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儀
心儀
話落,那本在提筆寫字之人,擱下筆墨,擡眸看她,“朕不需要。”
李桃之神色讪讪,她生了一張美人臉,小臉巴掌大小,肌膚細膩,長睫如鴉羽撲閃撲閃,似乎有些緊張,咽了咽口水,然後垂頭,不再說話。
到底還是個十六歲的孩子,天真不記仇。
李桃之聳拉着腦袋,低頭把弄着手指,她的手指纖長,阿茶給她染了蔻丹,瑩潤又俏麗。
在這深宮十載,她從未有一日,心如此沉靜,靜到她什麽也不願想,只願在這人身邊靜靜站着。
大抵是他本就是天子,還是明君,身上自帶正義凜然之氣,她有些貪戀這種溫情。
宋沅庭不知她所想,只靜靜看着她,目光含着探究,長指輕敲桌案,良久,開口問道,“心上人是誰?”
李桃之眨眼,眼裏閃過一絲茫然,慢慢臉紅透了,那張瑩白小臉似晚間雲彩,緊張兮兮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皇兄,皇兄是何意?”
不會因為她一句要給他揉肩,皇兄誤以為她愛慕他吧?
李桃之咬着唇,長睫眨啊眨,她從未像此刻這般緊張過,即使跪在長安宮前,她亦給自己留了後路,可此刻,皇兄這話,問的太過突然,她壓根回答不上來。”
宋沅庭察覺到她的緊張,微怔了下,更加篤定了自己的猜測,他挑眉,清冷的眉眼深了幾分,“是不是為了心上人,才不願嫁拓跋?”
李桃之微張紅唇,臉愈加紅潤。
“那人是什麽樣的人?”宋沅庭問。
他知曉李桃之并不從小生在宮闱,在宮外有個竹馬,那也是正常的事。
只是是什麽樣的人,讓她寧願冒死,也不願和親?
自古以來,和親在宮闱尋常至極。
一紙婚書,便能換來兩國和平,并且皇家給的嫁妝是無比豐厚的,金銀珍寶,绫羅綢緞,古玩珍奇,應有盡有,許多公主也樂意為國遠嫁。
可到了他這裏,李桃之變成了例外,她寧願漫天大雪,寒冬臘月裏,跪在他殿前一天一夜,只為了拒婚。
“皇兄......桃之......”李桃之望着那張臉,想否認的話,卻硬生生卡在喉嚨裏,她抿唇,眼睫輕顫了下,幹脆承認道,“是,桃之已有心儀之人,那人性格溫和,待桃之極好。”
“是你在江南的好友?”他又問。
江南好友?
似乎這句話刺激了李桃之的記憶,腦海裏莫名浮現一個身影,那個自小跟在她身後,嚷嚷着要娶她的人。
是了,是有那麽一人。
蘇家次子蘇昱,那時她在姑蘇,便是這位姑蘇刺史之子,和她最為交好,離開姑蘇時,蘇昱還送她一塊玉佩,揚言,将來會去上京尋她。
如今,她已及笄,蘇昱也未尋來,是因未尋到她嗎?
思忖片刻,李桃之已然心裏有了主意。
她走至方才站立之地,随後匍匐在地,嗓音中帶着哽咽,“皇兄,桃之已有心儀之人,不願嫁拓跋太子。”
宋沅庭未開口,他只是靠在檀椅背上,懶散又倦怠,身子高挺,即使這般坐着,依然挺拔如雪松,一身白袍,矜貴雅致。
一雙眸,懶洋洋落在李桃之身上,含着探究,片刻後,他朝她勾手,“過來。”
李桃之忙起身,乖巧地朝他走去,立在他身旁,“皇兄......”
聲音哽咽,可憐兮兮的。
宋沅庭擡眸,觸及那雙泛起霧氣的眼眸,胸口的疼痛襲來,他蹙眉,沉聲道,“朕給你一次機會,三日內,那人若是來求親,朕便準了你與那人,你可離開皇宮,從此再也不必踏入皇城。”
李桃之聽聞,澄澈的眼眸閃過喜色,一張燦若桃花的臉,更顯絕滟。
“就這般高興?”宋沅庭問她。
“多謝皇兄!”李桃之唇角漾起笑容,她今日穿着煙粉織錦長裙,上好的蘇織品,是前些日子,姑蘇那邊送過來的,他一眼相中,讓荔香尋幾個繡女為她縫制,果然,如今穿在她身上,更襯得那雪白的小臉,多了一絲血色,瞧起來,沒那麽羸弱。
宋沅庭揮揮手,“行了,朕知你所想,別給朕添堵,三日之後,如若那人沒來求親,以後別再給朕耍花樣。”
話落,他沒再看李桃之,而是拿起奏折,重看了起來。
李桃之微微福身,“桃之退下了。”
那人冷冷嗯了聲,便沒了下文。
李桃之提起裙擺,輕手輕腳打開宮門,生怕惹着身後那人。
*
回到霧昔宮,李桃之興奮地拉着阿茶的手,将宋沅庭的話,傳遞給她。
阿茶聽到,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她反握住李桃之的手,眉毛高挑,嘴角上揚,“公主,公主,是真的嗎?是陛下親口說的嗎?”
李桃之點頭,“千真萬确!”
她拉着阿茶走至窗邊,将窗推開,門口那一棵被她澆灌的桃樹,如今亭亭如蓋,她有些不舍,指着那棵桃樹說,“等我們離開皇宮,就和陛下請命,将桃樹帶走。”
阿茶眉眼彎彎,頭點得跟撥浪鼓似的,“好!公主太好了!”
雕窗打開,外面的冷風直直吹了進來,沖刷了李桃之的那股熱忱,她拍了拍阿茶的手,靜靜開口道,“阿茶,那我們要趕緊聯絡上蘇昱。”
阿茶記得蘇昱,蘇刺史的次子,從小生得白白嫩嫩,日日跟在主子身後,那時候,夫人還答應蘇昱,待至公主及笄後,便讓兩人訂親。
“如今已過十載,真的能找到那人嗎?”李桃之看着窗外的桃樹,眨眨眼,心裏七上八下,那陣驚喜很快被現實掩蓋,變成了焦慮。
阿茶腦袋瓜子轉了轉,在姑蘇的那些年,公主和蘇公子玩得好,她呢,自然也和蘇公主的随從玩得好,那随從可給她透露不少消息,故而,阿茶拉着李桃之的手,輕聲道,“公主,阿茶記得刺史府,向來與禮部侍郎交好,奴婢托人打聽一番。”
李桃之眼睛瞬間亮了亮,她抿唇一笑,“太好了,阿茶!”
*
寧安宮。
太後的心尖寵,終于刑滿釋放。
被禁足兩月,宋寧安十足體會了一把孤獨的滋味,雖說母後來看過她幾次,但每次都是讓她好生聽話。
她還記得第一次母後來寧安宮那日,她哭着撲在母後身上,和她訴說那個養女的嚣張。
結果母後只是拍了拍她的手,嘆了口氣,“寧安,母後知你受委屈了,可熹微即将遠嫁元國,此事關乎北夏命運,你忍着點,沒多久,她就會離開你的視線了。”
說來說去,也就是說這幾句,無非是為江山社稷着想,後來寧安聽煩了,幹脆耍小性子,不理母後,誰知,後來母後再也沒來看她。
林熹微。
宋寧安甚至已經忘記了她入宮前的名字,只知道,這麽多年,她一直叫熹微。
熹微。
微弱的晨輝,永遠上不了臺面。
嫁入元國,日後就是一國皇後,真是便宜她了。
何來的一雪前恥?
寧安推開蒙了一層灰的宮門,眼眸露出恨意,這仇還得她親自來報!
被關了這麽久,她出了宮門,第一個便是去尋那群貴女,那日在禦花園,孤立李桃之的,為首的可是江瑟瑟,憑什麽她被禁足兩月,江瑟瑟卻在宮外逍遙快活!
宋寧安甫踏出寧安宮的宮門,便瞧見江瑟瑟正站在不遠處的樹下,踮起腳去摘她樹枝上的臘梅。
那可是皇兄賜給她宮中的荷花梅,淡黃色,花芯潔白。
宋寧安忙上前,抓住江瑟瑟的手,皺眉,“江瑟瑟,幸虧本宮今日出來,再晚點,本宮這荷花梅都被你采光了!”
江瑟瑟用力一掙脫,将手自宋寧安手中掙脫,她凝眉看向宋寧安,微微一笑,“公主,怎麽被關兩月,性子愈發急躁了?”
她一襲藍綠色的蘇綢長裙,頭戴寶釵,那上好的布料,在上京一布難求。
那寶釵作工更是精致,中間鑲嵌的竟是上好的綠寶石。
宋寧安眼紅了紅,柳眉高挑,雙目瞪得渾圓,仿佛要噴出火來,腮幫子氣得鼓鼓的,牙齒咬着唇,恨不得要将唇瓣咬破。
手緊緊攥成一團,剛獲自由,她不得不竭力忍住胸口的暴躁,“江瑟瑟,你一宮外女子,為何能有這宮中才有的布料!”
江瑟瑟目光落在她蒼白的小臉上,抿唇微微一笑,伸手捋了捋額前碎發,“太後所賜。”
長袖掀起,露出翡翠鑲金镯。
宋寧安的目光死死盯着那金镯,眼裏的怒火都要噴出來了。
胸口劇烈起伏,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這镯子莫非也是母後所賜?”
随着江瑟瑟颔首間,江瑟瑟額頭青筋凸起,臉色愈發漲得通紅,整個人怒不可遏。
她被關了兩月,出來時,已至早春,宮中的樹枝已開始冒芽,而她,居然還沒收到母後送來的春日宮裙。
這些新鮮精致的布料,往日都是送進她宮中的,就連那養女也落不着一件。
皇兄偶爾也會給她們二人送些珠寶首飾,珍貴布匹之類的,母後亦是全數送入她寧安宮。
今歲,她一件上好的布料都沒落着。
宋寧安氣得兩眼冒火,恨不得上前撕了江瑟瑟身上的長裙。
“此乃宮裙,江瑟瑟你心野了?是不是想入宮了?”宋寧安抓住她胸口的布料,質問道。
江瑟瑟仍舊保持笑容,稍稍往後退了一步,她盯着寧安公主因為怒氣漲紅的臉,淡淡道,“公主,你應該去霧昔宮看看,熹微公主得到的可不僅僅是一件宮裙呢!”
她得到的,可是陛下親賜的織錦羅裙,整個上京,只她身上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