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修)
第 5 章(修)
“她的情況如何?”
元鸷臉色冷沉地看向府醫,語氣裏顯然沒有太多耐心。
府醫收回脈枕,擡頭示意寒露将林未淺的手放回衾被中,而後才起身回禀,道:“王爺,王妃應是路途勞頓沒有得到比較妥當的休息,再加之有些水土不服,引起了低燒。”
元鸷聞言,神色稍稍一松,但很快,他又想到早上的事,問:“王妃今早食欲不振,可是低燒的緣故?”
府醫颔首道:“低燒的确會讓人暫時沒有食欲,不過王爺不必太過擔心,只要好好服藥,多加休息,這病自然能好,只是……”
府醫微微一頓,看了眼寒露,有些欲言又止。
元鸷睨了他一眼,開口喚寒露:“你帶上方子,随徐管事一同去抓藥。”
寒露未察覺到二人神色異樣,接過府醫給的方子,離開了寝屋。
等到屋子裏沒有旁人,元鸷才問道:“你是不是還發現了什麽?”
府醫點點頭,他看向躺在床榻陷入沉睡的林未淺,說:“娘娘的低燒不算嚴重,可下官診脈後卻發現了一個更大的問題。”
元鸷一張臉緊繃着:“是什麽?”
“娘娘她……似乎患有體寒之症。”
“體寒之症?”
府醫解釋道:“娘娘體質虛弱,脈象無力,陽氣不足,易受風邪寒氣的影響,自然也比旁人更容易得病。若是下官沒有猜錯,此症怕是娘娘生來便有,不易好轉。”
“不過只要多加調理,多少也能改善一些,但……下官需得先了解娘娘過去是否用過什麽藥,如此方能找到最适合娘娘的方子。”
元鸷面沉如水,視線緊鎖着床榻上的人,久久沒有說話。
府醫也是王府中的老人,十分了解元鸷的脾性,他知道他已經将他的話聽進去,遂不再多言,拿起藥箱告辭離開。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寒露随徐管事帶着藥回來了。
元鸷讓寒露留下,由徐管事親自去煎藥。
他不放心別的人。
寒露一開始沒有多想,還以為是林未淺蘇醒了這才特意叫她進去,可誰知到了裏屋一看,發現床上的人還是閉着眼安靜睡着,并無要醒來的痕跡。
她心裏正覺奇怪,突然,身後響起一道冰冷的聲音。
“你家娘娘在閨中……可得過什麽病?”
寒露吓了一跳,慌忙轉過身回:“娘,娘娘從小身子比一般人弱,但,但并沒有得過什麽病。”
她反應很快,知道府醫診過脈後定然知曉林未淺的身體底子,若說她如常人一般強健,必然會被揭穿,不如承認林未淺體質虛弱。左右這遠離京城的鄞州也無人知曉林家長女的情況到底如何。
不過她心思機敏,也知身子弱可以,但若真得過病,定然會讓鄞王心裏生出疙瘩,說不定還會開始厭棄林未淺。
于是她承認一半,否認一半。
寒露自以為她反應迅速,僞裝得也很好,卻不想元鸷在聽完她的話後面色更為陰沉。
“本王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家娘娘可曾得過什麽病?”
“想好了再回答。”
最後幾個字他刻意壓重,猶如寒冬冰霜拂面,讓寒露在炎炎盛夏竟猛地打了個顫。
她慌忙跪下去,道:“奴婢當真不知道娘娘得過什麽病,老爺還有夫人也不曾為姑娘傳過大夫看診!”
她既已經說了自己不知,那就必須咬牙堅持下去,否則不僅是林未淺得病的事,光是她撒謊隐瞞就足夠讓面前的人治自己死罪。
況且她說的明明是實情,過去在林家她不曾聽過三姑娘得過什麽病,府裏也沒有大夫時常往來。
不過鄞王絕不會無緣無故詢問此事,以老爺夫人對三姑娘不上心的程度,莫不是她當真……得了什麽奇怪的病?
元鸷垂眼看着跪在地上将腦袋壓得極低的寒露,眼裏閃過一絲厭惡。
“所以你是說堂堂尚書府竟不給家中女兒治病,是嗎?”
寒露手心直冒汗,聲音發顫道:“娘娘性子溫和,也不喜歡讓旁人為她擔憂,再加上平日裏生活起居皆有人照料,或許正是因此老爺夫人才沒有發現不對勁……”
不管如何,絕對不能讓人知道如今嫁到鄞王府的新王妃在家中根本無人照看。
假如被發現,那必然會被人懷疑林未淺的身份。
元鸷聽着這話,心下冷笑,面上卻看不出信還是不信,只冷聲道:“看來還是我鄞王府的錯了,讓從未生過病的人都突然犯病了。”
寒露哪敢接這話,低着頭不作聲。
“你是王妃從林家唯一帶來的貼身丫鬟,本王不會殺你,但若是今後再同過去一般對王妃不上心,那就莫要怪本王不留情面了。”
寒露松了口氣,忙叩首道:“奴婢定會盡心盡責照顧好王妃的!”
元鸷眼神冷漠地掃了她一眼,沒再說話,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人一離開,寒露當即癱坐在地上,渾身使不上力。
她還以為自己要躲不過了呢,不管是被發現身份的真相,還是因為沒有照顧好林未淺,她都可能會被鄞王一劍殺死。
她還沒忘了先前在書房看到的那一幕呢。
那一團砸在地上的血肉模糊的身影說他原本是個人誰敢相信。
若不是她身體底子好,只怕也要和林未淺一樣吓得暈過去。
想到林未淺,寒露不由轉頭看向床榻。
對于林家這位三姑娘,在這次替嫁之前,她其實并沒有多麽熟悉,偶爾幾次見她也都是因為大姑娘吩咐。
家中過節,老爺夫人是從不會想起傳三姑娘去前廳一起用膳的,也只有她們大姑娘偶爾會記起這麽一個妹妹,便吩咐她去将三姑娘一并喊來。
她起初心裏是有些不願的,她聽過有關三姑娘的事,知道她是夫人陪嫁過來的丫鬟所生。
不管當初是什麽情況,對于夫人而言,那個丫鬟就是背叛了自己,她心裏有怨,對三姑娘不聞不問也算是人之常情。
寒露也是這麽想的,所以一開始并不希望大姑娘和三姑娘有什麽接觸。但大姑娘自小被教得極好,善良知禮,覺得不管三姑娘出身如何,她總歸是自己的妹妹,再則大姑娘在家中十分受寵愛,由她找來三姑娘參加家宴,老爺夫人即便心中不願也不會過多責怪。
不過最近幾年,大姑娘卻是很少再這麽做。
一來她自己開始忙碌起來,二來她也發現了老爺對三姑娘的厭惡。
每次老爺見到三姑娘,輕則斥罵,重則體罰。
一次兩次大姑娘沒放在心上,可三次四次她就漸漸覺出不對。
她沒辦法勸阻自己的父親,只好放棄再去找三姑娘。
寒露在這次替嫁一事之前其實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林未淺了,自然也不知她是得了什麽病,又是何時得的病。
她忍不住嘆了口氣,慢慢從地上爬起,站起身走到床邊。
“王爺看着待你還算不錯,或許由你嫁到這裏也算是好事。”
寒露安靜地在林未淺身邊守着,不多時,元鸷便帶着府醫回來了。
因為過去林未淺沒有好好醫治過,府醫便只能先用最溫和穩妥的方子給她調理身子。
等到一個月後再看情況修改方子。
寒露又出門去抓藥了,這一回是跟着府醫一起,寝屋裏很快便只剩下元鸷一人。
他坐在床榻邊,沉默不語地望着林未淺,眼底情緒就像是被一團霧氣籠罩,讓人看得不真切。
徐管事端着湯藥走進屋中。
他掃了屋裏一圈,沒見到寒露,便道:“王爺,我讓人尋個丫鬟過來伺候娘娘喝藥吧。”
元鸷轉頭看去,頓了頓,伸出手:“給我。”
徐管事一愣,有些猶豫,但還是将碗遞了過去。
“出去吧。”
元鸷淡聲道。
“是。”
徐管事轉身離開,可走出裏屋前還是忍不住側頭瞥了眼床邊。
王爺對這位王妃似乎比他預想的要更為看重。
他擰了擰眉,面色有些不安,但終究他并沒有說什麽,沉默地走了出去。
屋裏,元鸷先将林未淺扶起靠坐在床頭,而後才拿起瓷勺,一點一點給她喂藥。
也不知是不是藥太苦了,即便昏睡着,在藥入口下咽時,林未淺仍皺起了眉,一張小臉都快揪到了一起。
元鸷被她這無意識地反應逗笑,忍不住又喂一口。
雖然感覺到了苦澀,可林未淺還是乖乖地咽下每一口藥,就像她這個人一樣,哪怕心裏有不同的想法,為了不拒絕別人,也能默默忍受。
吃完藥,元鸷給林未淺擦了擦嘴,這才重新扶着她躺下。
而這時,徐管事匆匆折返。
“王爺,簡統領來了,說是要與您商讨過幾日巡營的事。”
每年大暑過後,元鸷都會安排在鄞州城外東西南北四營巡行視察,今年也不例外。
他看了眼安靜熟睡的林未淺,猶豫片刻後站起身。
“讓他直接進來。”
徐管事一愣,從未質疑過元鸷決定的他,第一次反問:“在這裏?”
元鸷睨了他一眼:“自然是在外間談。”
“……”
這有什麽差別?
徐管事心下雖有不認同,但還是沒辦法反駁元鸷的決定。
很快,北營統領簡衡由徐管事領了進來,而此時,元鸷已經坐在外間等着。
簡衡見到座位上的人,立刻拱手道:“末将拜見王爺!”
簡衡是個粗人,打小在軍營摸爬滾打,嗓音粗得像一頭牛,一開口,連地板都震了震。
元鸷眉頭深深皺起,不悅道:“你就不能輕點說話?”
簡衡驀地一愣,輕點說話?
這還是王爺第一次這麽要求自己,他有些奇怪道:“王爺,末将這說話說慣了,怎麽輕點啊?”
一開口還是那個樣子。
元鸷眉頭皺得更深了,以前沒覺得這聲音竟有這般煩人。
“說得慢一些,聲音自然就下來了,你不會?”
簡衡一笑,正想開口,卻被元鸷狠狠一瞪。他意識到什麽,忙閉了嘴,伸手重重在嘴巴上一揉,這才勉強壓低聲,問:“王爺,末将倒不是不會,就是奇怪您這是怎麽了,以前也沒見您這麽嫌棄我啊?”
雖然元鸷沒有直接說“嫌棄”二字,可是個人,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他眼裏的意思。
簡衡是個武将,但被這麽訓斥多少有些委屈。
元鸷瞥了他一眼:“這裏是本王寝屋,本王王妃正在裏面歇着。”
話落,面前的粗漢子明顯一愣,旋即又想起什麽,大手在腦門上一拍:“哎喲,末将給忘了,您昨日剛剛大婚,末将還吃了席呢,嘿嘿嘿……”
沒有“嘿”完,元鸷又是一記冷眼。
簡衡頭皮發麻,立刻閉上了嘴。
屋子裏總算安靜了些,元鸷不想與他太過廢話,直接道:“巡營的事,你做本王副手,可有為難?”
簡衡臉上挂着笑,小聲道:“王爺有心栽培末将,怎麽會為難。”
“嗯。”元鸷臉色這才好轉一些。
“對了王爺,那何令的事……”
何令正是今早來找元鸷的那位北營副統領。
“他已經死了。”
元鸷面色平靜。
簡衡聞言,除了一瞬間的驚訝,也很是鎮定:“他怕是從三年前就被北祁的人策反了,前前後後遞了不少消息出去,若不是這一回露出馬腳,怕是還能繼續騙下去。”
元鸷擡眼看他,意味不明道:“你平日除了練武,也多少跟着軍師學學兵法,這些手段計謀需得你自己平日留意觀察才能發覺,北營交給你,莫要讓本王失望。”
簡衡聽得一臉感動,忙正色道:“末将一定好好學,不辜負王爺信任!”
兩個人說着,又立馬讨論起了巡營的事宜。
裏屋,林未淺動了動身子,茫然地睜開眼。
帷帳還沒換下,一片朱色讓她心裏猛地一跳,眼前閃過一道血肉模糊的身影,深深地刺激着她的大腦。
意識頃刻間回籠,昏迷前發生的事也湧現在腦海裏。
林未淺本就蒼白的臉顯得更為脆弱。
就在這時,隐約的談話聲從外間傳進來。
“王爺打算什麽時候出發?”
“明日一早……”
出發?
元鸷是要去哪裏?
林未淺有些疑惑,緩緩轉過頭看向外間方向。
可是隔着帷帳還有一扇屏風,她根本看不見什麽。
好在外面人很快談完話,安靜了片刻,屋子裏就響起一道腳步聲。
林未淺看着元鸷合上屏風,一步步朝床榻走來。
帷帳被拉開,果然,男人目露意外。
“你醒了?”
元鸷在床邊坐下,視線在她臉上來回掃着:“可還有哪裏不舒服?”
林未淺聽出他話裏的關切,唇角輕抿,搖了搖頭:“沒有不舒服。”
元鸷一默,沒有揭穿。
而林未淺也馬上轉移話題:“我這是睡了多久?”
“……兩三個時辰了。”
“啊。”
林未淺意外:“那已經是下午了。”
“嗯,”元鸷問,“你餓嗎,我讓人給你做一些吃的送來。”
林未淺其實還是沒有什麽胃口,但她不想讓他太過擔心,便點點頭:“我想吃點粥。”
元鸷點頭,将徐管事喊進來,讓他吩咐廚房熬一點粥,再做一些開胃的小菜。
等徐管事離開,林未淺這才發現寒露不在。
她不由問:“王爺,寒露去哪兒了?”
元鸷微一沉默,再擡眼卻反問她:“你可知道自己身患寒症?”
林未淺一怔,眼底旋即浮現出一片茫然之色。
“寒……症?”
見她這個反應,元鸷一時竟不知是該生氣還是心疼。
“你從小就沒有一點察覺嗎?”
林未淺垂下眼,衾被下的手已經不自覺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