭一皺,有些不滿。
青衣女官此行的任務已完成,行禮後,留下侍候小貓的兩名貓奴便告退。
見人走了,琉玉才望向姐姐,興奮道:“這個老太婆當真是多管閑事,不過嘛,我看姐姐與她相識便不與她計較了,”又望向疏雨懷裏的繡球,“姐姐把小貓給我玩玩!”
疏雨面上帶着笑,心裏卻有些不高興。
不着痕跡的将懷中舒服得打呼嚕的繡球往裏塞了塞,笑容輕柔中帶着三分小心翼翼,和琉玉商量道:“妹妹,繡球怕生,被不熟悉的人抱掙紮起來怕是傷到你,不如你這幾日來我這裏與它玩耍熟悉熟悉再抱?”
琉玉沒有說話。
疏雨漫不經心的掃過紀琉玉明顯不滿的臉色,又看見她身後捧着木箱的侍女們,便轉移話題道:“妹妹和弟弟今天來找我是尋我玩耍的嗎?”
笑吟吟的裝傻,“快進來吧,我這裏也有不少新奇的緞子首飾,妹妹你頭上的櫻桃花簪絲絹都有些舊了,姐姐給你選幾支新的!”
說完便側過身子等着他們和自己一起進去。
琉玉氣得渾身發抖,一瞬間說不出話來,再擡起頭時通紅的眼圈和咄咄逼人的氣勢幾乎是吓了疏雨一跳。
這姑娘又怎麽了?她都不知道她說的哪個字讓這個不穩定的火藥桶爆發了。
疏雨怔愣過後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見面前這個臉蛋圓圓的小娘子氣憤的一邊流着淚,一邊狠狠将發間櫻桃花簪子一把拔下扔到地上,猶嫌不解氣,鹿皮小靴子将簪子狠狠踩了腳。
這才頂着一頭散開的烏發哽咽着跑開了。
懷中小貓柔軟輕盈得像是一捧溫暖的雪,懷中格外溫暖的溫度才讓疏雨後知後覺的覺得身上有些冷。
原來是她出來得太着急,不僅沒來得及換一雙鞋,還忘了給身上披一件棉袍,四月天氣,清晨還是寒氣陣陣,怎麽能不冷。
杏院裏,侍女雪梨,不,疏雨改名後應該是杏珍,一身杏黃色的小襖正在院子偏廳的爐子邊小心翼翼的給用特制的夾子烤冬日存下來的橘子。
疏雨就坐在一邊的軟墊上望着紅彤彤的爐火,小口小口的喝着熱乎乎的玫瑰蜂蜜茶,懷中蜷縮着雪白的繡球。
“郡主,夫人怎麽還沒來?”小幺蹲在疏雨旁邊替她剝開烤橘子焦黑的外皮,擡頭問道。
這還是疏雨跟昨日同她閑聊時說的,她說今日夫人定是會來看她,不是清晨就是上午。
疏雨卻抱着杯子搖了搖頭,笑着點點身後那扇窗,道:“今日白日估計是沒空過來的。”
杏珍默默聽着,沒忍住擡眼瞧了一眼郡主身後的那扇窗——杏院的東北邊便是鏡湖,這裏正好能瞧見鏡湖邊曲水亭中站着幾人。
紅色的是氣不過的紀琉玉,正一件一件的将自己帶來的東西逐一扔到鏡湖裏,身側那道想必就是紀燭玉,看着他們的動作,應該也是在吵架。
杏珍沒看懂,也沒敢問,默默烤自己的橘子。
疏雨幽幽道:“紀琉玉只有脾氣沒有腦子,她弟弟可是個聰明人。”
果然,不出疏雨所料,直到晚膳時分,紀夫人都沒有過來。
小幺打聽來的消息是,昨日二娘子和三郎君在鏡湖湖畔争吵,推搡之間不知怎的,二娘子就落入湖裏了,正巧讓夫人撞上。
疏雨托着腦袋,思索了一番。
扪心自問,她已經非常努力跟他們搞好關系了,白眼嘲諷都不還手也不還口的,簡直是脾氣好得吓人。
那就借用三皇子公孫琰這個讨厭鬼的一句話,‘我都已經這麽努力了,還不成肯定不怪我,肯定是別人的錯。’
看着窗外愈發燦爛的晚霞,疏雨站起來拍拍褶皺的裙子,帶着小幺去橘院去吃全家團聚晚餐。
經過鏡湖,疏雨就看到,倒映着漫天霞光的廣闊鏡湖上極其突兀的飄着一樣樣的雜物,湖上有三兩只小船,船上的家丁正舉着長杆在打撈。
到了橘院。
落水受驚的琉玉自然是不在,最小的磐玉風寒還未好全,也是不在,倒是瞧見了那個叫趙文慧的女孩。
和琉玉一般蜜色的肌膚,臉蛋圓圓帶着些許嬰兒肥,只是沒有琉玉身上的那股英氣和勃勃生氣。
疏雨在打量她,趙文慧也在打量着疏雨。
趙文慧的目光落在疏雨精心養護的雪白面頰,又不由自主的移到她的衣衫首飾,因是家常,她只穿了件柔軟的簡單粉白襦裙,手上戴着一只剔透的白玉镯,烏濃長發只是以兩支鑲玉花樹釵挽起。
溫柔素淡。
在她望過來之前,趙文慧垂下眼眸,心潮洶湧,她不是毫無見識的市井女子,自然是看得出,她這一身簡單的衣裙首飾也是她們在隴右見都沒見過好東西。
手心摩挲袖口粗劣的刺繡,她難堪似的将手掩蓋在案幾下,心中莫名的憤慨化成溢出胸懷的怨氣。
她憑什麽呢?
這些九轉回腸的小心思,疏雨壓根沒看見也沒在意,她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上首的那名微笑看着她的那名文雅女子。
她曾在那個風雨交加的晚上曾見紀夫人一面,當時她只覺得紀夫人氣質清新,身形窈窕,且那般情況下還能依舊保持着風姿氣度,當真是個厲害的女人。
紀夫人笑着看着疏雨道:“你嘗嘗這羊肉藕湯,這是我特意囑咐廚房按你的口味做的,你試試與在宮中吃的有無差別?”
衆人這才往自己的案上看去,後知後覺的發現面前這碟模樣甚是奇特的羹湯居然是羊肉藕湯——雪白脆嫩的生藕洗淨切開後磨成細細的生藕泥,再澆上熬煮一整日的羊肉清湯。
銀匙舀上一口,匙中綿密中帶着幾絲黏連的藕泥與羊湯界限清晰分明,入口便又如春風化雪般唇齒相依,新鮮藕泥甜嫩爽滑與羊湯的鮮濃融合成前所未有的美味。
疏雨嘗了一口,溫熱的羊湯裹挾着嫩滑的藕泥一路從唇齒暖到她的心間,眸光微動,心弦微動,她微笑道:“這是我吃過最好的羊肉藕湯。”
河玉喝了一口,頓時被這奇妙的美味折服,恨不能分出三張嘴品嘗,高聲附和道:“這也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羊肉藕湯!”
逗得衆人忍不住發笑。
“這當然是了,我們在隴右的時候哪裏能見得着藕,這還是我頭一次吃藕呢!”一旁的趙文慧笑着打趣道,“但在隴右一些水草豐茂的沙漠綠洲上會有一種根莖雪白的蘆葦,它的根莖用來炖湯品嘗起來鮮爽脆嫩與藕也相差無幾。”
她這番話倒是勾起了紀大将軍對往日那段時光的回憶,全家人聊起在隴右的那段歲月都不禁唏噓。
當然,除了成了局外人的疏雨。
待到用完晚膳,衆人都準備收拾收拾回自己的院子,疏雨卻被紀夫人留下了。
紀夫人牽着疏雨的手将她拉到身邊,神情溫柔的望着她。
“迢迢,回家這幾日你可還習慣?”紀夫人面上班帶着幾分歉意,“那日下着大雨,我們一行人趕路回京,不止是你小弟,還有不少部曲下臣都染上了風寒,阿娘便一時沒能有空來看你……”
覆在她手上的手掌溫暖柔軟,指腹處帶着些微的粗糙,疏雨正在熟悉這陌生的感覺,聽到紀夫人的解釋,笑容如明豔的晚霞,溫聲道:“阿娘,我知道的。”
又似想起了什麽,小心翼翼的望了一眼紀夫人,試探道:“妹妹怎麽樣了?”
想起阿纓,紀夫人就頭疼,安慰大女兒道:“你不用管她,她是自己和阿刃吵嘴想打阿刃打不着反而把自己弄水裏了,不會凫水還不肯讓阿刃撈她……”
又望向面帶愧色的疏雨,安撫道:“你不必內疚,這不怪你,都是阿纓太過驕縱,又任性妄為,你雖是姐姐,但也不必讓着她,越讓她越得寸進尺。”
聊了一通讓人不愉快的紀琉玉,讓疏雨也沒了最開始與紀夫人談心溫情脈脈的興致,沒多久就借口疲倦,帶着小幺回自己院子。
臨走之時,紀夫人溫聲叮囑她:“文慧的性子自從她家耶娘走後便有些敏感,但她本性善良不是個壞孩子,看在她耶娘的份上,就多忍她一些,過幾日,阮家進京,便算是了結了。”
原來,紀夫人也感覺到了啊。
疏雨自然是眉眼溫順的說好。
回到自己院中,疏雨站在院中的石榴樹下仰頭望着天上的點點繁星。高大的院牆像是一口四方的井,與青黑色的宮牆,何其相似。
在皇宮中她要權衡後宮的勢力,人人只道她在宮中橫行肆意還能帝後寵愛,但卻不知她的憂心忡忡權衡度量。
如今在自己的家裏也要這樣,父母兄弟姐妹的情誼也需要她刻意去維持去争取,這又何其諷刺。
一如既往,愛她的人,對她的愛都有理由。
作者有話說:
二更合一,明天瘋狂禮拜一不更,今天提前一起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