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第二日一大早, 孟清心與蕭景就趕來,顯然是已做好決定。
盛拾月匆匆走到時,只剩下蕭景一人,便出聲問:“孟小四人呢?”
蕭景眼下青黑, 想來是一夜未睡好, 見到盛拾月,先是鼻子一皺, 用手在面前揮了揮, 出聲道:“好大一股坤澤味……”
她話語一頓, 繼而視線上上下下,将盛拾月掃了一遍,笑意湧現,揶揄道:“九殿下, 昨日是在紅燭昏羅帳中聽了一夜雨聲嗎?那些物件可曾用上”
盛拾月自然知她在說什麽,惱羞成怒地瞪了對方一眼。
蕭景便笑,終于回答上一個問題:“她去尋金夫人了, 應該快過來了。”
聞言,盛拾月微微點頭。
自從昨日金夫人給孟清心表演了幾個千門小把戲, 這人就對千門産生濃重興趣, 一直纏着金鏡憐。
不多時,這兩人連帶着葉流雲、葉赤靈出現在回廊。
盛拾月面色一肅, 便道:“此事不必我說, 你們也知非同小可, 稍有不慎就會惹得一身麻煩, 所以我們行事必須小心。”
“所以我們的目标有兩個, 一是搗毀這個地方,二是隐藏身份, 全身而退。”
幾人連聲稱是。
孟清心最耐不住氣,直接道:“盛九你既然想好了,就直接吩咐吧,別繞這些彎子。”
盛拾月今兒心情好,只橫了對方一眼,便看向金鏡憐,說:“你先說說裏頭情況。”
金鏡憐早已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就将他們先前的做法說出。
這群千門人也知裏頭牽扯甚多,只能想方設法尋到一個渠道,混入其中,一方人負責花錢、盡量救下一些孩子,而金夫人和田靈,一人靠靈活身法、一人靠聲音,互相配合後,模仿了個小管事,将裏頭情況大致打聽清楚。
“……這地方每七日開一回,整理好的銀兩和賬本,每半個月就會被人帶走一次,不過奇怪的是,我和靈兒幾次查看,卻沒有瞧見他們從那兒運出銀兩。”
盛拾月聽完之後,問道:“你們沒有打草驚蛇吧?”
金鏡憐十分肯定:“我們極其小心,只探查好位置,不曾亂翻亂動過任何東西,絕不會讓他們察覺。”
“這樣就好,”盛拾月當即點頭,又看向蕭景,突然問道:“你那未婚妻最近忙嗎?”
蕭景一愣,繼而眼睛突然亮起,說:“她肯定有時間。”
汴京之中的家族聯姻常見,在子女分化之後,各家就開始商議姻親,蕭景這位未婚妻就是如此定下,不過這樁婚事可沒少被汴京人議論。
畢竟一個是名揚汴京的纨绔,看起來還像個文绉绉的病弱書生的乾元,一個是嫉惡如仇、以坤澤之身入了官府,成為查案追證、緝捕罪犯的捕快。
也不知道兩家人是怎麽想的,竟将這兩人并作一塊,而最有意思的是這兩人竟沒有哭天喊地拒絕,反倒就這樣默認下來,一直到今日。
蕭景解釋了句:“她如今就差一件大案就能升為通縣了。”
捕快之上為捕頭,捕頭之後又是通縣。
蕭景未婚妻雖家世優越,可偏選了個令整個家族都感到不滿的小職位,所以不僅沒有家族幫忙,還受到不少打壓,三年才從捕快升到捕頭。
聽到蕭景有些急切的回答,孟清心不由打趣:“你倒是會想着她,可讓你過去送茶送水獻殷勤,你裝正經,不肯往人家面前湊。”
蕭景咳嗽一聲,解釋道:“我只覺得她性子正直無私,若能出手幫忙,那這事就會變得簡單許多。”
話是這樣說的,但其他人信不信就不知道了。
盛拾月笑了下,便招手讓他們過來,将計劃全盤說出。
兩日後。
是夜,汴京一處荒廢許久的大院突然亮起一盞微弱燭火。
蓋着黑布馬車悄然行駛而來,剛停到門口,就有兩個穿着黑衣,戴着帷帽遮住整張臉的人走下來,繼而馬車快速離開,負責的管事立馬迎上來。
管事壓低喊道:“大人。”
這人看起來像個常客,十分熟稔地抱怨:“現在怎麽越來越麻煩了,都不知道城裏城外繞了多少個圈,天不亮就出發,天都黑了才到。”
管家立馬陪笑,說:“這也是為了您的安全考慮。”
他壓低聲音,繼續道:“自從上回有大人無意弄丢了個小女孩後,我們就不得不謹慎許多。”
“一個小女孩罷了,能折騰出多大風浪,說不定早死在外頭了,”這人卻擺了擺手,蠻不在乎。
管家笑道:“大人說的是,但為了各位大人的安全,咱們還是得小心。”
見說不動他,這人搖了搖頭,自顧自嘀咕句麻煩就停下。
管家也不生氣,畢竟這些東西是他一手安排的,确實十分麻煩。
先要讓客廳去到京中一個大院裏,對上暗號之後,再由仆從領進屋子,換上黑衣帷帽,再蒙眼踏上他們的馬車,在城裏城外繞上幾圈後,才駛到這兒。
有些脾氣不大好的人,剛下馬車就開始罵人,不過就是幾聲抱怨,他早就已經習慣。
再說,要不是他如此謹小慎微,這地方能存在那麽久嗎?
思緒在腦子裏轉了一圈,他又看向對方身後,低聲詢問道:“這是……”
對方沒好氣道:“怎麽,按照你們這兒的規矩,不是老客每一回都可以帶一個新客進來嗎?
聲音帶着幾分怒氣:“難不成他們可以,我帶我朋友就不行?”
管家連忙笑道:“自然不是、自然不是,既是大人的朋友,當然可以進去的。”
不怪他如此做派,面前這人可是他們最近最大的主顧之一,雖然只來了幾次,可次次都要買下大批人,出手十分豪爽,他怎麽敢得罪對方。
被質疑的人也冷哼一聲,手一擡便從袖子裏露出大把銀票。
管家的笑容瞬間變得更深,連忙朝她解釋道:“大人誤會了,不是小的懷疑這些,只是今日新客太多,一下子多了四五個人,我們肯定要警惕一些,以免擾了各位大人的興致。”
他擡起單臂,就往裏頭迎。
兩人跟在他身後,踏入後院一處房屋之中,房門由門外黑衣護衛打開,屋裏只有一個破舊神龛,處處是蛛網灰塵。
管家面色如常,幾步繞到神龛後頭,不知按住了什麽按鈕,只聽見石頭碰撞的聲音響起,繼而神龛突然向旁邊滑動,露出底下的石洞,洞中有一條點着燭火的狹長隧道。
管家擡手往裏頭一指,便道:“兩位大人裏頭請,下去之後會有仆人帶領你們進去,小的還得迎接別的大人,就先不奉陪。”
兩個黑衣人點了點頭,便往下走。
石頭聲再次響起,滑動的神龛遮掩住全部光亮。
隧道安靜一瞬,前頭的金夫人稍稍回頭,低聲道:“走吧。”
身後的盛拾月點了下頭,不由外看了眼。
進入這兒的要求繁瑣,盛拾月等人只能被打散,與不同千門人踏入其中。
随着走動,盛拾月袖子微微露出一抹香,這香奇特,味道極淡,除非有人可以尋找,否則極察覺,可卻經久不散。
這是盛拾月等人聽到金夫人描述時,想出來的法子。
這香是盛拾月看到閑書後,好奇讓人去尋的,府中恰好還有些許,恰好能派上用場,而獵狗就更簡單了,一群整日養鷹遛狗鬥蛐蛐的纨绔,若要尋別的東西還麻煩,可要是嗅覺靈敏的獵犬,還能細細比對挑選一下。
剛好蕭景那兒就有只極聰慧的大黃犬,往她未婚妻那兒一遞,別管這群人怎麽繞,絕對丢不了,最多就是路上耗費些時間,需要裏頭人多等一會。
見盛拾月腳步遲鈍,金夫人不由催促了聲:“小九快些,她們應該都在裏頭了。”
為隐藏身份,衆人都各自取了別稱。
盛拾月回過神,連忙快步跟上。
不多時,就瞧見等候的仆從側站在一邊,将她們帶領向更深處。
盛拾月四處觀察,不由感慨這地方确實小心,除了外頭那位管事,其餘人全部黑衣蒙面,完全遮住自己,即便有官府查到這兒,衆人往外頭一逃,衣服一扒,即便捕快從面前跑過,也不知道是誰。
就是不知他們是怎麽分辨客人與仆從的,聽聲音嗎?
再過片刻,就走到了一處寬敞大廳,牆壁上鑲着數不盡的夜明珠,将地下空洞照得如白晝亮堂。
正中間高臺放着鐵牢,牢中鎖着許多稚嫩小孩,周圍幾處暗道通向隐蔽房間,有些是供給不方便将人帶走的客人,買下受虐待沒死的孩子都會鎖在裏頭,等待下次的欺辱,有些房間甚至有護衛看守在外頭,除裏頭管事外不得進入。
見兩人走進人群,便有幾個客人悄聲向這邊靠近。
黑袍寬袖隐藏的手稍靠近,盛拾月便伸手,朝對方手背敲了三下。
等待已久的葉流雲放下心,便站在盛拾月身旁。
而其他人則各自尋找同伴,再向別的地方走去。
站在周圍的護衛視線掃過,渾然不知這些黑衣人已互相調換,只知放眼望去,不是單人站在遠處,就是兩兩貼在一塊低聲閑談,看不出任何異常。
沒讓她們多等,再有兩批人進來後,之前那個管事就出現在高臺之上,鐵籠之前。
他恭敬行了個禮,就笑道:“讓各位大人久等了,這兒的規矩想必大家都清楚了,我就省略說兩句。”
“若有能入大人眼的,大人可喚來旁邊仆從出價買下,要是有幾位大人同時看上一個,可就地競價,價高者得知。”
衆人不出聲,便表示默認。
管家便從側邊離開,而其他人則圍上去。
或許是知道這事确實不光彩,所有人都很少開口,怕有認識的人依照聲音認出,偌大的石室竟只有走動聲和牢中幼兒壓抑的哭聲。
盛拾月心知耽擱不得,視線一掃,便瞧見角落裏一個病恹恹的小孩,她半躺着地上,不哭不鬧,就連氣息都極微弱。
她便招手,喊到旁邊一仆從,低聲道:“這個。”
仆從應是詫異了下,這病秧子自進來之後就擺上來兩回,別的小孩都被選中,就她一直被剩下。
他不由問道:“這個嗎?裏頭還有幾個長得不錯的,大人不多看看?”
有此類癖好的,大多是喜歡逼迫幼兒時,她們崩潰、撕心裂肺的哭喊,這個一看就撐不了多久,畢竟是新客,他便忍不住勸了句,怕人家來了一次就不來了。
盛拾月佯裝不耐:“就這樣,我就喜歡這樣的不行嗎?”
這人恍然,黑紗下的眼露出一絲鄙夷,卻道:“一百兩銀子。”
盛拾月拿出一沓銀票,随意從裏頭抽出兩張,丢給對方後,又道:“給我準備一個房間。”
這人笑着稱是,又看向她身後的人,問:“那這位大人可有看中的”
盛拾月卻道:“我們一起。”
這人似被震住,眼中鄙夷更深,可嘴上還在笑呵呵道:“好的好的。”
“來人,将她擡去兩位大人的房間。”
聽到這話,那小女孩好似抖了下,卻沒有說話。
腳步聲響起,兩人跟着這人走到旁邊暗道,再往裏入,後頭突然傳來吵鬧聲響,像是有人在不滿。
盛拾月兩人不曾詫異,這也是她們安排之一。
她與葉流雲負責進入暗道,憑借田靈等人按照上次記憶繪出的地圖,往賬房趕,偷出賬本。
而金夫人與田靈等人則負責找到地牢入口,以免他們狗急跳牆,要将地牢入口砸毀,毀屍滅跡。
而孟清心、蕭景等人則負責在大廳中制造混亂,吸引裏頭人的注意力,盛拾月怕她們挨揍,還特地将葉赤靈留下了。
腳步一轉便進入一處拐角,房間門大開,那個小孩已被拉到裏頭,外頭站着一個護衛。
仆從低聲和對方說了一句,然後又看向盛拾月,道:“大人,這人會守在外面保護你們的安全,若有事喚一聲就好。”
盛拾月點頭,便和葉流雲踏入房間。
那小女孩蜷縮在床角,瘦弱軀體忍不住發抖,似乎比其他孩童更清楚自己接下來會迎接什麽。
盛拾月并未太着急,和葉流雲對視一眼,便坐到床邊,本是想告訴這小女孩不要太過慌張,她們離開之後不要發出聲音。
可她剛剛坐下,那小女孩就渾身一抖,幼貓似的眼睛無比恐慌地看過來。
盛拾月抿了抿唇,又想起那個躺在地上的小女孩,眉眼間出現一絲不忍,便低聲寬慰道:“你別怕……”
她話還沒有說完,就瞧見那小女孩露出更恐懼的眼神。
極少安慰旁人的盛拾月眨了眨眼,居然冒出一點兒不甘心,她對寧清歌都沒有那麽溫柔哄過,對方居然不領情。
盛拾月頓時一咬牙,稍稍傾身過去,就道:“你別怕,我們是……”
只見方才還無比恐懼的小女孩,瞬間露出一絲狠厲,手突然擡起揮落,緊攥在掌心的石頭露出一個尖角,拼盡全力往盛拾月腦袋一砸。
盛拾月瞳孔一縮,事情發生得太快,她一時來不及反應,只能看着石頭打來。
“小九!”葉流雲頓時大喊一聲,快步沖過來。
“疼!”嬌氣的家夥下意識一喊。
而那個小孩直接向她撲來,用力往她手臂上一咬。
哪裏還能瞧見病恹恹的模樣,明明就是一只尖牙利嘴的貓。
“疼疼疼!”盛拾月頓時龇牙咧嘴,偏頭一扭看向葉流雲,口中卻連聲喊道:“護衛!護衛!“
而屋外護衛聽到聲音,直接推門而入,快步闖了進來,當即揮拳就想打開這小女孩。
葉流雲本想先将這小女孩扯開,但見此情況,眼神閃過一聲冷厲,化掌為刀,用力往毫無防備的護衛脖頸一砍。
——嘭!
那護衛頓時倒下。
而葉流雲不見停,又單手揪住那小女孩的脖頸,冷聲道:“松口。”
語氣中透露着幾分寒氣。
對方固然可憐,但若是傷盛拾月,她也不會留手半分。
原本做好搏命打算的小女孩見到這個架勢,不由迷茫了些,稍微松了松牙。
盛拾月連忙扯出,又摸了摸額頭,怕是破了點皮,感覺有血冒出。
她頓時哭笑不得,外頭看守如此嚴密,她偏毫發無損地輕松闖入,可自以為安全的時候,居然被一個小女孩打傷。
再看掉在地上的石塊,像是在地上偷偷磨了許久,十分尖銳。
“你倒是聰明得很,”盛拾月無奈搖頭。
葉流雲擔心她,剛想問話,可盛拾月卻擺了擺手,看了下躺地上的人,說“先把他藏好。”
葉流雲只能壓下擔憂,快速蹲下将這人脖子扭斷,再往床底一丢。
本不想在小孩面前殺人,可這小女孩看起來也不是什麽善茬,反正葉流雲心中不滿,也不再顧慮那麽多,就當給這小孩一點警告。
而盛拾月則扭頭,又看向那小孩,低聲道:“你待在這個房間裏頭,不要出聲不要哭喊,等我們找到東西後就來尋你。”
那小孩極聰慧,居然馬上就明白盛拾月兩人的目的,不哭也不鬧,甚至十分清醒地問道:“你們會救其他人嗎?”
“難不成專門救你?”還在隐隐作痛的盛拾月沒好氣回了句,又補充道:“只要你乖乖待着,你們都會得救。”
一邊嘴硬一邊忍不住安慰。
那小女孩直愣愣瞧着她,像是辨認又好像有一種決然赴死,結果沒死的恍然,好半天才用力點了點頭,說:“你要回來。”
盛拾月瞥她一眼,剛冒出的一點兒脾氣又散了幹淨,擡手想摸這人的腦袋表示安慰,卻被小家夥下意識地驚慌躲避打斷。
停在半空的手又收了回來。
她說:“放心吧小屁孩,肯定會回來接你的。”
話畢,她們不再耽擱,輕手輕腳走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