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妒意
妒意
午後的陽光灑在霧昔宮的雕窗上,透過半開的窗縫照進了屋子裏。
李桃之坐在書案前,翻看着民間的一些話本子,翻來翻去,甚覺無趣。
她阖上話本子,看向窗外,陽光照在桃枝上,将那方才冒芽的綠葉,襯得尤為青綠。
看着看着,眼皮有些沉重,小姑娘以手支頤,腦袋一點一點的,差點磕在桌上,幸好她及時回過神來,纖細的手指端起木桌上的白瓷,遞至唇邊輕輕一抿。
清甜的桂花香味,在唇齒間蔓延。
阿茶尤為喜愛泡茶,去歲兩人到後院的桂花樹上,采摘了不少桂花,晾幹後,制成了桂花茶葉幹,時不時沏上一壺茶,倒也是妙哉。
長指捏緊杯沿,李桃之不禁想到那高臺之上的男人,他看向她時,目光深沉似海,似乎無論她做什麽,都不能提起他的興致。
就連她提出替他揉肩,竟也被拒絕。
李桃之愛美,自然也知曉自己生了張如花似玉的臉,一颦一笑皆為動人,可皇兄從不被她的美色蠱惑,他總是冷靜自持,看向她的目光亦是毫無波瀾。
和夢中的皇兄一點也不像。
不過多虧她時常夢見皇兄,不然亦不會覺得皇兄親切了。
屋內的香爐徐徐升起,煙霧袅袅間,李桃之仿佛看見夢中情郎的臉。
英俊溫和,愛笑。
她搖搖頭,散去心中的雜念。
當務之急,應當及時找到蘇昱,也不知,那位兒時好友,還記不記得她?
午後的陽光懶洋洋落在身上,照得她昏昏欲睡,腦袋瓜子也漸漸昏沉起來,李桃之起身,揉了揉眉心,往床榻邊走去。
甫提起腳步,沒走幾步,便聽到敲門聲傳來,是不遠處的圍欄大門。
李桃之腳步一滞,眼下阿茶不在宮中,她這偏僻的宮殿,也甚少有人來此,眼睛眨了眨,李桃之還是緩緩轉身。
雖說初春了,可這風依然凜冽,李桃之一出門,一陣風吹來,将她身上的長裙都吹亂了。
她低頭,捋了捋裙擺,裙子的布料很纖薄,但在陽光下,極為璀璨,上面像是撒了一層珍珠粉,耀眼極了。
李桃之是個愛美的姑娘,當即被這布料的華麗吸引住了,看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眼見着那敲門聲愈來愈大,她忙提起裙擺,走下臺階,前往門口開門。
風漸大,吹得她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霧昔宮本就坐落在偏僻的角落,後院不遠處便是一片竹林,此時,風一吹,寒風凜冽,說不盡的凄涼感撲面而來。
李桃之打開門,門口便站着憤憤不平的寧安公主。
在她身後,還有那個太傅之女江瑟瑟。
好心情瞬間煙消雲散。
宋寧安一眼瞧見李桃之身上價值不菲,且極為珍貴的織錦長裙,在陽光下,閃爍着波濤磷磷的碎光,惹眼極了。
她握住拳頭,臉漲得通紅,本聽江瑟瑟說她還不信,一個養女,母後怎麽能寵她呢?
此刻她像被人當頭打了一棍,只覺得渾身的血氣湧上頭腦,漲得她整張臉滾燙。
宋寧安不懂何為規矩,在這後宮,她就是規矩!
她掀開衣袖,捏了捏手指,随後瞪向李桃之,輕蔑道,“你這養女,本宮不過方才禁足兩月,你就偷了本宮的東西,快,把你身上的長裙脫下來!”
宋寧安被太後寵溺慣了,她自以為這後宮所有的東西,都是她的,衣裙也是,李桃之頭上的發簪亦是。
聽了這話,李桃之身子微顫,“公主,兩月禁足已到了嗎?您冷靜,莫不要又被陛下關進去。”
說起這個,宋寧安就來氣,她整個人憤怒神色溢于言表,恨不得上前甩李桃之兩個耳光。
什麽冷靜,她憑什麽冷靜她的東西都快被人搶光了!
這輩子,宋寧安還沒受過這種氣,被禁足也就罷了,就連心愛的衣裙也落在了李桃之手裏。
江瑟瑟告知她,眼下,京城裏許多人說她笑話,說她風光十多年,最後被李桃之截胡了!
霧昔宮門口,也種了幾棵臘梅樹,雖不及她宮中的素心梅品種稀罕,但每一棵都是鮮豔欲滴的粉色。
整個宮殿門口飄着一股臘梅香,這香湧入宋寧安鼻尖,只覺得是種羞辱。
憑什麽,憑什麽這養女也能得此殊榮!
她伸手摘了一枝臘梅,扔在腳底下,狠狠踩了下,“林熹微,你不配得到這些!”
宋寧安緊緊盯着面前的李桃之,發現她在看着自己,眼中滿是驚愕,雙手揪着裙擺,指尖泛白。
這幅膽小怕事的模樣,讓她的心情稍稍好了點,她腳踩在一旁的石墩上,凝視着李桃之,唇角微揚,“李桃之,只要你給本宮跪下認錯,本宮便不與你計較。”
下跪認錯?
李桃之愣住,她何錯之有?
她身子本就虛弱,此刻在風中,又被宋寧安如此羞辱,急上心頭,捂住胸口發出劇烈咳嗽聲,“皇姐,您這是要熹微的命嗎?”
她擡眸,帶着怯意,惱意,看向宋寧安,眼淚都被咳得流了下來。
宋寧安看了她一眼,忙松開腳,她并非是想弄死李桃之,可看着她這般劇烈咳嗽,仿佛五髒六腑都要咳出來的模樣,她怕極了。
李桃之一死,也就意味着無人和親,和親之事,必定落在她頭上。
宋寧安往後退了一步,然後聽到一聲笑意。
她偏頭,便看見江瑟瑟捂嘴偷笑。
“你笑什麽?”宋寧安蹙眉。
“臣女笑熹微公主,這裝得也太像了吧?可咳了這般久,也未見她有絲毫事啊?”
江瑟瑟一直站在一旁看着好戲,看到李桃之被羞辱,她便覺得高興。
上次宴會上,她可沒忘記陛下親自走至她面前,與這養女敬酒,倒對她冷言相待,她上前尋陛下說些話,卻被他說,無事可幹便回府?
搞得像這個宴會,有她無她,皆可的樣子。
她可是太傅長女,身份尊貴,比這個外室之女,好上太多,可陛下,卻連個正眼都未給她。
這怎能叫江瑟瑟不氣?
更別提,今日聽宮中人議論,熹微公主如今得着陛下青睐,竟将上好的蘇綢賜予她。
微微阖眼,江瑟瑟忍住妒意。
她恨不得讓李桃之原地消失,但此時并非良機。
“林熹微,別裝了,這十載,你都是縮在這霧昔宮過的,你的命可不值錢,你留在上京的機會不多了,別作妖,不然......”
宋寧安踢了踢腳下的石子,随後,啪嗒一聲,那石子落入不遠處的湖中。
碧波粼粼,很快掩蓋住石子的身影。
宋寧安蹲下,看向俯身輕咳的李桃之,笑道,“不然,你的下場和這石子一樣。”
死得悄無聲息。
說完宋寧安用帕巾擦了擦手,然後轉身,看向江瑟瑟,“看完了嗎?”
江瑟瑟讪讪一笑,忙上前拉住宋寧安的胳膊,“寧安公主,瑟瑟陪您去長安街上逛商鋪,可好?看上什麽,瑟瑟都送你。”
兩人的身影漸漸遠去,只獨留站在風中,垂眸望地的李桃之。
那枝梅花,被宋寧安踩得看不見原貌,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無人理睬。
她蹲下,撿起那枝條,雙手微顫,并不是第一次宋寧安羞辱她,可沒哪次,像這般覺得委屈,兩行清淚落了下來。
啪嗒啪嗒,落在被踩爛的梅花上。
忽然,心口一陣疼痛,她仿佛墜入深淵,無法呼吸,李桃之忙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絕望,孤獨,焚燒着她。
此刻,那顆想要逃出皇宮的心愈發強烈。
*
李桃之起身,看着那破舊的霧昔宮,久久未動。
一陣風吹來,她的長發在風中飄起,帶來陣陣果梨香。
身子有些僵硬,她咬唇,緩了會兒,才覺得稍稍好了些。
走進霧昔宮,李桃之給自己倒了一盞茶,她坐在木椅上,将茶一飲而盡,雙手微顫,那茶盞差點被她摔倒。
她想起方才江瑟瑟的眼神,嘲諷鄙視,裏頭還含着恨意。
從前,這上京,她也就宋寧安一個敵人,如今,那太傅之女,也恨起她來。
上京,不能久留了。
又倒了一盞茶,溫熱的茶水自喉間流過,她方才覺得活了過來。
她不願再等,她必須要找到蘇昱。
如今,蘇昱是她唯一的出路。
禮部侍郎每日午後給陛下彙報完,皆會在宮中休憩。
她與禮部侍郎有過一次接觸,那次她在禦花園撿到拓跋元川的令牌,便是交給禮部侍郎。
她想起來了,從前姑蘇刺史是從上京派遣過去的,他們家的祖宅在上京,而不久前,刺史回京述職,故而,蘇昱很可能已達上京。
只要找到蘇昱,她便能擺脫皇宮。
她已經想好,只要蘇昱娶她,她便連這公主的頭銜都不要了。
她只想要自由。
思及此,李桃之忙趕往禦書房附近的偏殿。
*
待至李桃之趕到百明宮,恰巧遇到阿茶自裏頭出來。
她跟在一個大宮女身後,低眉順目,看着乖巧極了。
那大宮女李桃之認識,是負責文武百官在宮中休憩與吃食的宮女,名冬芝。
冬芝手裏正提着食盒,看到一直跟在她身後的阿茶,隐隐有些不悅,“阿茶,你乃霧昔宮的丫頭,為何來我這百明宮,怎麽?你也不想跟着你家主子吃苦了?”
頓了頓,冬芝眉頭高高挑起,“你那主子眼見着是廢棋,你能想着出來,亦是好事,只不過......”
她看向阿茶,眼裏閃過一絲輕蔑,“我并不想收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