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氣人
氣人
——朕是你的誰?
宋沅庭話甫落, 李桃之方才回過神,唇上的綿軟消失,男人靜靜看着她, 因為俯身, 他的玉冠有所松動,整個人也多了一分從未有過的松弛。
李桃之的心咯噠下,她猛地想到今日宋沅庭賜下的所謂名分,一下子恍然大悟,她看向男人的眼, 靜靜喊道,“夫君?”
夫君二字落下, 她明顯感覺到宋沅庭的眼中, 冷淡散了些。
“真乖。”宋沅庭伸手, 将她貼在臉上的發絲, 捋至耳後,眼裏多了笑意, “從前便發現,你膽子小, 但比寧安乖多了。”
乖……
這個字, 讓李桃之有些恍惚, 從前在蘇州府,她年紀尚小, 整日給娘親惹禍, 甚至還跟着蘇昱捅過鳥窩,娘親帶着她給人家道歉, 回來就數落她,說作為女子要文雅, 不能咋咋唬唬,猛撞又無禮。
那時,李桃之天不怕地不怕,睜大眼,看着阿娘,問,“女子為何要文雅,為何女子要受束縛!”
阿娘當時怎麽說,阿娘聽聞她的話,詫異地蹲下,随後揉着她的臉,無奈道,“這世道就是如此,女子如若無人護着,便會受欺淩,桃之,你要乖一點。”
後來,阿娘将她送回将軍府,亦是如此對她說,“桃之,你要乖一點,乖一點才會惹人疼,乖一點,這偌大的上京城,才能容得下你。”
阿娘說她,如今皇兄也這般說。
這天下,當真只要女子乖一點,便能惹人憐嗎?
為何女子不能肆意張揚,不能穿着大紅衣,赤足跳舞,為何女子總要受一些束縛,就算是阿姐,她就算從小舞刀弄槍,十三歲便随父上戰争殺敵陷陣,可仍被百姓所不屑。
女子無才便是德,是他們心中的聖旨,可真當真如此嗎?
李桃之斂眉,掩下眼底的波濤洶湧,她擡眸,看向宋沅庭,問,“皇兄是因為桃之乖,才養着桃之嗎?”
宋沅庭因為她的話,握着她的手忍不住松了松,他湊近她,昳麗的臉五官精致,高鼻深目,看上去極為英俊。
她咬唇,被他握住的手忍不住軟了下來,手臂無力,她幹脆也不動了,由着面前的男人折騰。
“再喊聲夫君便告訴你。”
“夫君……”她的嗓音輕靈,帶着女子的嬌媚。
本就是起着逗弄她的心思,讓她随口喊一句,可當她真的喊出來,宋沅庭忽然覺得心窩暖暖的,但轉眼,他便又覺着他們之間過于親密了。
是,過于親密。
這種親密讓他覺得有了危機,他原本養着李桃之是因為憐憫,同情她,可此刻,當他賜予了她名分,她乖乖的躺在他身下,他又突然覺得沒什麽意思了。
“皇兄,是因為桃之乖嗎?”她察覺到男人眼中一閃而過的冷意,身子顫了顫,硬着頭皮又問了一句。
她實在是好奇,在她心中,皇兄威風凜凜,權勢滔天,是這世間清貴雅致的男子,他正義、溫良、聰慧,自是比尋常男子人品更要端正,這樣的皇兄,也會想要将她當玩物似的,終日困在這精致的囚籠嗎?
她不解,皇兄讀萬卷書,明辨事理,是這天下最為公正之人,她不信,皇兄是這般想困住她的人。
可他所做的一切,正是如此,他對她,說喜愛,更多的是逗弄,就像是高興時,賞你些吃食,不高興時,又能快速抽身,對你冷臉相待。
她雖知曉,自己只是個金絲雀,可她又不甘心做金絲雀,她向往自由的生活,她想飛出囚籠。
宋沅庭并不回答她的問題,他松開握住她雙手的手,整個人自她身上離開,不帶一絲溫度。
“皇妹這是在逼問朕嗎?”
他居高臨下,漂亮的眸子裏籠罩一層涼意,他掃過那雙微顫的眸子,雙手覆在身後,濃眉微蹙,“皇妹覺得當朕若想寵一女子,只因她的性子好,或者是身上有一個朕喜歡的特性,朕便會與她親昵嗎?”
燭火下,他的眼眸漆黑,暗沉,像是大網,随時将她束縛。
李桃之攥住衾被,整個人瑟瑟發抖,她垂眸,不敢再看那雙眸,“皇兄,桃之沒有這般想。”
“這後宮,朕未納第二人,朕何意,原本以為你清楚,乖不乖,朕會在意嗎?”他冷着張臉,眼尾微挑,身上帶着刺骨的冷冽。
李桃之頭腦一片空白,身上泛起涼意,像是被人丢進水裏,刺骨的寒冷包圍着她,有水草,拽着她的雙腿,拼命将她往下拖,她吓得整個人怔住。
伴君如伴虎,第三次,她莫名惹了皇兄的怒意。
第一次,因為問了一嘴江瑟瑟是不是送了羹湯給皇兄。
第二次,長安街夜市,他們偶遇蘇昱和何錦錦,明明她一句話未何蘇昱說,皇兄卻生了氣。
第三次,便是眼下,她只問了兩遍,皇兄是不是喜歡她的乖,皇兄便瞬間冷了臉。
初春有些冷,天氣忽冷忽熱,眼下,似乎是起了風,風聲在耳畔響起,李桃之的心更是七上八下,她起身,自床塌上起來,随後欲跪在地上認錯。
雖然她也不知自己何錯之有。
“朕讓你跪了嗎?”宋沅庭随手拿了件荔香放在衣匣上的大氅披上,坐在梨花木桌上,提起水壺給自己倒了杯茶,他擡眸,掃了眼,不知所措的李桃之,沉聲道,“朕不是生你氣,只是,朕不喜,旁人逼問朕。”
他甚少在人面前袒露自己的情緒,他從小到大,沒受過多少寵愛,自小便跟着先帝,在朝政上,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先帝乃一代明君,自是對宋沅庭極為嚴厲。
這輩子,恐怕他都未曾睡過安穩覺,總要擔驚受怕,又或思慮過度。
于是,漸漸的,他不喜人靠近他,甚至他接受不了與人太過親昵,那會讓他覺得,被人留了把柄,随時被人刺殺。
桌上燃着的香,有些淡了,就好似這位帝王的恩寵,一瞬即逝,不帶任何留念。
李桃之不敢吱聲,只光着腳,站在那,雙手糾纏在一起,低着頭,不敢看眼前人,心猛地跳動,她忽然覺得帝王的寵妃可不是好當的。
更何況,她入住未央宮這麽久,都未曾受寵。
皇兄,不會是有何隐疾吧?
其實,這事兒也怪她,她見這位帝王對她甚好,與她一同用膳,摟抱她,親她,那時兩人氣氛尚好,她也是耐着女兒家的性子,才在情動時問他。
她是想與他交心的。
可她忘記了,自古帝王薄情,在帝王面前,任何人都只能是臣子。
怪不得第一次,她惹怒皇兄,他會說她僭越了,她确實僭越了,無論何時何地,哪怕是皇後在帝王面前,也得自稱臣妾。
先是臣,再是其他。
這一切,是她親手造成的,是她把帝王錯當成了男子……
他可以親你,抱你,甚至與你親昵地談話,可你只能順服他,順着他的話往下聊,不然就會造成眼下場面,兩人“溫存”後,她像是在罰站,而那位呢?好端端坐着,喝着茶,淡漠又疏離。
“過來,給朕沏茶。”
聽到那位喚她,李桃之微微一顫,忙走過去,提起白瓷茶壺,給他倒了盞茶水。
茶水晶瑩剔透,乃是上好的龍井茶,是前些日子,這位陛下所賜。
白皙手指不小心碰到他擱在桌上的手背,李桃之吓了一跳,忙放下茶壺,背脊挺直,呆呆站在原地。
因為方才的糾纏,她的發絲淩亂,身上的襦裙亦是松松垮垮,甚至肩頭的衣裳也随着她沏茶的動作,滑落下來,露出瑩白的細肩。
窗外下了雨,雨水拍打着雕窗,屋子裏的燭火随風搖曳,晚風涼薄,含着瑟意,令她本就被汗洇濕的後背,更為寒冷。
她猛地打了個噴嚏,随後忙捂住嘴,吓得一雙大眼拼命眨啊眨,看上去惶恐極了。
宋沅庭瞥了眼她纖細的嬌軀,那單薄的身子,在微微顫着,瑩白的玉足也露在外面,他又看了眼她的臉,小臉蒼白,可那鼻頭卻泛紅,甚至就連眼尾,也起了紅意,他蹙眉,指骨叩了叩桌,沉聲道,“下來幹嘛,回去躺着,朕坐會兒,再去陪你。”
再去陪你!
這四個令李桃之不甚惶恐,什麽叫陪她,他這個高高在上的帝王,還要耐着性子,陪她?
真是稀奇。
李桃之沒委屈自己,她微微颔首,随後轉身,朝床榻走去。
她雖有些懼怕這位帝王,可她從心裏覺得他不會傷害她,心裏對他的那份恐懼才淡了些。
坐在床塌邊,李桃之才想起,自個兒今日就穿了件襦裙,裏頭除了肚兜空無一物,甚至就連亵衣也未穿的。
要一起入睡,她必然是要褪下衣裙的,今夜知曉陛下要來未央宮,阿茶和六月便說,承寵後再與陛下一同沐浴即可,可眼下,看這架勢,那點兒旖旎也被吹散了,這恩寵今日必是落空了。
李桃之躊躇了會兒,看向男人,到底還是将欲沐浴一番的話吞了下去,此刻,她倒是不敢再随意開口了,萬一惹了這位,他怕是要摔門而出了。
那樣必定會惹來笑話。
這人看上去清清冷冷,可卻極其講究界限,切不可越過了他的城池,也就是他所謂的僭越。
只不過這個尺寸,她還需再探究一番。
“再想什麽?要朕來伺候你更衣?”端坐高位的男人,端起茶盞淺啜一口,凝眉看向她。
他在外一向高高在上,也就在她面前,才有這點耐心,換作他人,必被他扔到九霄雲外了。
窗外微風吹得燭火搖曳,甚至隐約想起霹靂聲,李桃之有些怕這風聲,她往後縮了縮,搖搖頭,“不用……”
說完,纖細的手指觸上腰間的腰帶,緩緩解下,眼看着就要在他面前脫衣,李桃之還有些羞澀,她擡眸,就見方才還陰陽怪氣,古裏古怪,莫名其妙生氣的男人,此刻一雙漆黑的眸子,靜靜看着她,帶着欣賞,又帶着一絲魅惑。
眼見着衣裙快要掉落,李桃之忙背過身,整個雪白的後背露了出來,她今日的肚兜是淡粉色的,後背是整個镂空,她又羞又燥,不願再脫,直接将自己裹進被子。
黑暗襲來,她才覺得有一絲安慰。
宋沅庭眼眸含笑,一手支着頭,另一手搖晃茶盞,打量着那鑽進被窩之人,心裏的那一絲的不悅倒是被她的懵懂代替,他吹滅燭火,屋子徹底陷入黑暗。
走至床塌前,宋沅庭掀開錦衾,上了床塌,手臂一伸,将那個羞得渾身滾燙的人撈到懷中。
沉默中,兩人灼熱的呼吸萦繞在一起,李桃之甚至能感受到他那壁壘分明的胸膛,甚至還有他精壯有利的胳膊。
“你害怕朕?”他問。
李桃之将頭鑽出被子,眼睛眨巴眨巴,心中思忖道,換誰,誰不害怕,陪着這麽一個忽冷忽熱的男人,她真擔心自己哪一日,一不留神,惹了這位帝王的不悅,丢了這條小命。
斟酌了下,她搖頭,“不,不害怕。”
宋沅庭捏了捏她的腰肢,帶着冷香的呼吸彌漫在她耳邊,“朕不喜悅說謊之人。”
到底要怎樣!
李桃之有些崩潰,她聳了聳肩,片刻後,鼓起勇氣道,“怕,皇兄有些兇。”
行了,她到底是說實話的。
宋沅庭手臂縮緊,将她更深地擁在懷中,她的呼吸有些急促,熱氣噴灑在他手臂上,他心中一動,咬住了她的耳垂,果然,這姑娘呼吸更急促了。
“朕都陪你睡了,還怕朕?”
薄唇摩挲着她的耳垂,細細厮磨。
偏偏這處她極為敏感,輕輕一磨,她便覺得整個人懸在空中,甚至連她的頭皮都在發麻,她忍不住“唔”了聲。
等等,倏然她回過神來,眼睛睜大,什麽叫都陪她睡了,搞得她求他似的,她才不在意好吧?
“陪朕說會兒話。”他撩開她額間潮濕的長發,又親了親她的臉頰,她整個人被他抱在懷裏,側卧在床塌上,心尖都顫得慌。
“皇兄欲和桃之說什麽?”她問。
一開口,她忙捂住嘴,圓溜溜的眼睛轉啊轉,完蛋,她是不是又僭越了。
察覺到懷中人的顫抖,宋沅庭忙将頭埋在她的肩上,輕聲道,“不必怕朕,你惹了朕,朕不會把你怎樣,朕記得有一次,答應允諾你件事,無論如何,你這條命,總是保着的。”
李桃之背靠着他,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她攥住手指,死咬着紅唇,眉間籠上一縷哀愁,這位說話可真讓人大氣不敢喘,什麽叫做這條命,總是保着的?
真是霸道,真是太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