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昭儀
昭儀
她雖怕, 但還是掙了掙他的束縛,甫掙脫一下,腰間的雙臂又緊了幾分, 她被勒得有些喘不過氣, 這人本就常年習武,身姿又極為高大,手掌也寬大有力,僅僅這麽束着她,她便覺得自己陷入了泥潭。
李桃之覺得腰間及後背像是墜入火爐, 她喉嚨發幹,像是被人扼住喉嚨, 想出聲, 卻無可奈何。
黑暗中, 男人的束縛帶着滾熱, 像是麻繩将兩人捆綁在一起,越掙紮, 那鼓力道便愈緊,大抵是兩人抱在一起, 有些熱, 兩人身上出了汗, 他身上的冷松香撲鼻而來,淡淡的, 極為好聞。
她亦在這結實的懷抱裏, 出了汗,身上的果梨香, 與那人身上的香摻合,倒形成一股奇特的香, 熏得她臉紅紅的。
這樣冷清的人,懷抱卻如此溫熱,令她有些動容,她又忍不住開始說道,“皇兄,桃之是女兒家,女兒家總會撒些嬌,您這般強勢,桃之怕。”
甫說完,她微微一怔,她先前是鎮定自若的,哪怕上次,衆貴女将她圍在禦花園,說些亂七八糟之話,宋寧安更是欲掌掴于她,那時,她抱着死就死的心,倒是冷靜自持,巧舌如簧,而此刻,在這位天子面前,她擔憂,自己一句不慎,便落得個屍首分離的慘狀。
那時她被逼着和親,将死抛之腦後,如今呢,卻是怕死。
今非昔比,到底是哪兒變了呢?
是心境變了嗎?
縱然此刻,她被他囚在懷中,可她卻沒多少安心,反而覺得如履薄冰。
方才說那話,她難不成是瘋了?
“你怕朕?朕說了你有免死金牌,怕朕作甚?”
男人低沉悅耳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在這漆黑的夜晚,顯得尤為清晰,一字一句,入了她的心,她被他圈住的手臂縮緊,美人冷不丁顫了下。
真是,說話這般溫柔作甚?讓她更加胡思亂想了。
寝宮內燭火熄滅,窗外狂風暴雨,除了雨打芭蕉,便是風呼嘯而過的聲音,淅淅瀝瀝,分外刺耳。
片刻後,更是一個巨大的閃電,照亮屋子,不一會兒,雷聲滾滾,似要将這寝宮劈成兩半。
前一刻還吓得恨不得逃離這懷抱的人,下一刻立馬背過身,面朝男人往他懷裏貼了幾分,“皇兄,這下子,桃之,是真怕。”
方才一直都是宋沅庭自背後将她抱在懷裏,眼下,是她自個兒面對面朝男人懷裏鑽,而且是切切實實,毫無遮攔的鑽。
宋沅庭本攬在她腰間的手臂僵了僵,先前,他抱着她腰時,還沒有這種真實的觸感,此刻,卻是着實感受到了什麽叫做溫香軟玉。
她雖纖弱,可身上該有的一處不少,這般鑽進他懷裏,倒讓他呼吸一窒,眼眸愈發暗沉。
一道驚雷閃過,宋沅庭恰好将眼前的一幕盡收眼底,懷中的女子只着一件肚兜,長發纏繞在他身上,瑩潤的肩頭露出一點,極為雪白,她擡頭望着他,眼睫被淚水洇濕,楚楚可憐,巴掌大的小臉,五官精致,像是風雨中,被拍打的桃花,漂亮極了。
他擱在她後背的之間微顫,女子離他極近,近到他一低頭,便能吻住那張誘人的紅唇。
這些年,他不近女色,身邊連個承禦侍女也沒有,他甚至,從未自渎過,清心寡欲到,滿腦子江山社稷,國泰民安大計。
而眼下,他察覺自己對這位,他的皇妹,起了不清白的念頭。
借着雷電,他的目光盯在那張誘人的紅唇上,眸色多了份暗沉,他掐住她的纖腰,沒再忍,管他清不清白,她想要什麽,他給便是了,哪怕她要星辰大海,他也想着法子給她弄到。
無所顧忌般,宋沅庭單手扣住她的頭,薄唇封住了她的唇,兩人呼吸纏繞,宋沅庭紅了眼,一邊吻她,一邊将她往懷中扣了幾分,問,“皇妹,朕是你的什麽?”
這個節骨眼,他竟還喚她皇妹?
李桃之嗚咽了聲,長睫輕眨,細碎的聲音自兩人唇間傾瀉出,“夫君……”
這男人,不就是想聽這聲稱呼,這稱呼有這麽誘人嗎?一個晚上,盡逼着她喚他夫君,夫君,夫君,她又多喚了幾遍。
滿意了吧?滿意了吧?
什麽癖好!
真是怪異!
“乖。”宋沅庭的手撫住她的後背,帶着滾燙,更帶着火星子,所到之處,她只覺起了雞皮疙瘩。
畫冊上,并未教她如何真正索吻,如若沒有皇兄,她可無論如何也不會這般的,窒息般的親吻,令她覺得頭腦空白。
最後一絲意識殘留時,她猛地想起了枕頭下的畫冊,那畫冊,好像沒什麽用,連這般火熱的親吻也未教她!阿茶還說會讓她少受些罪,騙子騙子!
他的吻,比第一次還要霸道,像是要将她一整個吞噬,他的懷抱似火,燒得她頭腦發懵,昏昏沉沉,像是飄在空中,只覺得口幹舌燥。
可這位,自制力極強,一吻過後,便停了下來,将她抱在懷裏,手指自她臉頰掠過,随後将她臉上的發絲掖至耳後,骨感的手指,帶着熱意,惹得她咬着唇,指尖掐進了他的後背。
這一掐,她吓得魂都快飛出來了,後背起了寒意,額頭上冒了些薄汗,她猛地咽了咽口水,指尖忙松開,這位可是帝王,還是個忽冷忽熱,捉摸不透的性子,她這一掐,不會惹得陛下龍顏大怒吧?
屆時不會讓她從這床榻上滾下去吧?
等了片刻,那人也未責怪她,反而開口問,“有帕巾嗎?給你擦擦汗。”
男人的嗓音帶着嘶啞,低沉得令人沉醉。
李桃之眨眨眼,回道,“枕頭邊有。”
宋沅庭嗯了聲,一只手臂自她腰上松開,伸手拿來帕巾,給她擦了擦汗。
倒還體貼,李桃之松了口氣,實在猜不透這位皇兄的心思,兩人纏綿悱恻之際,他突然停了下來,不但不親她,不撫她,還給她擦汗?
這是鬧哪一出?
思忖片刻後,她鼓起勇氣問道,“皇兄,您怎麽停下了?”
宋沅庭捏着帕巾的手僵了僵,那帕巾帶着女兒家的幽香,頗為隐私且纏綿,他猛地想起方才,他摟着她時,自她綿軟起伏處傳來的幽香,和這味道如出一轍。
他微怔了怔,沉聲道,“皇妹沒有滿足?”
什麽叫沒滿足?他壓根沒碰她。
李桃之嘟了嘟嘴,轉過身,拿過錦衾将自己裹住,錦緞被衾極為順滑,粉色肚兜的系帶被解開,此刻她幾乎是赤着身,找回一絲安慰,她思忖片刻答,“皇兄為何不繼續?”
宋沅庭将帕巾擱在枕邊,尋着她的身影翻了個身,将她繼續摟住,“皇妹想朕繼續?”
她抿了抿唇,她自然是……
想的,皇兄生得極為隽麗,這天下,怕也找不出第二個如此出色的男子,身份又極為尊貴,能與這樣的男子共度良宵,她自然是歡欣雀躍的。
可她不敢說,只是打着哈哈,“只是好奇嘛!”
宋沅庭将她身上掉落的肚兜理好,又摸着黑,将那細帶系好,方才開口,“無名無份,朕怕你委屈,明日給你封妃如何?美人位份太低了,都不算妃位,昭儀如何?”
李桃之心尖一顫,她壓根沒想到這一方面,她一直覺得自己夠坦然無懼,和這位皇兄共赴雲雨,她也不算虧,畢竟,能拿下北夏這位帝王的也就她李桃之一人,可眼下,這位皇兄居然說——無名無份,怕她委屈?
她只想要一個小小美人位份,他居然還覺得位份低?
李桃之的心受到極大沖擊,她緩了片刻,才輕聲道,“那便如皇兄所言吧……”
昭儀便昭儀吧?怎麽也是個娘娘?
昭儀娘娘,聽起來倒也不錯。
她傲嬌地在他懷中扭了扭,背往他胸口靠了靠,眼睫輕眨,她又忍不住想,這般怕她受委屈,這位怎麽不給她個皇後的位置?
還是覺得她身份卑微,不值當那個位子?
那皇後的位子是留給誰的呢?
江瑟瑟?
許久未想到這個名字,眼下一想,李桃之微微蹙了蹙眉,這後宮遲早是要選秀的,眼下不選,是陛下業精于勤,日後,為了皇家子嗣,就算陛下不願選秀,太後……必然是不允的。
思及此,李桃之瞬間清醒過來,依着日後的景況,在這場交易中,她不能貪戀這位的溫柔,不能,亦不願。
*
翌日醒來,又是一個烈日晴空,仿若昨夜那場風雨是場夢。
李桃之睜眼後,身邊那人已然上朝去了,兩人昨夜鬧到極晚,那位居然還能如往常般上朝,李桃之極為震撼,果然這帝王不是一般人能當的。
太陽高高升起,暖陽傾瀉,未央宮被一陣光輝籠罩。
今日是個好日子。
巳時,侯公公親自帶着聖旨來了未央宮,李桃之方才換完衣裙,一條金邊錦繡百花裙,以金邊繡制的長裙,上頭繡着精致的百花,栩栩如生,色彩絢麗,穿在她身上,更顯婀娜,纖細的脖頸露出,腰身曲線極美,單單站在那,便猶如海棠盛開。
這件百花裙,是今日陛下所賜。
随後而到的,是各項珍寶,光錦繡綢緞便有四十匹,更別提其餘的夜明珠、東珠、玉器、首飾之類的,比上次和親嫁妝更為壯觀。
李桃之見到侯公公手中的聖旨,便欲下跪,甫提起裙擺,侯公公忙急着出聲,“使不得,殿下,陛下特意關照咱家,不必讓殿下下跪。”
話落,四下一陣靜谧,見聖旨如見陛下,豈有不下跪之禮?
連李桃之也頓住了,她松開裙擺,微微行了一禮。
侯公公晃了晃拂塵,看着面前的嬌媚女子,笑了笑,“咱家日後得喚公主殿下為娘娘了,娘娘實乃有福之人,咱家啊,還想靠着娘娘在陛下面前美言呢!”
言下之意是,不必行禮,他可沒這膽子讓這位公主行禮,這位公主才入住這未央宮多久,一日恩寵未承,便被直接封為昭儀。
正三品昭儀,這是何等殊榮!
不過依着侯公公對那位的了解,想必日後,定還會再升。
思及此,侯公公忍不住對這位公主,又多了一絲尊敬,他收了拂塵,微微一笑,“那咱家宣旨了!”
李桃之颔首,“是,請公公宣旨吧!”
侯公公展開聖旨,背脊挺直,揚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咨爾李氏之女李桃之,勤勉柔順,生性溫柔,仁德兼備,涵養淑貞,遂冊封為昭儀,賜封號——仁貞,欽此!
宣旨完畢,李桃之俯身接過,她心中頗為詫異,一來是因着李氏之女,并非将軍之女,二則是因為仁貞二字,何等珍重,她一昭儀,陛下竟賜她仁貞二字……
“昭儀娘娘,恭喜恭喜啊!”侯公公稍屈膝,湊在李桃之面前,布滿溝壑的臉上,滿是笑意。
李桃之淺淺一笑,轉身看向阿茶,輕聲道,“阿茶,今日好日子,還不拿些好東西來送給侯公公。”
阿茶還沉浸在公主被封妃的消息裏,只覺得暈暈乎乎,不太真切,公主這一嗓子,直接讓她清醒過來,她忙小跑着回到宮殿,片刻後,金錠被她用紅色錢袋包裹好,拿出來,遞給李桃之。
李桃之接過那錢袋,又賞給了侯公公,“侯公公,多謝侯公公了。”
侯公公看着那錢袋,微怔了下,“娘娘,奴才不敢當,被陛下知曉,必要責罵老奴了……”
見侯公公倒是正義凜然,李桃之沒逼着他收下,改讓阿茶重新拿了些自制的果幹,及花茶賜了下去。
見到這些小吃食,侯公公反而笑眯眯地接過,“那老奴收下了,多謝娘娘。”
侯公公走後,李桃之猛地松了口氣,六月見狀,忙端了茶水過來,獻上,“娘娘,奴婢就知您是大富大貴之人,瞧瞧,這位份,日後奴婢走在這宮闱,身板都硬朗了些,那寧安公主身邊的婢女,誰還敢欺負奴婢!”
李桃之接過茶水,目光落在六月身上,愣了愣,“寧安的婢女欺負你了?”
六月這才察覺自己一時沖動,竟說錯話了,她忙捂住嘴,眼睛眨啊眨。
“說吧,公主……”阿茶也忙笑着捂着嘴,“如今得改口娘娘了,娘娘不會責怪你的。”
六月方才開口,“前些日子,那寧安公主不知為何被陛下送到了一處莊子,讓她安分守己,後來她回宮後,奴婢不小心碰到她的婢女,那些婢女說,別想着被陛下護着,你家主子就雞犬升天了,不過是個玩物,連個位份都沒有。”
說到這裏,六月急了,眉頭皺起,臉上一片通紅,“她還說公主軟弱,早晚會被陛下棄了。”
——不過是個玩物,連個位份都沒有。
李桃之有些恍惚,她垂眸,看向塗着蔻丹的手指,眼眸閃過一絲冷意,“原來我不在意的那些東西,在她們眼裏,竟是無能。”
“是啊,咱們公主……”一時改不過口,阿茶噤了聲,重新道,“咱們娘娘只是不争不搶罷了,再說,在這後宮,她和誰争,和誰搶?什麽不都是她的,她需要争搶嗎?”
“就是!”六月附和道。
“好了。”李桃之将茶盞遞給六月,揉了揉眉心,微微嘆了口氣,“別把日子活成宮鬥,怪累的。”
說完,她轉身,餘光撇向那一箱一箱的賞賜,靜靜道,“你們進來把那一箱箱的珠寶首飾打開看看,喜歡的,你們自個兒拿去分分。”
*
“什麽?那一箱箱金銀珠寶,她竟讓那兩個婢女随便挑?”宋寧安聽到這話,氣得将手裏的茶盞往地下一摔,用力過猛,那瓷器碎片竟劃到了宮女臉上,劃了好大一口子,那宮女連叫都未叫下。
宋寧安置若罔聞,她猛地敲了下桌子,厲聲道,“去乾寧宮,本宮欲找母後細說此事,那未央宮母後都未住過,她一棄子憑什麽!”
“是,公主。”那宮女紅着眼,低着頭,臉上的鮮血往下滴落,一陣刺痛襲來,她忍着痛意,硬生生行了禮,轉身。
宋寧安幾乎是氣沖沖趕到乾寧宮的,她被太後養得驕縱,直接入了宮,怒道,“母後,您也不管管皇兄,聽聞那金銀珠寶那是一箱一箱往未央宮擡,這陣勢,怕是那未央宮的賤人,很快要騎到您頭上去了!”
這不是初次,宋寧安毫無禮節的直闖乾寧宮,她本就氣得慌,壓根沒多想,沒曾想到,那宮殿裏,竟還坐了一位江瑟瑟,正跪在太後腳邊,給她捏腿。
“又是你!”宋寧安柳眉倒豎,怒目圓睜,伸出手指,顫顫巍巍指着江瑟瑟,怒道,“江瑟瑟,你自己沒有母親嗎?為何老進宮纏着我母親?莫非你還在惦記那後位,本宮看你是癡心妄想,誰不知,皇兄的心頭疙瘩是誰?你覺得,你還能分到一點肉吃嗎?恐怕連肉湯都輪不着你喝一口!”
她氣得胸口猛烈起伏,腳猛地一跺,地恐怕都跟着顫了幾分。
“公主,您……聲音輕點,切莫吓着太後。”江瑟瑟紅着眼,極為驚恐,身子往太後身邊縮了縮,捏着帕子的手微微縮緊。
“別裝作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你存的什麽心思,衆人皆知!”宋寧安甩了甩袖子,狠狠瞪着她,她氣急了,臉憋得通紅,就連聲音也大了幾分。
宋寧安從前被太後寵得太過,縱容她的一切驕縱,将她養得極為刁蠻,甚至不可理喻。
“別吵了。”太後揉了揉眉心,掀開眼皮掃了眼宋寧安,長長嘆了口氣,“寧安,坐下,向瑟瑟認錯。”
認錯?
宋寧安以為自己聽錯了,眸子睜大,一幅不敢置信的看着太後,随後,眼眸浮現一絲水霧,她像是失去所有力氣,紅着眼問,“母後,您讓寧安朝一臣女認錯?”
太後睨了她一眼,“你從前也不知那養女如今會入住未央宮,又何故覺得,瑟瑟日後不榮登那後位呢?”
“後位?”宋寧安冷冷一笑,伸出手指,指向跪在她腳邊的江瑟瑟,一臉不屑,“就她還肖想後位?我從未聽說,有哪位皇後匍匐在人腳邊,給人捏腿的!”
話落,太後臉色一僵,這句話像是刺中了她的心,她猛地拍了拍檀木椅,怒視面前的宋寧安,冷聲道,“不知所謂!哀家看你是越來越任性了!來人,把公主帶下去,禁足三日!”
宋寧安蹙着眉,瞪向江瑟瑟,江瑟瑟正依偎在太後身邊,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她瞬間了然,江瑟瑟這使的是一出裝作柔弱的把戲,母後既然吃這招,想必,她再如何厭惡江瑟瑟,暫時也不能扳倒她。
眼眸一轉,宋寧安忙垂下眸,心生一計,再擡眸,眼裏閃過一絲精光,“母後,您也看不慣那養女如此受寵吧,寧安有一計策。”
她有一個絕佳的計策,既能讓李桃之添堵,又能讓這位江瑟瑟,意識到自己的身份。
丞相之女?竟也敢覺得那後位非她不可?
她恐怕忘了,這上京如今還有一位異性王的嫡女,清平縣主,身份尊貴不談,容貌也比她江瑟瑟美上不少。
*
午後,清平縣主被太後傳喚入宮。
自打上次她的雕車公然駛過長安街,引起軒然大波後,賀雲初這幾日皆被禁足在旅店,她讓陶立垣找陛下求情,得來的只是一句——陛下心意已決,斷不會松口。
平心而論,宋沅庭是位好帝王,掌管江山社稷,手段高明,可他亦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從前賀雲初只是聽說,這次如今,經過這事,她才方知,那位帝王是如何的冷酷無情。
她不過是初來乍到,全然不知上京城的規矩,他便禁足于她,當真是極為無情。
但便是這樣的男子,更惹人垂涎。
賀雲初得知太後喚她入宮,她忙心中有了打量,上次長安街一行,她分外感受到上京城的繁華,如若能留下,再好不過,如若不然,她定是要使出渾身解數的。
再經過堤柳橋,賀雲初冷不丁想起初來上京那日,她在這橋上看見一男子,隽美如谪仙,身材高挺,寬肩窄腰,雍容華貴。
那一瞬間,天地失色,她的眼中只剩下那人。
思及此,她的心猛地疼了起來,父王讓她來上京是讓她入宮的,可這幾日,她總是忍不住想起那位翩翩公子,如此尊貴氣質,那人身份必定不凡。
只是,不知這偌大的上京城,她還能不能再遇上他。
這般想着,她已入了宮。
深宮庭院,到處是碧樹瓊林,珠宮貝闕,讓人望花了眼。
經過一處玉石築成的長路時,賀雲初忍不住眼前一亮,那是處極為美麗的宮闕,兩旁皆栽種着琪花瑤草,宛若阆苑瑤臺,長路的盡頭,是一座高大的宮殿,宮殿屋頂覆黃色琉璃瓦,外檐均雕繪者玺彩畫,宮殿頂端更是懸着一顆寶珠,在日光下,散發迷人的光芒。
宮殿門口栽種不少桃樹、梨樹、海棠樹,足以看出這位宮殿主人的受寵程度。
賀雲初忍不住掀開簾子,問那位太後身邊的宮女,“那宮殿如此奢華,裏頭住的不知是哪位主子?”
話落,那位坐在馬車前面的宮女臉色一變,她掃了眼這位看上去極為清麗的縣主,還是答道,“縣主,那位是陛下的心頭寵,是前熹微公主,如今是陛下冊封的唯一一位寵妃,昭儀娘娘,這位是太後娘娘的忌諱,您今日見了太後,切記不要提起。”
賀雲初微微颔首,她斂眉,心中有了數,唯一一位寵妃,是寵妃,僅此而已,而且後宮并無其他女人。
得知這些消息,已足夠了。
她長長嘆了口氣,雖然她知曉,她的命運,必定是要進宮的,如若幸運,被那位帝王看重,說不定會封後,不是她自誇,她的樣貌在宜州,那是數一數二的,且她身份尊貴,這天下,恐再難找比她身份還要尊貴的女子。
縣主,僅次于公主,且這北夏,先帝公主僅有一位,賀雲初有這自信,如若她願意,那後位必然是她的。
只是……
那位令她一見傾心的男子,也不知今後還能不能遇到。
思及此,賀雲初阖上眼,腦海裏再次浮現那個身影,她猛地睜開眼,捂住瘋狂跳動的心,大口大口喘着氣。
完了,她好像動心了。
對一個不知名的路人。
*
未央宮,李桃之被封為昭儀後,倒沒多高興,她坐在石桌前,陪着阿茶挑揀茶葉,一邊挑,一邊聽着阿茶和六月兩人聊些宮中八卦事兒。
忽而,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李桃之別過頭看去,便瞧見一個穿着宮女服的姑娘,那姑娘睜着眼睛,站在門口,看着李桃之,微微行了禮,“昭儀娘娘。”
李桃之後知後覺點點頭,“嗯”了聲,見那宮女眼中帶着急迫,方想開口,便瞧見六月放下手上的活兒,喊了聲那姑娘,“小棉花,你來此處作甚?”
小棉花?
這名字怪讨喜的。
小棉花站在門口有些懼怕,偷偷看了眼李桃之,站在門口不知所措。
李桃之朝她招招手,“進來吧。”
小棉花聽聞,忙走了進來,她是個極為小巧玲珑的姑娘,看上去比六月還要年幼,她看向李桃之,又掃了眼六月,有些欲言又止。
“小棉花,你來此作甚?別怕,咱們娘娘好得很,不必懼怕。”六月又開口道。
小棉花放下心來,眉間籠上一層憂愁,開口道,“昭儀娘娘,我是在浣衣局當值的小宮女,後來被調到了寧安公主身邊,和六月姐姐情同姐妹。“
說完,她擡頭小心翼翼看了眼李桃之,見李桃之正靜靜看向她,她忙開口道,“六月姐姐說娘娘如同天女下凡,為人溫柔,讓奴婢在寧安公主那看着點,若有事,随時向娘娘彙報。”
說白了,也是六月安插在寧安公主身邊的眼線。
李桃之雖疑惑不解,六月如此神通廣大?
可也未再深思,她微微颔首,看向小棉花,問,“是有何事需要向本宮彙報?”
她生得極美,今日又穿了條極為豔麗的百花裙,襯得她的氣色頗好,面若桃花,一雙杏眼秋水盈盈,看向人時,像一汪深潭,要将人吸進去,小棉花不禁覺得呼吸一窒,連腦子都頓了片刻。
且這位昭儀娘娘聲音分外動聽,綿軟清甜,聽得人酥了半邊身。
回過神來,小棉花忙說,“眼下有位清平縣主正在入宮的路上,聽聞太後欲将她與陛下牽線。”
牽線,是何意,李桃之自然知曉,無非是想要将那人納入後宮罷了。
她前腳方被封妃,後腳太後就來這麽一出,純屬惡心她,李桃之微微皺眉,“算盤倒是打得響。”
據她所了解,那位陛下,在床笫之間,尚且容不得人逼問他,太後此舉,分明是惹那位不悅。
一旁的阿茶并不知陛下的性子,當即心生不忿,“咱們主子剛封妃!這不是給咱們娘娘添堵嗎?”
李桃之拍了拍阿茶的手,以示安慰,随後她轉頭看向小棉花,問,“你來此,必定不會只是來通風報信吧?”
小棉花眼睛眨了眨,點點頭,慌忙道,“昭儀娘娘,乾寧宮那邊喚您過去,一塊兒談談心。”
李桃之垂眸,眼中閃過一絲冷意,果然,那位太後和公主,并不會輕易讓她快活,得知她獨享未央宮,又得知她被封妃,兩人定是悲憤填膺,所謂談心,不過是想用這位縣主惡心惡心她。
縣主。
她忽然想到那日長安街夜市,便是這位的座駕馳騁長安街,攪亂了夜市的平靜,更是惹的那兔子咬了她,雖說她無礙,可陛下還是禁了那位縣主的足。
如今倒是被太後傳喚入宮了。
她把玩着籃子裏的茶葉,撿起一片捏了捏,思忖片刻後,她淡淡道,“本宮随你前往。”
說完,她起身,不顧阿茶的驚愕,轉身朝寝宮走去。
時隔多日,她終于要見到那執棋者了。
對于太後,李桃之是心存感激之情的,如若不是太後,她怕早死于十年前将軍夫人的鞭笞之下,可她花了十年,甘願在太後手下,聽她命令。
她日日夜夜習舞,為了一支舞,她能整日整夜,舞個不停,直至腳底磨出繭子,她也會聽聞太後身子不适,在春日的清晨,守在林間,等着天初亮的第一滴露水,她守了一整個春日,才熬了一碗玉露花釀,給那位母後。
可那碗她的心血,卻被宋寧安故意打翻了,母後竟也縱然她,并未責怪,反是去安慰,而對李桃之,卻是一句安撫的話也未說。
那可是她守了一整個春日熬出來的花釀,最為養身,可最終也只是成了宋寧安發洩的渠道。
她攥住手中的帕子,斂了情緒,本欲換條素淨的裙子,可此刻,她并不想低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