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你想怎麽做……
聽到這句問話, 盛拾月埋首在對方肩頸,溫熱氣息一下又一下地落下,吹起對方披散的發。
潮濕的雨氣摻雜着些許荔枝甜香,幽幽将整個房間填滿, 悄然纏繞上露出被褥的纖長腳踝, 連帶夜色一塊,将一切包裹。
“我……”
盛拾月張了張嘴, 又停頓片刻, 才開口:“我不想這個地方繼續存在。”
“嗯, ”寧清歌輕聲回應,溫涼的手依舊在對方脊背上輕拍,撫去夏夜悶熱捂出的薄汗。
“我想救這些孩子,”盛拾月繼續開口, 語氣有些生硬緩慢。
眼前又閃過之前的畫面,瘦弱的小孩熟練地向她敞開衣衫,麻木而絕望的眼神, 還有那一個放在角落裏的小泥偶。
“寧清歌你說,這個世界真的有神嗎?”她呢喃了聲。
或許真的是皇姐将她們帶到自己面前呢?
盛拾月往日不信神鬼, 若真有神仙, 又怎會讓皇姐淪落成如此下場,可如今倒希望有神了, 也好借虔誠祈禱、千萬香火, 讓皇姐免于泥濘侵蝕、地府磨難。
“寧清歌, 我是個膽小鬼。”
在朦胧雨霧中, 盛拾月如此說道, 她蜷縮在另一個人的懷裏,借着雨聲掩蓋, 将隐藏在心底的話語小心翼翼說出。
“我一直都是個膽小鬼。”
她一直躲在皇姐、阿娘、小姨身後,藏在一個纨绔的殼子裏,可皇姐沒了,阿娘走了,小姨的一次意外就讓皇帝揮下罰棍,她自以為的太平盛世向她展露了陰暗的一角。
她可以假裝不知道,大不了施舍一點兒善意,派人将小院裏的那群孩子送回家,然後再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
可她看見那個泥人,不知在陰暗的土屋裏擺了多久,滿是灰塵與裂縫,曾經被贊揚歌頌、被譽為大梁晨曦的扶光太女,如今卻只能躲藏在這樣一個滿是蛛網的土屋裏。
她不明白,也一直在為此困惑,光明會被拉入泥潭,惡貫滿盈的人卻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她明明沒有做什麽,卻也被批評審判,但喪心病狂的人或許還在被人誇贊,說他們是為民為國的好官,這世上怎麽會如此荒謬可笑的事。
“殿下,”寧清歌終于開口。
她輕輕拽住對方發尾,溫聲道:“殿下一直都是很勇敢的人。”
她聲音柔和卻堅定,不像是安慰,倒像在沉述一個早已确定的事實。
盛拾月嗤笑一聲:“勇敢當個讨人嫌的纨绔嗎?”
寧清歌微微偏頭,用臉頰蹭過對方頭頂,低聲道:“在我心裏,殿下一直都是幹淨無瑕的月亮。”
“是我的月亮。”
這突如其來的話語讓盛拾月僵硬住,暫時忘卻了那些沉悶,被拽入另一個不可思議的話題中,寧清歌一向擅長将她帶偏,就好像方才,明明是寧清歌的過錯,繞了一圈卻變成教育盛拾月。
現在也是一樣的,輕而易舉就讓盛拾月掉入她編造的網中。
盛拾月既羞窘又不知所措,結巴道:“寧清歌你在說什麽……”
她怎麽會是月亮呢,分明對方才是清冷皎潔的月亮。
她輕輕嘆息,有些幽怨道:“我一直在想為什麽殿下從來不問我,為什麽會喜歡殿下?”
“這樣我就可以告訴殿下,沒有人會不被月亮吸引。”
“我、我為什麽要問你這個?”盛拾月有些無措,想逃卻又被抓住,只能被禁锢在對方的懷裏。
她慌慌張張扯着理由:“你想讓我問你,可你也沒直白告訴我,你喜歡我啊?”
只會拐彎抹角地暗示明示,害她以為寧清歌就喜歡這種不必言說的調調,暗自腹诽這人就是塊心黑的悶木頭。
寧清歌點了點頭,說:“那是我的确實不對。”
這回認錯倒是快。
盛拾月不知該說什麽,憋出一句:“那你是什麽時候喜歡我的?在掖庭的時候”
她為這事煩心許久,除去那些偶然遇見的斥責外,她根本回憶不起兩人還有什麽別的交際,更別說判斷寧清歌什麽時候喜歡上她。
她琢磨來琢磨去,最後想到宮中,那時寧清歌被貶至掖庭,而她還皇宮之中,莫不是她無意搭救過寧清歌
盛拾月參考着那些雜七雜八的話本,編造出了一出嚣張纨绔見被欺辱宮女,突然出手搭救的故事,還暗戳戳感慨了下自己的善良,那麽大個事,居然轉身就忘記,當真是樂善好施、不求回報的好人,寧清歌肯定也是因此對自己情根深種。
可寧清歌好似看出她所想,一板一眼地冒出兩個字:“不是。”
思考許久得出的答案就這樣被否定,盛拾月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差點被憋死。
另一人還往裏頭添了把柴火,繼續道:“我認識殿下,比殿下以為的更早。”
更早?
寧清歌沒有入宮之前
五六歲還是三四歲
不會是牙牙學語,她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吧?
盛拾月倒吸一口涼氣,直接往旁邊躲,一下子靠在牆上,聲音顫抖道:“我就說你是烏龜吃煤炭的老王八,居然有這種嗜好,我才那麽小,你就敢、就敢……”
不怪她那麽想,白日才經歷了那麽一遭,現在瞧寧清歌的眼神都不對了。
“你你你、變态!”盛拾月直接氣紅了臉。
可寧清歌卻忍不住笑起,抖得床都跟着顫:“小九你、怎麽那麽可愛啊……”
盛拾月眼睛連眨許多下,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問的是什麽時候喜歡,寧清歌答的是什麽時候認識。
這家夥就是故意的!
盛拾月氣得擡腳踹她,卻被對方拽住腳踝。
“松手!”
她今天就要把寧清歌踹下床去,讓她睡地板!
腳腕在虎口掙紮,寧清歌想忍住笑,可笑聲又從唇齒洩出,于是那家夥更氣,大聲罵道:“寧清歌你松開我!”
再不哄,這貓兒就真要炸毛了。
寧清歌用力一拽,便扯着對方腳踝,将人扯入懷中。
盛拾月自然反抗,擡手就要去推她的肩膀,可寧清歌早有準備,反手又捏住她手腕。
“寧……”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堵住,柔軟的唇将斥罵攔截,化作荔枝的甜膩。
盛拾月不肯那麽輕易就原諒,故意去咬對方,叼住薄唇,留下一個個惱怒的牙印。
寧清歌回以溫柔包裹,不曾反抗,偶爾輕輕嘶一聲表示自己正在忍疼。
總是吃軟不吃硬,又不長記性的家夥,不知是第幾次掉入這樣的陷阱,惡狠狠的撕咬換做舔舐,明明是貼心安慰,也得加重力度表示自己的不是那麽容易就被哄好。
手掙脫對方束縛,掌心貼在對方臉頰,而後又忍不住往上,想捏住寧清歌的耳垂,可卻被從未想過的灼熱溫度燙了下。
寧清歌剛剛是在害羞嗎?
盛拾月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在一片漆黑裏,神情被模糊,話語被刻意遮掩,所以她不知道寧清歌在忍着怎樣的羞怯,克制着聲音的顫抖,小心翼翼地将隐藏許久的心事擺在盛拾月面前。
她是立在湖畔的人,長久凝視着湖中心的月亮倒影,卻不敢伸手去撈,生怕月亮碎在她的掌心,可當月亮被濃雲遮住,湖面只剩下漆黑時,她又俯身捧起一汪水,輕且緩地吻住,鄭重地好像在對待易破碎的琉璃。
唇齒相碰,舌尖相抵又交纏在一塊,呼吸融在一塊,口腔裏全是甜膩的荔枝汁液。
盛拾月呼吸漸亂,滾燙熾熱的耳垂被指尖碾壓摩擦。
晚來風急,吹響林葉,打碎一地花瓣,細雨越來越急,斜落在瓦片、窗戶、地磚上,覆上一層銀亮的膜。
水珠滴答滴答地落下,将落葉拍打,夏日的悶熱卷起泥土味道,往窗子縫隙裏鑽。
盛拾月拽住對方耳垂,低聲說了句什麽,被堵住的低啞嗓音含糊不清,只能聽到起伏的音調。
可寧清歌卻頓住,繼而回以更熱烈的吻。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她回應了寧清歌,在對方試圖躲藏、故意逗弄逃避的時候,将回應夾雜着一個又一個的吻中,認真回以自己的答案。
“小九,”有人低聲喃喃,意識已經有些恍惚,自顧自道:“你才是月亮。”
“月亮……”
“小九、小九。”
“殿下。”
她像是泡到了酒缸子裏,腦子被酒精侵蝕,只剩下篆刻在骨子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重複。
盛拾月仰頭,帶着水跡的唇輕觸額頭,落在發顫的眼睑、鼻梁、臉頰,慢吞吞地一點點落下自己的印記。
趾尖墊在溫涼腳背,薄皮的長骨有些硌人,膝蓋輕碰,微微曲起,又被人小心壓在腿間。
布料摩擦的窸窣聲響起,被褥已斜掉到床邊,只剩下半個角,難以蓋住兩人。
盛拾月縮到她懷裏,輕聲道:“寧清歌,月亮落到你懷裏了。”
小院裏積了水,彙聚成流将落葉沖到一塊,累做小山堆,躲在樹葉底下的鳥兒梳理着羽毛。
斜雨逐漸從窗戶縫隙中擠入,打濕地板,房間裏的荔枝香氣越來越濃,起初摻在雨霧之中,後頭就開始驅趕起其他,惡劣地填滿整個房間,不允許任何多餘味道來打擾。
就連殘缺的乾元,也嗅到了一絲甜香:“寧清歌,你的信香……”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不知何時,這股味道已經将自己包圍,從舌尖到脖頸,甚至往下的每一個位置。
惡劣的家夥早就用這種方式,打上了自己的所有權,仗着另一人不知道,肆無忌憚地留下自己的信香。
過分。
寧清歌不僅沒有被發現的愧疚,反倒将人用力攬緊,臉頰摩擦着對方腦袋,輕聲細語道:“殿下再忍一忍?我壓制不住了。”
許是一回生二回熟,這人說得順口,不再像上次一樣卡頓,盛拾月甚至品出一點兒理直氣壯
盛拾月竟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嘴唇張張合合半天,只憋出一句:“寧清歌你不要臉。”
另一人卻笑,上挑的尾音帶着缱绻溫柔,好似誘哄一般開口:“那殿下幫幫我?”
幫?
怎麽幫
盛拾月卡頓一瞬,緊接着漲紅了臉,慌慌張張地道:“我、我不會。”
眼前又浮現那夜的畫面,那人壓在自己身上……
“還不會啊?”寧清歌聲音戲谑,故意拖長語調,好像思考。
正以為被放過的小乾元頓時松了口氣,剛剛想挪開一點,拉開距離,卻被人拽住手。
她說:“那我教教殿下好不好?”
教?
怎麽教?
盛拾月腦子裏一片空白,一下子的沖擊太大,讓毫無經驗的她不知所措。
可另一人卻還在繼續,拽住她的手壓在自己身上。
在難以辨認的黑暗裏,呼吸逐漸變得淩亂,指尖從脖頸滑落,掌心好像攏到什麽柔軟的弧。
盛拾月喉嚨發緊,只覺得這個雨夜悶熱得難受。
手下的溫度越來越高,似要順着指紋,熨到每一寸骨骼,烙進血肉深處。
緊致薄軟的腰腹在掌下扭動。
盛拾月想逃,卻又被緊緊扣住,細密的雨絲結成密不透風的網,将她鎖住獵人的陷阱裏。
指尖拖沓着往下,碰到堅硬骨頭,然後又滑落。
呼吸變得微弱,細碎的水聲響起,荔枝的香氣越來越濃。
柔軟細膩的肌膚像溫水一樣浸潤着手掌。
檐角的銅鈴作響,丁零當啷的。
月亮從烏雲中鑽出來了嗎
在渾噩中,盛拾月無端冒出這樣一個疑問,找不到答案,總不能這個時候打開窗戶,探出身子往外看吧。
即便她想,對方也不可能同意的。
于是疑問被壓下,後腦被人覆住,往懷裏壓。
最後一絲氧氣被擠壓殆盡。
“唔、寧……”盛拾月想要說話,可卻只能憋出不成調的字句。
指尖觸到黏膩潮濕,被箍住的手腕被扣出紅色圈痕。
盛拾月落入柔軟之中,眼尾沁出水珠。
偌大的汴京陷入靜谧,遠處的山巒不見蹤跡,守城的士兵跺了跺腳,鐵甲上的水霧就往下掉。
打更人敲響竹梆子,拉着破嗓子報時,翻來覆去睡不着的人一下睜開眼,氣得翻身,整個人埋到枕頭裏。
廚房亮起燈,繼而刀切聲砰砰響起,清脆的黃瓜條掉落砧板外。
窗戶被用力一吹,最後一點縫隙都消失。
房間徹底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盛拾月稍稍仰頭,大口呼吸着得之不易的氧氣,可下一秒又被其他聲音吸引。
那聲音短促的、禁忌的,試圖壓抑卻按捺不住地從唇齒間一點點洩出,原本清冽的聲音變得撩人而喑啞。
難言的酥麻感一路竄至尾椎。
盛拾月蜷縮着腳趾,在對方白淨腳背留下小小的月牙痕跡。
盛拾月被帶領着,被拽住手腕,一下又一下地觸碰、抵住,被燙得驚人的溫度包裹住指節。
雨聲、水聲混在一塊,有節奏地啪啪作響。
她努力辨認,好似瞧見對方失神的眼眸,像是粼粼澈湖,霧蒙又水盈。
盛拾月被燙得曲起指節,卻讓對方突然僵住,暫時忘記動作。
好甜。
即便盛拾月不肯口頭承認,也無法否認夏季荔枝的美味。
略微粗糙的果皮被輕易剝開,露出瑩白的果肉,沒有盛拾月平日最讨厭的澀口薄皮,只有輕輕一擠就會冒出甜膩汁液,比蜂蜜更可口,甜得讓人眯起眼,忍不住嘆息。
最後剩下的果核舍不得簡單丢掉,非要翻來覆去的壓弄,抓住殘留的滋味。
“寧清歌……”有人低聲開口,卻沒有應該有的回應。
她突然想點起燭燈,或許從剛開始就該讓寧清歌留下一盞,才不至于留有那麽一點兒遺憾,可也是這樣的緣故,才能給予更多遐想,将那些并未看見的畫面印在腦海。
被褥掉在了地上,床簾也跟着掉落。
夜雨終于小了些,聽起來像是有停歇的趨勢,逐漸變得微弱,被屋檐的水流聲壓過。
天邊隐隐出現一抹白,厚重的雲層終于散開。
回廊響起腳步聲,不知是那個院子的仆從走過,腳步有些急促,提着的燈籠散着柔和白光,從門外一閃而過。
借着這一抹光,盛拾月終于能看見一點兒輪廓。
染上情///欲的月亮正在她掌心自///渎。
寧清歌呼吸一頓,整個人都繃緊,繼而有水從指縫中流走,将布料染出深色痕跡。
信香沒有收斂,反倒越來越馥郁,将兩人捆在一塊。
手腕被松開了,但盛拾月卻沒有扯回,被壓在黏膩溫熱的潮濕裏,不肯走。
不知過了多久,屋外的雨徹底停了,雞鳴犬吠聲響起。
兩人抱在一塊,一人不知該說些什麽,一人懶懶不想開口,于是就誰也不說話,任由沉默泛濫開。
現在可以看見月亮了嗎?
盛拾月又冒出方才的疑問,扭頭看向窗戶,可紙糊的地方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你在看什麽”寧清歌的聲音有些沙啞,卻沒有往日的清冷,反倒被情///欲染成慵懶的聲調。
盛拾月猶豫了下,卻說:“我在看天亮了沒有。”
“還早,”寧清歌回答,擡手蒙住對方的眼睛,溫聲哄道:“還可以再睡一會。”
盛拾月“嗯”了聲,聽話地閉上眼簾
另一人卻沒有就這樣停下,反倒突然開口道:“殿下想做什麽就去做,不要有那麽多顧慮。”
“我、”她停頓了下才繼續:“還有武安君大人都會護着殿下。”
是在說前面的那個話題嗎?讓她不要害怕,放手做嗎?
是啊,她在怕什麽。
她的小姨是手握兵權的武安君,她的妻子是當朝丞相,哪怕她将天掀下半邊,也會有人将她庇佑在懷中。
盛拾月眼皮有些沉,遲來的困意一下子席卷而來,努力強撐卻越來越挨不住。
“睡吧,殿下。”
話音剛落,盛拾月像是得到了允許,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