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世人對鄞王元鸷的描述多是畏其殺伐手段,講他如何嗜血殘忍,更甚至是傳出他曾在對敵時啃噬敵人手臂,卻獨獨未說過他生的是一副什麽模樣。
從京城來到鄞州這一路,林未淺想象過,他或許長了一把絡腮胡子,臉上留着長又可怖的疤痕,如此方對得起他鬼面修羅的稱號。然而此時此刻,她與他四目相顧,她的腦子裏卻只剩下一句話——
他長得……可真好看。
硬挺流暢的臉部輪廓,淩厲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
這是一種極具侵略性的好看,讓人心頭一動,卻又本能地覺察到一絲危險氣息。
林未淺十數年都待在那麽一個小院中,這大抵是她第一次見到生得這般好看的人。
她幾乎是看得愣住了,甚至忘記了面前男人的身份,也忘記了害怕。
“看夠了嗎?”
靜默中,元鸷突然沉聲開口。
林未淺受驚回神,這才意識到二人此刻貼得有多近,連忙雙手撐着床面往後一退。
元鸷垂眼看着她動作,眉頭不易察覺地一皺。
不知是不是林未淺的錯覺,她隐約覺得面前男人的臉忽然陰沉下來。
“我,我……”
她想說她不是故意盯着他瞧的,她以為他是因為被人這麽盯着才不高興,只是她實在太緊張了,磕絆着半天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而越是說不出,她便越發覺得面前的人一定更生氣了,就像過去在父親跟前那樣,這個人也會厭惡地斥罵自己吧?
她索性放棄解釋,閉着眼等待罵聲響起,可等了半響仍沒有聽見任何聲音,她忍不住睜開眼,正好撞進對方盯着自己的視線裏。
“你一直保持這個姿勢,不累嗎?”
元鸷語氣不輕不重,聽不出任何情緒。
但很顯然,他沒有要追究她适才的無禮,只是這下林未淺更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他方才到底生沒生氣?
不等她糾結出個所以然,元鸷輕啧了聲:“我好像沒聽說林尚書的女兒是個啞巴。”
林未淺心下一驚,忙搖頭:“我,我沒有,我不是啞巴。”
林未清是京中出了名德才兼備的貴女,怎麽可能是個啞巴,她實在太不謹慎了,大姐姐絕不會像她這般膽怯慌張!
想想大姐姐的模樣,想想她的從容與端莊……
林未淺暗暗提醒自己,逼着自己鎮定下來。
寒露這段時間對她的指導以及王府中嬷嬷重複無數次的規矩在她腦海裏浮現。
很快,她重新端坐好。
“王、王爺。”
她挺直脊背,擡頭看向面前的男人。
元鸷盯着她片刻,随後眉頭輕挑,撩起衣擺在她身側坐下。
床面輕輕一動,林未淺下意識想要往邊上挪一些,卻發現自己的衣裙正好被他壓住。
她不敢吱聲,只好低頭裝作沒發現,僵着身子沉默。
“你叫什麽名字?”
突然,元鸷開口問。
林未淺愣了一愣,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奇怪。
莫說皇帝親下的婚旨,便是他與長姐合的八字還有婚書上都清楚明白地寫着長姐的名字,他怎會不知?
林未淺不明所以,但還是小聲回道:“妾身名喚未清。”
“未清……”
元鸷低聲念着這兩個字,而後意味不明地說道:“這名字,本王不喜歡。”
林未淺聞言心頭一緊。
他這說的不喜歡,到底是不喜歡名字,還是她這個人?
她抿着唇不說話,小臉也緊緊繃着。
元鸷瞥了她一眼,問:“怎麽不說話?”
林未淺不懂得該怎麽讨好別人,她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應該說一些好聽的話,但一瞬間她卻大腦空白,只能憋出一句:“名字是爹娘定的,我沒辦法改。”
她沒有察覺,自己語氣裏帶着明顯的委屈以及一絲絲的不滿。
元鸷唇角終是克制不住地微微勾起,不過開口語氣還是不冷不淡的樣子,道:“意思是若你爹娘許可,你願意改名字?”
林未淺聽得不由着急,她沒忍住轉頭看向元鸷:“這個名字一定要改嗎?”
她假扮着長姐,難不成還得替她将名字改了?
“若我說非要不可,你會改嗎?”
元鸷深深地盯着林未淺的雙眼,這讓她有一種心思被看穿的錯覺,她不敢再與他對視,慌忙垂下眼,只小聲地問:“……可以不改嗎?”
這是大姐姐的名字,而且若是此事傳到父親耳中,他只怕會對她更氣,氣她沒用,讓鄞王見了她後連名字都連帶着接受不了。
畢竟在成婚前從沒有人說過鄞王對林未清這個名字有什麽不滿,而現在與過去唯一的區別就是鄞王見過她。
林未淺越想越害怕,生怕鄞王真的會因為名字給京城去信,一想到父親厭惡又生氣的目光,她就忍不住紅了眼眶。
元鸷看着她腦袋越壓越低,不知想到什麽,神色忽然一變,伸手扣着她的下巴逼她擡起頭來。
林未淺完全沒有防備,濕潤的眼中不由染上幾分驚色,很是不安地看着他。
“你哭什麽?”
男人低沉的聲音中似乎帶着點無奈。
林未淺一僵,下意識否認:“我沒哭。”
話音剛落,元鸷便松開捏着她下颌的手指,掌心緩緩貼向她的面頰。
林未淺感覺到他幹燥而又粗粝的指腹在她眼下輕輕摩挲,她愣愣地不敢動,一雙杏眸茫然地望着他。
“還說沒哭。”
元鸷松了手,将他的拇指指腹露給她看:“濕了。”
林未淺看得不真切,也有些氣惱對方為何一定要讓她承認自己在哭。
她側過眼,悶悶地說道:“太黑了,看不見。”
元鸷卻不打算就這麽放過她,他欺身靠近,将指腹貼上她的唇瓣。
林未淺渾身一震,轉過眸如同受驚的小兔般看向他。
元鸷看出她的震驚與不解,眉尾輕揚:“眼淚是鹹的,你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嘗嘗。”
說話間,指腹在她柔軟的唇上蹭了蹭。
林未淺騰地一下漲紅了臉,再顧不得其他,一把推開元鸷想要跑開,然而她忘記了自己的裙擺被元鸷壓着,才擡了個屁股,整個人便瞬間被一股力拉了回去,撞進元鸷的懷裏。
元鸷反應極快地接住她,長臂正好圈住了她的腰。
“你跑什麽?”
他一副無奈又好笑的神情望着懷裏的人。
林未淺僵着身子不敢亂動,她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難道要說她抵觸他的靠近?可他們畢竟已經成婚了,不管是寒露還是王府嬷嬷,都曾告訴過她大婚當夜新婚夫婦會做些什麽。
只是她還沒有準備好,光是肢體上的接觸就已經讓她感到不安。
在林家十多年,她習慣一個人,也漸漸地排斥出現在人前,更不必說與人親近。
哪怕是林家唯一能讓她信任的長姐,也不曾與她這麽靠近過。
“我,我,肚子餓了!”
閉着眼,臉頰還紅着的林未淺撒了個謊。
她甚至不敢與鄞王對視,唯恐對方看穿她的謊言。
不過元鸷并沒有要糾結她話裏的真假,反而擰着眉問:“你多久沒吃東西了?”
雖然只是一個轉移話題的借口,但林未淺一整日下來的确沒怎麽進食。
于是她沒有太大心裏壓力地回道:“中午過後就沒有再吃。”
其實連中午也只是吃了一兩塊糕餅,但這主要是因為她來到鄞州後便一直沒有胃口,也不好與面前這人說。
元鸷目光微沉,當即喊了人進來。
“去準備一些吃食送過來,要熱的。”
小厮在外間領了吩咐轉身離開,規規矩矩的,連頭都不曾擡起。
林未淺見鄞王主動為自己傳膳,心裏忽然湧出說不清的滋味兒。
“已經很晚了,就算餓肚子也沒什麽,”她輕聲說着,視線轉向外間案桌上擺着的瓜果點心,“我可以吃些糕餅填填肚子。”
元鸷冷聲道:“那些東西都擺在這裏多久了,夜裏吃了傷胃。”
林未淺一愣,轉眸看向他。
他的神色并沒有多少溫柔,甚至看着還有些不大高興,可說出的話卻又讓人心中微微泛暖。
這是被關心的感覺嗎?
林未淺覺得很陌生。
猶記得小時候有一回她大着膽子離開小院,因為對林宅不熟悉,在花園裏迷了路,直到太陽下山都沒能找到回小院的方向。
她害怕極了,只好大聲喊人尋求幫助,可也因此驚動了主院的父親。
那時候的她又餓又累,每走一步都雙眼犯暈,但父親卻像是沒有看見她的異樣,勒令她在前廳外的空地跪着,直到她承認錯誤并且發誓再也不随便走出小院才同意她起身離開。
從始至終,父親的眼中就只有厭煩與怒氣,他不曾問為什麽她會迷路,更不曾問她為何一臉蒼白。
他當真看不見嗎?
不,只要有眼睛就能看見。
可因為他不在乎,所以能做到視而不見。
林未淺習慣了被忽視,也習慣将自己內心的渴求封鎖起來,好像只要她不說就意味着自己并不需要這些。
然而今日,不過是一個用來轉移話題的借口,有人竟認真地聽了進去,也未曾敷衍地用冷冰冰的吃食來應付。
他或許只是出于客氣,但對林未淺而言卻足以對他有所改觀。
時間緊,廚房那邊并沒有做什麽複雜的吃食,只是煮了碗骨湯雞絲面。
食材都是廚房今日為了婚宴一早備着的,所以很快便熱氣騰騰地端進了寝屋。
元鸷直到這時才放開林未淺。
“去吃吧。”
林未淺得以自由,心下還是松了口氣。
外間,冒着熱氣的面散發出誘人的鮮味,她走過去在案桌邊坐下,發現難得恢複了些食欲,只是正當她準備動筷,身後忽然響起腳步聲。
元鸷不知何時跟了過來,神色平靜地走到她對面坐下。
林未淺頓了頓,不解地看着他:“王爺也要吃嗎?”
雖然只有一碗面,但對于她來說确實多了些。
兩個人分着吃或許正好。
林未淺都準備拿邊上的小碗盛面條了,誰知元鸷卻道:“我不吃。”
林未淺:“?”
“我看着你吃,”元鸷挑了挑眉,神色坦然,“不可以嗎?”
并非什麽可不可以,只不過是林未淺不習慣吃東西時邊上有人,但她也明白,從她答應嫁到這裏的那一刻開始,這些“不習慣”總要改變。
林未淺搖了搖頭:“王爺想看就看吧。”
元鸷不是個話多的性子,從林未淺拿起筷子到她吃完面都沒有說過一個字,直到她放下筷子,拿起手帕擦拭唇角。
“飽了嗎?”他問。
林未淺手下一頓,擡眼迅速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她不敢開口,怕對方聽出她語氣不對。
方才因為他一直在對面看着,她只能把一整碗面都吃了下去,現在不是飽不飽的問題,而是連胃都撐着了。
但她又不好意思說出口,只能強忍着不适站起身。
元鸷命人收拾桌子,又讓人送熱水進來。
“時辰也不早了,我們該休息了。”
林未淺正要走回裏屋的腳步一頓,眼睛下意識朝着床榻看去。
今晚最大的難題才剛剛出現。
林未淺試圖在洗漱這件事上多磨蹭一會兒,想着若是元鸷先一步上床就寝,或許能避開那件事。
但等她慢悠悠卸掉釵環,洗漱完畢從屏風後走出,卻見元鸷靠在床頭,正饒有深意地朝她看來。
林未淺腳步一滞,兩只手無意識地緊抓着裏衣襟口,嘴角扯出一個不自然的笑,道:“王、王爺,您還沒歇息嗎?”
元鸷一副看穿了她心思的模樣,但意外的是,他并沒有拆穿,反而順着她的話回道:“見你遲遲不出來,怕你遇上了什麽難事,等你開口喊我。”
林未淺此刻難堪極了,她一心想着避開和他同房,可他卻還顧着她的面子,替她找理由。
“我,我就是不大習慣自己卸釵環,有些慢了。”
這話看似是說她身為“林尚書的長女”被人服侍慣了,不善于自己動手,但實際上對于林未淺而言,梳妝打扮這件事确實非常陌生。
未出嫁前,她平日都是梳一個十分簡約的發髻,簪花金釵之類的更是從來沒有。
所以她說這話,倒也不算撒謊。
元鸷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後開口道:“日後你可以讓你身邊那個丫鬟進來伺候。”
林未淺一愣:“可以嗎?可是嬷嬷說過,王爺您不允許旁人随意進出這間寝屋的。”
“我只是不需要他們貼身伺候罷了,我雖為王爺,卻是在軍營呆慣了的,在那裏不論什麽都得靠自己。”
元鸷說着,看向她:“但你不同,你是深宅大院裏的姑娘,合該舒舒服服地被人伺候着。”
林未淺抿着唇沒有接話。
元鸷說的是林未清,而非是她。
“好了,有什麽事明日再說,過來吧。”
元鸷朝她招了招手。
林未淺将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思緒抛開,遲疑着走了過去。
片刻後,兩個人一同在床上躺下,朱紅的帷帳被放了下來,遮擋住外間的燭光,視線随之變暗。
林未淺僵硬着身子仰躺着,連呼吸都不自覺放慢。
突然,床面發出一聲響動,身側的人面朝她側躺着。
“福嬷嬷教過你嗎?”
元鸷忽然開口問。
林未淺腦子正混亂不安着,聽到這話有些發懵,下意識轉過頭:“什、什麽教過我?”
元鸷卻不說話了,只一雙眼深深地鎖着她,而後一點點朝她靠近。
漸漸地,灼.熱、陌生的氣息纏繞住了林未淺。
兩個人的鼻尖貼到了一處。
“怕嗎?”
元鸷嗓音沙啞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