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再晚些, 汴京又下起綿綿小雨,酷暑的熱氣散去,晚風攜來清涼,被炎熱夏日琢磨的人終于能睡個好覺, 向來熱鬧的城市早早就陷入了安靜。
寧清歌今兒難得回來, 忙着洗漱沒進房間,就在屋外和盛拾月說了聲, 裏頭沒有傳來回應, 不知是睡了還是又在生悶氣。
等沐浴完, 寧清歌推開門往裏頭一瞧,這回待遇比前回好多了,沒再被趕出門,就是她的枕頭被挪到床邊, 一半都在外頭。
也不知道這祖宗想讓寧清歌怎麽睡,反正她自個縮到床裏頭去,背對這外頭, 面對着牆。
寧清歌沒出聲,站着原地瞧了一會, 眼角泛起笑意。
覺得這人怪可愛的, 一口氣從早上憋到現在,要是旁人早該冷着臉鬧脾氣了, 這脾氣最大的祖宗卻只是背對着人睡覺。
雨水依舊, 房間裏的燭火被吹滅, 腳步聲響起, 薄被被掀開。
盛拾月不由繃緊脊背, 卻不肯說話,一是因為早上憋的氣, 二是白日的經歷,心情壓抑下,更懶得開口,假裝自己已經睡着。
可另一個人卻靠過來,布料摩擦發出窸窣響聲,貼在盛拾月身後。
盛拾月呼吸一頓,隐隐聞見清涼的皂香,幽幽環繞在鼻尖。
即便如此,另一人還是沒有放過她,擡手勾着盛拾月的腰,往懷裏一撈,于是僅穿着裏衣的溫涼身體,緊緊貼在瘦削脊背上,單薄的布料什麽都攔不住,過分柔軟的地方壓在身上,還能感受到随着呼吸起伏的小腹。
在視覺受阻的漆黑之中,所有感受都成倍增加。
盛拾月渾身一僵,再也裝不下去,忍不住出聲道:“寧清歌你的枕頭在另一邊!”
是的,這過分的家夥不僅貼到盛拾月身上,還占據了她的半個枕頭,于是那麽大個床,兩人偏擠在一片極狹窄的空間裏。
“在哪裏?”寧清歌明知故問,開合的薄唇貼在對方後頸,溫熱吐息落在腺體。
“在、在那邊,”盛拾月本能想躲,可前頭是牆,後頭是寧清歌,本來想生氣的家夥,現在反倒落入自己給自己造成困境裏,只能縮着脖子,強撐着最後一點尊嚴:“你過去、過去。”
她曲了下身,試圖将對方拱到一邊。
可另一人卻無賴,反倒抱得更緊。
泥人還有三分脾氣呢,更何況是九殿下?
她提高聲調就喊道:“寧清歌!”
又要炸毛了。
她又氣又惱,開始找借口:“你讓開,熱得慌。”
寧清歌不氣反笑,還挨着對方,半點沒挪開,低聲問道:“還在生氣?”
原來寧清歌什麽都知道,虧她還想着是不是對方太忙,着急她那一堆公務,一時忽略了自己,結果倒好,她分明什麽都知道,卻還什麽都不說,有空去給旁人授課,沒空理會她盛拾月是吧!
盛拾月氣得很。
另一人卻好像還嫌不夠,故意壓得更緊,貼在對方耳邊開口:“那麽生氣?”
“想氣成這樣,怎麽也不知道追上來?”她咬住盛拾月耳垂,舌尖用輕輕一勾。
盛拾月忍不住一抖,發顫的語氣還在強撐:“我幹嘛要追上去?!”
腦海中的回憶閃現,某個人心裏又泛起酸,沒好氣道:“人家可是準備好了正當理由,親、自、上、門來接寧大人的。”
咬牙切齒的語氣,一字一句着重強調。
寧清歌方才瞧着自己枕頭還在,還以為對方沒有多生氣,沒想到是強行憋着,一激就接連不斷冒出來了。
盛拾月又憋出一句:“我可沒有什麽理由,能攔着寧大人不讓她忙、正、事。”
幸好今晚提前趕回,要再耽擱幾日,恐怕她的枕頭就要出現在府邸門口了。
寧清歌忍不住笑,親了親對方耳朵,喊道:“小河豚。”
特別像鼓起的河豚。
可愛。
“寧清歌!”那人氣急了就只會翻來覆去地喊一個名字,也不知道之前是怎麽當纨绔的,半點過分的話都沒學會。
“你讓開,”盛拾月又開始亂動,企圖逃跑。
可寧清歌卻将人攬緊,再輕輕一咬,齒尖将耳垂碾磨,像是小小的懲罰。
“嘶,”盛拾月頓時出聲。
溫熱的舌尖又覆過來,将咬出的凹坑填滿,低啞的聲音響起:“她可沒有什麽正事要和我說。”
“嗯?”被騙的盛拾月一愣,立馬反問道:“那她說什麽了?”
“你想知道?”分明是她的過錯,可卻站在主導的位置,故意逗着對方。
盛拾月憤憤罵道:“我要去外頭揭發你,讓別人都知道你的真面目。”
什麽清冷皎潔如月的丞相大人,分明就是個厚臉皮的潑皮無賴!
寧清歌叼着她的耳垂悶笑,終于哄了句:“乖。”
“不乖!她到底和你說了什麽?!”盛拾月已經到了炸毛的邊緣。
寧清歌有些遺憾,早知道就那麽過分了,還能多逗一會,咬着軟肉,含糊道:“她和我說,她不介意我已經成親,說我只是為了避開儲位之争,故意糟踐自己。”
盛拾月這下是真生氣,立馬罵道:“我就她那個口腹蜜劍、表裏不一、三頭兩面……”
詞彙量就那麽多,但是沒罵解氣。
“綿裏藏針,”寧清歌貼心地幫忙補充。
盛拾月立馬就接上:“綿裏藏針。”
“虛情假意。”
盛拾月重複一遍:“虛情假意。”
“狡猾僞善,”
盛拾月再跟着念,念完才反應過來,罵罵咧咧道:“我幹嘛和你念?又不是小兒學字!”
緊接着自己又補充完整:“她就是個假仁假義、道貌岸然的老狐貍。”
還不忘記從年齡上打壓一下別人。
寧清歌還沒有說完,又補充:“她還說,只要我點頭,她立馬就去和陛下讨要休書,等她登上皇位就來求娶我,既讓我免去陪在你身邊的屈辱,又可滿足我避開皇位之争的想法。”
她聲音有些奇怪,若是盛拾月再年長些,許會知道那些個喜歡吹枕邊風、說正妻這樣不好那樣不行的綠茶小妾,就是這樣的語氣。
可她什麽都不知道,道行遠遠不如後頭這個、在全是人精的官場裏游刃有餘的丞相大人。
盛拾月被氣得不行,恨不得當場就去踹六皇女的府門。
她直接一個翻身,将寧清歌往後一推,拉扯出一些距離就呵斥道:“你還笑?!”
這些話她不是沒聽說過,之前在樊樓、倚翠樓中,那些個自以為聰明的家夥也曾那麽猜測,說什麽寧清歌是不想摻和進皇女之争,索性選了個什麽都不行的纨绔,不過最後是哪位皇女即位,她都是一朝丞相,不會受到任何一方的連累。
盛拾月氣得半死,對面那個人還在笑,一點兒也不擔心的模樣。
就該讓別人知道寧清歌的本性是什麽?還說什麽糟踐,分明就是寧清歌饞她身子,惦記她這個人!想方設法嫁給她!
早知道、早知道她一開始就該去隔壁睡,才不聽她說什麽大梁建朝以來,還沒有新婚就分房的妻妻的鬼話,絕不給這個女人任何一點可乘之機。
“你再笑我就把你丢出去!”炸毛的獅子貓終于說出了最嚴厲的懲罰。
寧清歌連忙收斂笑意,可在夜色之中、也依舊清亮潤澤的眼眸卻将笑意洩出。
“好了好了,乖,”寧清歌趕緊貼上去哄,微微仰頭,貼在這人唇角。
盛拾月偏頭想躲,卻架不住對方再次貼來。
寧清歌又道:“我拒絕了。”
“我說如果六殿下要說的就是這個的話,現在就可以停下馬車放我下去了。”
盛拾月面色一緩,這還差不多,悶悶道:“那後面呢?”
“然後就到皇宮門口了。”
盛拾月“哦”了聲,還有點不滿。
寧清歌蹭了蹭她嘴唇,又低聲道:”誰叫你不追上來?”
她耐心教導:“殿下,我是你的妻子,這就是誰都不能反駁的理由,你要不想我和別的乾元一起離開,就該追上來将我帶走。”
繞了那麽一大圈,竟又變成她盛拾月的過錯了。
盛拾月察覺到些許不對,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反正話都被對方搶去了,只能又悶悶的“哦”了聲。
寧清歌沒有再多說,反而捧起對方的臉頰,低聲說了句:“張嘴。”
盛拾月下意識聽話,然後就有柔軟的舌趁機鑽入,剝奪氧氣,占據每一處角落。
雖然搶占先機的是對方,可盛拾月心裏頭還憋着一點兒氣,又不是之前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家夥,三兩下就壓了回去,故意起身壓到對方身前,單手再抵住對方的肩。
比夜色更深的是盛拾月的影子,将身下人完全藏在漆黑裏,完全失去視覺的代價就是所有感受都由對方給予。
寧清歌不僅沒有阻攔,甚至助纣為虐地閉上眼,完全交給對方支配。
小殿下像小狗一樣惡狠狠叼住對方的唇,垂落的發絲搖晃在對方臉頰,掀起一陣陣的癢,抵在肩膀的手用力回扣,緊緊箍住對方,不允許獵物有絲毫反抗的機會。
兩人的關系一下子掉轉,可寧清歌卻甘之如饴,好像這才是她的真實目的,将小貓惹惱後,再瞧着它伸出軟墊,氣鼓鼓地發洩不滿。
屋外的細雨不見停歇,像細針一般斜落而下,池水裏頭的荷花謝了好多,花瓣飄在水面上。
懸挂屋檐的鐵鏈引着水流,變成白色水柱嘩啦滑落往下落。
直到身上的家夥滿意,寧清歌才拍了拍她的肩,問道:“說吧?今兒去了哪裏?”
盛拾月疲懶,就連她安排的騎射都要被推到已時,今兒卻那麽早就起床,實在讓人詫異。
而且寧清歌這幾日雖然忙碌,但也不是什麽都不知道,總有個南園在時刻盯着。
方才入門時,南園就急匆匆跑過來,說殿下出門回來之後,就一直閉門不出,連膳食都少吃了一半,且跟随而去的金鏡憐等人都未回來。
寧清歌猜到些許,但卻未第一時間詢問,反倒先将第一個問題解決,再這人哄開心。
盛拾月聽到這話,剛剛餍足的眉眼又恹下去,明顯被這事折磨得不清,本沒想勞煩寧清歌,可對方主動問了,她也不會刻意隐瞞,便簡短說了一遍前因後果。
寧清歌先是擰眉,後頭突然悶哼一聲。
身上這祖宗手杵累了,索性一下子壓到寧清歌身上,娴熟地埋到對方脖頸,開始逃避。
反正她受傷這段時間,都是趴在寧清歌身上睡的,起初還有些羞窘,趴多了就變得坦然。
寧清歌也不說她一聲,反倒擡手覆在對方脊背,從上往下地撫過,無聲安慰。
“寧清歌你怎麽不說話”
分明是她先壓下來,現在反倒還要抱怨對方不理會自己。
寧清歌無奈,偏過頭,親了下對方的腦袋,哄道:“我只是在想怎麽說。”
盛拾月伸手戳她肩膀,開始批評:“就是你們這些當官的不作為,讓一堆龌龊蛀蟲抓到可乘之機,讓一群無辜的孩子受這樣的委屈。”
“明明是你們該處理的問題,關我這個花天酒地的纨绔什麽事?怎麽就煩到我腦袋上了?”
指尖不停地戳,硬生生在衣衫布料上戳出一個個小凹坑。
被批評的小丞相不出一言反駁,仍由纨绔大人抱怨。
實際又怎麽能怪她,丞相大人真正入朝時間不長,前頭位卑權低,風言風語不斷,她一邊應付着一邊還得證明自己的努力,站穩腳跟後,更是日日忙碌,不然也不會在短短時間內就得如此名聲。
可即便她再努力,朝廷也不是她一人的朝廷,一堆人精紮堆在一塊,誰知道裏頭會出什麽人
再加之官官相護,上下勾結,即便有人看出些許端倪,想要去仔細調查,也會被這些人密不透風的謊言給忽悠過去,心有疑惑卻查不到真正的龌龊。
若不是有人逃出,又意外撞見金夫人等人,這事不知什麽時候才會爆出來。
直到寧清歌覺得對方有些解氣了,才抓住對方手指,溫聲認錯:“這事确實是我的過錯,不知朝中還有這種人。”
盛拾月哼了聲,又道:“你現在知道也不遲。”
寧清歌好脾氣地問:“那殿下想怎麽做?”
此事牽扯衆多,即便是她也不敢輕舉妄動,甚至困于身份,連親自調查都不敢,一旦被人察覺,恐怕立馬就會有大批人攔在她面前,用各種事情阻擋她,并快速銷毀一切證據。
而且她也……
寧清歌眼神中有暗色一閃而過,無聲落在盛拾月身上,現在才讀書騎射,始終太遲太慢,這事倒是個不錯的契機。
盛拾月聞言,一下子陷入沉默。
寧清歌也不催她,緩慢撫着對方脊背。
雨聲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