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盛拾月不知她的新婚夫人正在趕來的路上,她斜身倚着木欄,将手裏的算盤啪啪作響。
這算的,自然是那對琵琶和蛐蛐的價格。
她不喜許正明,便連帶着他經手的東西都嫌棄,也不管這些東西價值如何,直接往桌上一丢,便讓其他人随意出價,價最高者拿走。
汴京子弟也分陣營,一邊是以盛拾月為主的纨绔子弟,另一邊是類似于許正明那種決心科考為官的“清流”,兩方人向來不對付,一直大小摩擦不斷,但多數是“清流”子弟占上風。
眼下可好,許正明在盛拾月這兒摔了個大跟頭,這些人自然樂的看笑話,紛紛争價搶蛐蛐、琵琶,想等日後提到許正明面前,陰陽怪氣嘲諷幾句。
于是價格越擡越高,遠遠超過實際價格。
盛拾月漫不經心撥弄算盤,好半天也沒撥出個結果,更像是無聊時的胡鬧。
旁邊的孟小四實在聽不得,直接道:“現下加起來是八百七十一兩銀子。”
“哦?”
聞言,盛拾月手一停,絲毫不懷疑對方在這方面的計算能力,只嫌棄道:“怎麽才那麽點?”
孟小四眼睛一亮,立馬道:“殿下財大氣粗,如今又嫁給當朝丞相,自然是瞧不上這點小錢,不如全賞小的,攢點功德。”
這孟小四本名孟清心,取自富貴随雲散,清心寄晚霞的清心,本是盼望她不為俗物困擾,可沒想她偏反過來,是個掉進錢眼裏頭的財奴,時常将一把兩個巴掌大的黃金算盤挂在腰上,将衣袍墜得不停往下落。
不過這算盤眼下已被盛拾月奪去,只餘下一條被扯得寬松的腰帶。
聽到她的話,盛拾月唇角一勾,卻沒有絲毫笑意,道:“是誰嫁給丞相大人了?”
孟清心也不怕她,樂道:“也不知道是誰當着衆人的面,将丞相大人硬扯向三樓,如今婚禮都結束了,你倒是不樂意了?”
“我還以為你馬上就要和徐家那位一樣,成個動不動就要被罰跪的妻管嚴!”
“我那是……”盛拾月脫口而出,又驟然止住。
孟清心接得更快:“你不會說你只是一時酒醉,這場婚禮當不成真吧”
她話音一轉,說:“如今整個汴京都在傳這事。”
她視線往下落,示意盛拾月往樓下看,用誇張語氣地繼續:“現下剛好講到廢物色胚纨绔欲在大婚之夜輕薄丞相大人,被大人拼死抵抗,纨绔偷雞不成蝕把米,最後一腦袋撞到牆上。”
她話音剛落,底下人就好像配合一般,一群人紛紛拍手叫好,又遺憾老天爺不長眼,居然沒有撞死這個廢物纨绔。
盛拾月扯了扯嘴角,孟清心回之以微笑,并道:“從昨日說到現在,只要講到你撞牆的那一段就有人鼓掌。”
盛拾月面色微沉,眉眼間剛浮現幾分惱意,可片刻之後又被壓下,将手中算盤用力那麽一撥。
——啪!
滾動珠子直接撞破了一小塊。
正好這時,對面競價的家夥終于得出了個結果,拿着大把銀票就往盛拾月這兒遞。
可盛拾月接過之後,卻一秒不停留,轉身往樓下用力一抛。
寬袖被揚起,露出一截纖細手腕,繼而滿天的銀票如雨落下。
樓下人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聽見一道嬌縱至極的聲音響起:“那誰來給我講講,這盛拾月——到底是怎麽個纨绔法。”
她一字一句道:“講得好的,有賞。”
底下掀起一片喧嚣,衆人争先恐後地開口,甚至擠上桌椅,仰頭墊腳,生怕上頭人聽不見一般,将街頭巷尾的傳聞大喊出聲。
寧清歌來時,正講到最精彩處。
一人說盛拾月十二歲時就踏入煙柳之地。
一人說盛拾月揮霍無度,十六歲上賭桌,三天輸掉千兩白銀。
還有人說她十九歲将倚翠樓歡顏捧上花魁位置。
激奮的聲音摻着難以察覺的妒忌。
整個汴京無人不罵盛拾月,說她仗勢欺人、肆意妄為、目無禮法尊卑,可誰又不羨慕她、不想成為她,皇室血脈、武安君庇佑、家財萬貫可揮霍。
寧清歌揮手趕走旁邊小厮,一步步踏着樓梯往上。
二、三樓比底下還要喧鬧,像是一下子引燃了鞭炮,于是從下往上炸起,一群二世祖飲酒嬉鬧,就連旁邊彈奏的樂曲都換了調,恍惚間還以為這是什麽人間極樂之所。
而寧清歌要找的人卻被這樣的熱鬧給孤立,她依舊坐在原處,腦袋壓着手,雙手疊起、搭在木欄上,以一種十分孩子氣的姿勢,往下看。
好像底下人說的不是她或真或假的荒唐事,而是咿呀唱響的京戲。
寧清歌不知怎的就這樣停住,靜靜往那邊看。
盛拾月今兒穿了身青色袍子,麒麟黃金項圈壓着衣襟,故意戴了個素色抹額遮住白布條,可卻難掩因虛弱而過分蒼白的膚色,像是只打架輸了的獅子貓,恹恹地往下看。
寧清歌無端又想起從前,好像也曾經出現過那麽一回,她站着陰影裏,望着趴在木欄上、往外看的小殿下。
分明是很久以前的記憶,卻清晰得好像就發生在昨天,她甚至還記得盛拾月被罰的原因,因為意外耽擱了宴席,便被陛下罰到二樓思過,而其他皇子、皇女則被陛下領着放了煙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炸起一片又一片的璀璨
幼年的盛拾月和如今的盛拾月疊在一塊,眼眸映着光亮,恹恹而沉默地看着。
耳畔再次傳來稚嫩又不解的聲音,是幼年的盛拾月在提問:“姐姐,我真的那麽讨人厭棄嗎?”
垂落在身側的手,無端捏緊。
許是有人終于察覺到不對,拿着酒杯來尋盛拾月,試圖讓她加入他們的熱鬧。
可這人只是擺了擺手,還算有幾分乖巧,即便頂着個破洞腦袋翻牆,也沒忘記這段時間不能喝酒的醫囑。
但眼下的清醒,卻也不是什麽好事,反倒多添幾分愁緒。
寧清歌不再停留,直接往裏頭走去。
注意到來人,剛才還熱鬧至極的三樓,瞬間就靜了下來,一堆二世祖不扭頭看向寧清歌,表情又驚又恐。
而寧清歌不曾理會,徑直走到盛拾月面前。
她說:“殿下,時間不早該回家了。”
盛拾月驟然回頭,愣愣看向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