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升職
升職
春日庭院, 花香四溢,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李桃之方才收了帕子, 忽覺鼻子癢意又愈發濃烈,她彎腰,用帕子捂住嘴,又猛地打了個噴嚏,“哈啾......”
眼中流出眼淚, 酸酸澀澀的,如蔥般的手指攥着那帕子, 擦了擦眼淚, 黛眉微蹙, 她擡頭看向阿茶, 水盈盈的眸中滿是無辜,“阿茶, 替我尋個面紗過來。”
阿茶點頭,彎腰在她耳邊低語, “奴婢也聞見一股刺鼻香味, 估摸是哪位貴女身上的香。”
李桃之嗯了聲, 又垂眸,用帕子擦了擦眼, 她對花粉并不過敏, 但眼下,貴女衆多, 各色香料混在一起,竟形成奇異的味道, 這味道直沖鼻尖,她只覺得鼻子癢極了。
片刻後,阿茶尋來一面紗,遞給李桃之,李桃之慌忙接過,別在臉上,遮住那張閉月羞花的臉,那股奇異香味也逐漸消失。
她松了口氣,再擡頭,發覺徐菱正在看她,目光帶着審視,清清淡淡,可卻極為直接。
李桃之黛眉皺起,細白的長指揉了揉鼻子,她本就生得玉軟花柔,神仙玉骨,這面紗一遮,更顯神秘與魅惑。
特別是那雙杏眸,泛着柔,帶着嬌,只一眼,便叫人酥了骨頭。
雖說坐在最後,但已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李桃之來此,只是聽個曲兒,順便看下江瑟瑟和徐菱的勾心鬥角,全然沒想到,自己的容貌,吸引了衆多目光。
她置下帕子,端坐,目光認真地盯在戲臺上,此刻登場的是樂館另一頭牌,聲線雖不如徐菱,倒也是清脆悅耳。
李桃之吃着瓜子,喝着茶,好不惬意。
忽然,一道高大的身影籠罩頭頂,陽光被遮住,李桃之擡眸,便撞見一雙含笑的眸子裏,一襲青衣,頭發用玉冠盤起,玉樹臨風。
她微微一怔,沒想到蘇昱會來找她,她忽然想到前些日子,阿茶在她耳邊唠叨,說這蘇小公子本和那何府千金喜結良緣,婚書已換,可不知怎的,蘇小公子變了卦,居然拒了婚。
李桃之當時聽聞,沒多大反應,她與蘇昱早已不是當初六歲小兒,蘇昱之事,也與她無關。
而眼下,他來尋她,她的情緒裏,只多了一絲愕然。
“小桃子,聽聞你未去和親,你還好嗎?”他的臉上笑容清朗,是這個年紀裏,獨有的無拘無束。
他雖是庶子,但上頭那位蘇家嫡子夭折,蘇家如今也就蘇昱一位公子,自是被那禦史大夫寵在心尖上,即使他拒婚,那位禦史大夫也由着他胡來。
故而,蘇昱自小便無拘無束,似一陣風,灑脫随性。
也自然,妄自揣度,自以為是。
就像當初,他喜歡李桃之,終日圍着她阿娘,求娶李桃之。
李桃之看着面前這張臉,陌生又熟悉,她在他臉上,依然能找到那位小竹馬的影子,可她對他,仍是極為陌生的。
她微微蹙眉,眉眼間籠罩一股憂愁。
如今她身份尴尬,和親中止,雖則那位将責任皆攬在自己身上,可眼下,她仍是衆人的眼中釘。
沒人覺得,陛下為一女子得罪元國,僅僅是因北夏的興榮,不該是由女子換取。
這話太過缥缈,連她自己都不願相信。
長指輕撚瓜子,李桃之長睫微顫,面前這張臉,太過溫和,看着她的眼神,含着一絲灼熱,如幼年一般,她心中咯噠一下,斂眉,輕言,“桃之甚好,不勞公子費心。”
嗓音清泠泠,可卻透着濃濃的疏離。
話落,她微微颔首,抓起一把瓜子,輕嚼着,目光繼續落在戲臺上。
她雖坐在角落,但身姿窈窕,眉目清麗,肌膚在陽光下似雪,白裏透着紅,吹彈可破,如剝了殼的荔枝。
蘇昱見她無意搭理自己,微蹙了蹙眉。
他高大的身影,伴在李桃之身旁,倒是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看了過來。
戲臺旁的太後正郁郁寡歡,一眼瞧見李桃之身旁的蘇家小公子,眼睛亮了亮,輕蔑道,“這位可真是人見人愛。”
江瑟瑟在一旁,給她遞來一把瓜子,挑眉道,“可不是,連禦史大夫的小公子都勾搭上了,臣女懷疑,前些日子,這位蘇小公子,是為了她而退婚。”
徐菱也正豎着耳朵聽她們議論紛紛,聞言,忙湊過來輕聲道,“這位蘇公子怕是昏了頭了,那位可是鹽商之女,家財萬貫。”
“這恐怕就是這位昔日公主的手段了。”江瑟瑟抓了一把瓜子,置在桌前,纖細的手指,一顆顆剝着殼,她的指尖纖長,塗着蔻丹,她愛美,素來十指不沾陽春水,今日卻是甘願為太後剝瓜子,指尖磨了一塊也恍然未覺。
你一言,我一語,幾人說得好不熱鬧。
兩個女人有了共同的仇敵,就好像一條船上的螞蚱,竟也和睦許多。
太後欣然看向兩人,微微一笑,這後宮每日這般,她得多開心,思及此,她擡眼看向宋沅庭,那位正好整以暇低頭查閱前廷政事,看完,他阖上折子,丢給青妄,起身。
高大挺拔的身姿,芝蘭玉樹,清雅出塵,身穿墨袍,頭戴冠玉,面容俊美,一起身,引得無數貴女為之傾倒。
那些目光灼熱,宋沅庭蹙眉,長指輕叩玉佩,眉眼裏盡是冷淡。
按照規矩,他離開坐席,要向太後問安。
他踱步,來到太後座前,長身玉立,語氣冷峻疏離,“母後,兒臣處理一些朝政之事,先行告退。”
不待太後回應,他轉身,一眼也未落在身旁兩位女子身上。
縱然他察覺那兩道目光灼熱滾燙。
宋沅庭素來公務繁忙,邊關戰事緊張時,他曾幾日幾夜不眠不休,批改奏折,故而,太後也無理由留下他。
離開水榭亭前,宋沅庭擡眼,往李桃之那瞧了眼,恰好看見那位蘇家小公子正彎腰,與那姑娘說着什麽。
李桃之垂着眸,他并未看見她的神情,她戴着一層面紗,指尖捏着瓜子,從面紗之下遞了進去,他雖看不見她的神色,但那日與她一同用膳,他知曉她嚼食緩慢,似倉鼠,啃食食物時細致又專注。
此刻亦如此,吃了半天,都未再送瓜子入口。
他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才想起,旁邊還有個蘇昱。
蘇昱。
禦史大夫之子,數日前,與鹽商之女何錦錦退婚,何家大怒,揚言再也不賣蘇家一斤鹽,禦史大夫也不甘示弱,回天下又不止你一家鹽商,何故如此猖獗。
總而言之,何蘇兩家鬧得并不開心,可禦史大夫愛子,倒也護着他。
何因退婚,旁人不知,宋沅庭卻是知曉的,他差人去查過,蘇昱退婚理由是——已尋回幼年未婚妻。
何等荒謬,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被他說得鐵板釘釘似的。
不知死活,他的人,蘇昱竟敢窺觊。
宋沅庭長指摩挲着玉佩,眉眼中籠上一層冷戾,但僅片刻,又重回清冷之色。
他收回目光,拂袖離開。
話說這廂,李桃之碟子裏的瓜子都要吃瓜了,她擡眸時,那位蘇公子還屹立在此。
她長嘆口氣,長指輕叩桌案,輕聲道,“蘇公子,還有何事嗎?”
蘇昱眨了眨眼,他也不知自己為何站在此,但他是男人,自是察覺到今日不少世家公子,對這位昔日公主虎視眈眈,光站在這兒,他便替她擋了不少目光。
他知曉,從前熹微公主未及笄,已有不少人蠢蠢欲動欲提親,可誰料,公主及笄之日,已與那位拓跋太子立下婚約。
那日,不知上京多少公子心碎一地。
如今這位公主與拓跋解除婚約,世家公子那顆破碎的心,又死灰複燃。
蘇昱知曉,自己若不努力,便沒了機會。
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明明當初在蘇州府,與她口頭訂下婚約的是他。
這份婚約,是他死皮賴臉向小桃子的阿娘求來的。
蘇昱不甘心,他咬住唇,方欲開口,便覺一股熱氣傳來。
荔香端着一盞甫熱好的牛乳,和一疊桂花糕,走了過來。
她在李桃之面前停下,瞧了眼蘇昱,眉頭微蹙,“這位公子,現今男女大防,為了我們公主的名聲,還望您離公主遠些。”
荔香的聲音不重,但卻字字珠玑。
李桃之聞言,微怔了怔。
荔香姑姑不愧是陛下身邊的,渾身是膽,除了陛下,無所畏懼,大抵是常年跟着宋沅庭,她眉眼一冷,倒頗有些氣勢。
“你是......”
蘇昱未入正廷,自然不認識荔香。
“公子,這位不是您能惦記的。”
荔香是知曉如今李桃之的身份吧,陛下養在未央宮的珍寶。
雖說無名無分,可誰不知那未央宮是何地,而如今,陛下後宮空缺,他身邊又只有李桃之一個女人。
沒錯,公主乃陛下的人。
豈是随便阿貓阿狗能惦記的?
荔香端起牛乳,遞給李桃之,輕聲道,“陛下讓奴婢送來的。”
語氣溫柔,和方才的冷淡截然不同。
李桃之瞧了眼那泛着熱氣的牛乳,眼睛亮了亮,道了聲謝。
萬千佳肴中,李桃之唯愛桂花糕和牛乳,今日這兩樣皆擺在了她面前,她自然雀躍不已。
她摘下面紗,鼻尖湧入牛乳的清甜,那股香粉味,她可暫且忽略。
李桃之垂着眸,輕啜一口牛乳,眉眼清麗,僅僅只是一個看不見正臉的角度,也可窺見其神仙玉骨。
十指搭在瓷碗上,如蔥段,根根分明,漂亮不可方物。
她着一身藕粉襦裙,身姿妙曼,雖坐着,但儀态端莊,背脊纖薄,鎖骨如一汪水,風情萬種。
蘇昱眼裏露出驚豔,袖子裏的手指縮緊。
他真是......
差點錯過什麽。
一個仙子。
荔香察覺到他的眼神,微微蹙眉,“上京世家公子,如此明目張膽窺見宮中女眷嗎?”
蘇昱頓了頓,斂眉看向荔香,“據我所知,熹微公主已然從皇籍中除名,如今已重回姑蘇籍貫。”
“可她還在宮闱不是嗎?”荔香眸子裏多了絲冷意,她環顧四周,見已有不少目光轉了過來,她急了,如若有關公主的閑言碎語流出,陛下必定動怒。
李桃之擱下碗,看向蘇昱,沉聲道,“蘇公子,你我相識,已是十年前,如今您已有婚約,就別寒了人家姑娘的心。”
語罷,她拿着帕子擦了擦嘴。
長袖往上掀起,露出纖細的手腕,手腕白皙纖細,上頭戴着一串手鏈,其中的東珠瑩潤飽滿,在陽光下微微泛光。
蘇昱身子一顫,他有些難堪。
他張了張嘴,想解釋,卻不知說些什麽。
李桃之垂下手臂,手鏈自細白手臂上滑至腕骨處,七彩寶石,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蘇昱雖不踏入政壇,可他經商有道,見識廣,一眼瞧見那手鏈上的任何一顆珠子,皆價值連城,足見這位公主的受寵程度。
他微怔,不是說,這位熹微公主不受寵嗎?
微斂心神,他挪開目光,開口道,“我與錦錦已解除婚約......”
他垂眸,面上蒼白,有些心虛,可仍低聲下氣解釋,“小桃子,我......年少不知何為喜愛......走錯路了,你能拉我回頭嗎?”
蘇家小公子向來高傲,他在姑蘇時,便穿金戴銀,在她和阿娘吃素喝湯時,這位小公子錦衣玉食,吃的是山珍海味,行的是香車寶馬,和她素來不是一路人。
如今這般低聲下氣,實乃罕見。
李桃之眨眨眼,有些驚愕,片刻後,她搖搖頭,“路豈有走錯的道理?不都是自己選的?後悔非君子所為。”
如果她将那約定當真,癡心等蘇昱,蘇昱負了她,轉身與鹽商之女訂婚,但又見昔日青梅國色天香,欲占之,又悔婚,實乃小人所為。
說罷,她重新拿起面紗遮住臉,神色淡然,如水杏眸泛着冷意,令人不敢直視。
荔香在她身後,眼裏露出贊許,她勾唇,睨了那蘇小公子一眼,随後轉身離開。
蘇昱随即也黯然離開,他自以為自己與李桃之青梅竹馬,只要他低頭尋她,她念着昔日之情,定會與他重歸于好。
他想,他與何錦錦的婚約算不得什麽,畢竟何錦錦尚未過門,可他未想到,他回頭尋李桃之時,她已不再是他的小桃子了。
四周靜下來,李桃之松了口氣,她眨眼,拿起勺子挖了口桂花糕放進嘴裏,清甜可口,味道有些熟悉,她放下勺子,是福源閣的桂花糕。
想起福源閣她自會想到碧落,眉頭微蹙,心中酸酸澀澀,李桃之未再想下去,她如今只不過是個供人消遣的金絲雀,怎可去吃那醋。
她沒資格,也不想。
嘴裏的桂花糕索然無味,李桃之擱在手串上的指尖,輕輕顫着。
*
禦書房。
宋沅庭坐下,長腿伸直,冷冷看向臺下的陶立垣,厲聲道,“你說何人入京?”
陶立垣見陛下臉色冷下來,忙拱手,俯身,頭恨不得低到低上去,可他作為禮部侍郎,未來的禮部尚書,又必須要将此事上報。
他只能忍着陛下的冷意,面色倉皇,言語輕柔道,“啓禀陛下,元國太子拓跋元川已于午時入京,怕是片刻後,便會入宮。”
宋沅庭長指輕叩桌案,如玉的臉上閃過一絲冷戾,“左一個蘇昱,又一個拓跋元川,嗬!”
陶立垣一時沒領會陛下的意思,後背一陣發涼,縱然他與陛下素來交好,可如今陛下這幅冷意,他也吓得夠嗆。
“召見拓跋元川!”宋沅庭起身,高大的身姿屹立在內殿,壓得屋子裏的氣氛尤為低沉。
禦書房燃着冷香,雪松味淺淺,可這份香并未使人寧靜。
“是,陛下!”陶立垣躬身,轉身離開。
宮門被阖上,屋內重歸寧靜,宋沅庭輕嗤,他伸手摩挲了下玉佩,腦海裏赫然浮現方才她垂着眸,乖巧安然的模樣,而她身旁那位蘇小公子,可是對她虎視眈眈。
心亂如麻。
他起身,走至窗前,扯了扯衣襟,蹙眉,長嘆口氣。
沒一會兒,門被敲響,荔香溫柔的嗓音在門口響起,“陛下,奴婢送完糕點了。”
“進來。”宋沅庭沉聲道。
他走回桌案前坐下,荔香進門,身後跟着青妄。
兩人行了禮,宋沅庭看向他們,目光淡淡,“有事?”
荔香忙将方才在水榭亭,看見的一幕告知宋沅庭。
宋沅庭懶洋洋坐在檀木椅上,眉眼微挑,“她這般伶牙俐齒?”
“是,公主比奴婢想象中還要厲害些。”荔香笑道。
宋沅庭垂眸,并未開口,長指輕叩桌案,他想起先前,她與他說的,心上人是蘇昱那話。
想必當不得真,若是真的,她必然是舍不得奚落蘇昱的。
這般想着,宋沅庭心頭軟軟的,他揮揮手,眉間松懈下來,“拓跋元川今日入京,準備些元國菜肴。”
頓了頓,他開口,“再備些酒。”
荔香颔首,用手肘撞了撞青妄,青妄對上她的視線,愣了愣,而後緩緩開口,“陛下,今夜長安街有煙火節,臣......”
想了想,青妄輕聲道,“陛下可帶公主一同出宮觀賞,公主定會開心。”
話落,他忙立在一旁,充當人柱子,噤了聲,俨然一副冷淡的模樣。
宋沅庭打量他一眼,又掃了眼荔香,這兩人什麽心思,他一眼便看穿,他斂眉,深思會兒,颔首,“荔香去準備看,夜涼,提醒她帶衣。”
荔香眼睛一亮,嘴角含笑,忙躬身道,“荔香得令。”
說完,她扯着青妄的袖子,兩人畢恭畢敬轉身離開。
走至禦書房門口,青妄抱劍,高大的身姿屹立,額前被風吹舞,多了一絲桀骜,和方才在殿內的恭敬截然不同,他神色冷了幾分,看向荔香,問,“你這一出是何意?”
荔香睨了他一眼,“顧青妄,你可真是笨!”
說完,她轉身,朝他揮揮手,“我去給公主備點甜心,你忙去吧!”
青妄看向她的背影,纖細單薄,可她的性子卻極為沉穩。
他冷哼聲,挑挑眉,氣宇軒昂,大步離開。
*
半個時辰後,禦書房門被再次推開,拓跋元川着華麗的皮毛長袍,古銅膚,五官立體,眼眸深邃,一股子草原漢子的桀骜不遜。
元國乃大京附屬國,前些年,宋沅庭收複元國,可與這位拓跋太子周旋許久。
為穩固大京與元國的友好,加強兩國親密關系,政治聯姻,是自古以來,兩國默認的政治手段。
從古至今,從未有皇帝像宋沅庭這般恣意妄為,元國尊嚴被宋沅庭踩在腳底下碾,元國顏面掃地,在衆國中都擡不起頭來。
拓跋元川雖對大京帝王欽佩不已,可說好的和親,卻被中途退婚,他心中亦是帶着憤恨。
他的父王元國首領丢了面子勃然大怒,将宮中的玉器摔了個粉碎,可又對宋沅庭無可奈何,誰不知那位陛下的手段——
軍事征服、壟斷資源、吞噬元國勢力......
故而,派遣拓跋元川赴京與之談判,看看到底這位帝王究竟是何意!
這幾月,元國內亂,拓跋元川苦內戰久矣,身上帶着凜然的肅殺之氣,比起上次宋沅庭見到的樣子更為淩厲。
“大京帝王,許久不見。”
他抿唇,因母親是北夏公主,拓跋元川的漢語口齒清晰,且五官中,仍可見漢人的影子。
他朝着宋沅庭微微一笑,眼眸似鋒利的利劍,偏生在這位面前,又不能太過張揚。
宋沅庭窩在座椅上,身姿高挺,眉骨優越,他望着眼前的少年,手中拿着玉佩晃了晃,薄唇微揚,他勾唇,“許久不見,上次元國使臣來訪,聽聞元川太子到來,可惜朕下了江南,與太子錯過,着實可惜!今日聽聞太子到來,朕早就備好瓊漿玉露,且與太子好生喝上一壺。”
兩人從前也曾為兩國和平坐席長談,故此,宋沅庭對拓跋元川并不生疏。
拓跋元川長睫輕眨,眉眼間的愠意在帝王的三言兩語中消了些,他揚聲道,“不知陛下為何中途退婚。”
少年進宮門時,眉間尚帶着戾氣,此刻卻多了些真誠,他目光落在宋沅庭身上,不卑不亢,一襲華麗皮毛長袍,眉目俊朗,帶着西域男子的野性,看上去就讓人想到草原上的狼。
特別是那雙眼,犀利冷酷,眼尾微微上揚,透着幾分不羁與桀骜。
宋沅庭緩緩起身,他身材高挺,身上帶着漢人的溫雅與矜貴。
在元國人眼中,漢人羸弱,可眼前的帝王,長身玉立,如雪松般挺拔,眉眼間帶着冷意,讓人不敢直視,仿若從天而降的谪仙。
走至拓跋元川面前,宋沅庭停下,他極為高挑,比在草原上騎馬射箭的拓跋,甚至還要高上幾分,他垂眸,望着拓跋,冷聲道,“朕的皇妹不能嫁與元國,朕已與元國使臣談好補償,怎還讓太子親自跑一趟?”
拓跋元川沒想到他這麽直接,沉聲道,“為了顏面。”
宋沅庭看着拓跋,情緒淡漠,薄唇微動,他開口,“朕為了皇妹。”
話落,他眉眼多了一絲淩厲,“聽聞上月,太子又在花樓夜市帶回一歌姬?”
“太子這東宮,到底養了多少歌姬舞女了?”宋沅庭冷冷一笑,他轉身,擡起茶壺,倒了盞茶,“朕那皇妹心思單純,且涉世未深,朕并不想讓她與衆多女子周旋。”
他端着茶盞,淺啜一口,眉頭微挑,“朕這般說,拓跋太子明白了嗎?”
對。
宋沅庭先前是想讓李桃之和親,可那段時日,他想了又想,她那般單純,誰都能欺負她頭上,沒他護着,他不敢想象後果,最終他還是沒舍得讓她走。
拓跋元川不知宋沅庭所想,他聽聞宋沅庭說起他宮中姬妾之事,長而卷翹的睫毛微眨,身子顫了顫,他斂眉,掩住眼底情緒,“可臣......并未寵幸她們。”
頓了頓,他開口,“可能陛下不信,臣做過一夢,夢裏有一女子,臣無比心悅于她,可卻不知她的長相,于是,臣遇到有一絲絲像她的,便想着納到東宮。”
他收緊袖子裏的手指,眉頭微蹙,看向宋沅庭的眼眸,多了一絲迫切,“難道公主信了外界傳言,覺得臣是暴戾恣睢,三心二意,沾花惹草之徒?”
昔日草原小霸王,如今竟多了一絲怯弱,他思來更覺如此,少年臉色蒼白,“是,她看上去就無比柔弱,是個好姑娘,怎會喜歡我這樣的......”
拓跋元川苦笑一聲,“原來,這事竟錯在我......”
宋沅庭指尖輕叩玉佩,他挑眉,對着拓跋元川微微一笑,“故,太子此番可尋到答案了?”
“是,臣惶恐,求陛下給臣一個機會,向公主解釋!”他擡眸,眼中滿是認真,甚至帶着一絲懇切。
宋沅庭指骨自玉佩上拂過,帶着缱绻,眉眼泛起冷意,“朕的皇妹,有潔癖,不喜愛心中有人的夫君。”
說完,他拍了拍拓跋元川的肩膀,無奈搖搖頭,“願太子尋得夢中女子,朕屆時必然為太子獻上一大禮。”
拓跋元川身子僵了僵,輕聲謝過,随後微微颔首,打開門,往外走去。
禦書房重歸寧靜,宋沅庭眼簾微掀,面上依然毫無神色,他走至桌案前坐下,漫不經心打開奏折,可心卻無比亂着。
腦海裏閃過,漫天大雪中,她跪在長安宮前的一幕,她烏黑的長發染了風雪,蒼白一片,紅唇失了血色,嬌顏盡顯哀憐,眼眸更滿是哀愁。
凄凄慘慘戚戚。
宋沅庭心亂如麻。
捏着奏折的長指縮緊,他猛地将那折子擲落在桌案,“啪”的一聲響起,攪亂了宮中的平靜。
宋沅庭滿身倦怠,他揉了揉眉心,長長嘆了口氣。
片刻後,他起身,打開宮門,看向門外的荔香,問,“今日晚膳,朕去未央宮。”
*
水榭亭。
李桃之正嗑着瓜子,聽着戲,不亦樂乎,六月忽然跑了過來,神色緊張地在她耳畔輕言,“公主,陛下晚膳來未央宮用,公主您快回去吧!”
李桃之放下手中的瓜子,擡眼,沉默許久才開口,“這不還早嗎?”
六月搖頭,晃了晃她的袖子,“公主,阿茶姐姐讓奴婢接您回去,沐浴更衣。”
沐浴更衣。
是為何意,李桃之用腳趾頭都能猜出來。
她緊抿紅唇,指尖碰了碰裙身,随後緩緩起身。
戲臺上,伶人正在唱着小曲兒,身姿妙曼,臺下,太後正與徐菱說着話,滿臉喜色。
李桃之掃了眼,垂下眸,轉身離開。
回到未央宮,阿茶忙将手中的活兒放下,跑來拉住她的手,“公主,您可回來了,陛下一會兒便來,您準備準備。”
侍寝一事,對後宮妃子來說,乃大事,不,是榮光。
可對她來說,如今卻成了壓力。
她斂眉,收了心思,點頭,“好。”
其實,先前她覺得她與皇兄,一段短暫的露水情緣也無不可,可今日,她看見徐菱和江瑟瑟,方才明白,一旦承歡,面對的是怎樣的後果。
她又忍不住想到,榮獻帝的貴妃,寵辱一生,最後落着個屍骨無足的結局。
她微微嘆了口氣,走進溫泉池,已有侍女在此等候,端着衣裙的,撒花瓣的,調着香料的,比往常她那霧昔宮的浴桶,奢靡太多。
李桃之神色恍惚,她總覺得她走的路,是寵妃升職路。
一步步從破舊的霧昔宮,走至如今的未央宮。
溫泉中,天青色水面,随着宮女攪動,微微飄動,水面彌漫一層薄薄的霧氣,熱氣正徐徐升起。
李桃之在衆侍女的伺候下,衣衫褪盡,露出雪白的肌膚,腰間的紅痕并未消散,甚至顏色還深了幾分。
白皙玉足踏入水池,水池濺起漣漪,有些水,甚至落在了鋪着鵝卵石的地面。
池邊擺着檀木矮桌,桌上放着嬌豔的花卉。
宮女們時不時走動,掀起一陣風,風拂動花卉,帶來陣陣清香。
李桃之趴在池邊,望着那粉色花卉,開口問旁邊的宮女,“那是何花?”
宮女瞧了眼,說道,“那是草麝香,是鄰國使臣獻給陛下的,陛下又賜給了公主。”
“真好看。”長發披在身後,有宮女正在拿着瓢,舀着水,灑在她雪白的後背,那水沾濕了她的長發,又有宮女拿來香皂,抹在她的長發上。
雖說,從前李桃之也有阿茶伺候,但到底,這番待遇,讓她不甚惶恐。
甚至,沒一會兒,還有宮女端着時令水果,走來,蹲下,拿起簽子,插了個瓜,遞到她的唇邊,輕聲道,“公主,請吃。”
李桃之擡眸看了眼,紅唇微張,果香在唇齒間蔓延,她開口問,“這個時節還有寒瓜?”
那宮女笑了笑,“也是周邊小國獻給陛下的。”
花瓣飄至李桃之胸口,襯得她的肌膚更為瑩潤。
片刻後,瓜尚未吃完,又有宮女過來,替她在後背抹上香膏,又給她揉肩。
她眨眨眼,眉頭松懈下來。
這日子過得,太銷魂了。
這升職之路,還是可以走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