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偶遇
偶遇
百明宮這份差事清閑得很,不知多少宮女想在此謀份差事,據阿茶所言,冬芝收禮收到手軟,雖然此話有待商榷,但冬芝的架子倒是挺大。
從前,冬芝侍在寧安宮,跟她前主子一樣,心高氣傲,踩低擡高,對阿茶自然也無好臉色。
李桃之躲在牆角,剛欲擡腳,一片衣角自牆邊露了出來。
純白布料,上頭繡了朵桃花。
正欲開口辯解的阿茶,一眼瞧見那朵桃花,一下子認了出來,恰好此時李桃之露出一只眼,悄悄看向她。
阿茶立馬朝李桃之擺手,擠眉弄眼的。
這是......
不想讓她過去。
李桃之咬了下唇,點點頭,終是沒将那腳擡出去。
其實不通過冬芝她也能進百明宮,這裏頭,有個小道,她十歲時,不小心在此迷路,偶然發現的。
循着小道,李桃之來到百明宮內,提起裙子,方欲踏上臺階,便聽到一道熟悉清冽的嗓音。
“此事朕自會斟酌,陶愛卿,公主的嫁妝如今準備的怎麽樣了?”
是皇兄。
皇兄在和禮部侍郎陶立垣談她出嫁一事。
好巧不巧,此時她即将與兩人面對面,李桃之吓得忙拐進另一間裏屋。
她猛地拍了拍胸口,幸好沒當面和皇兄撞上,不然這有理也說不清。
她躲在門後長睫輕眨,深深呼了口氣,兩人交談聲不見,她忙想推開門出去。
結果,便聽見陶立垣的聲音在門口響起,“陛下,臣上次随太傅前往元國,帶了些茶葉,您來嘗嘗。”
說罷就要推門。
李桃之眼睛睜大,心跳加速,她吓得忙拉開幔子,躲了進去。
幸虧這幔子是深色,足以掩蓋她。
門被推開,熟悉的雪松香湧入鼻尖,李桃之攥住袖子,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
她是來找禮部侍郎談事的,怎搞得鬼鬼祟祟?
罷了,躲都躲了,只能竭力隐藏自己。
“陛下,您坐,臣為您倒茶。”
陶立垣卷起袖子,拿起水壺,将裏頭的茶水倒入白瓷杯,“冬芝方才剛泡的茶,您喝喝看。”
宋沅庭嗯了聲,坐在高位,端起那白瓷杯,掃了眼,“茶湯清澈,聞起來香而淳,是好茶。”
“臣那邊還有些,上次來宮中,太忙,沒來得及給您送去。”
陶立垣唇角勾起,他擡手又拿了些吃食遞至宋沅庭面前,“陛下,禦廚手藝真不錯,這桂花糕軟糯香甜。”
桂花糕......
李桃之眼睛眨了眨,她的阿娘在姑蘇時,時常會做些桂花糕給她和阿茶,阿茶曬茶,泡茶,做吃食的手藝,也是自阿娘那學的。
每次吃到桂花糕,李桃之便想起阿娘。
她垂眸,眼眸閃過一絲落寞。
躲在暗處,她又不敢哭,只能盡量屏住呼吸,不讓自己暴露。
那邊兩人都未提公事,盡是在說些日常瑣事,大多是陶立垣在說,他極愛講在元國的見聞,這位禮部侍郎口才了得,口若懸河,令人為之動容,李桃之更是聽着聽着有些犯困。
屋子裏燃着檀香,淡淡清香襲來,李桃之更覺昏昏欲睡。
驀地,響起關門聲,随後屋中安靜下來。
靜到她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終于結束了,這禮部侍郎怎如此話多?
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也就才三十有餘,話竟比學堂夫子還多!
李桃之松了口氣,她掀開幔子,走了出來,脖子因為縮了太久,有些酸痛,她伸手捏了捏,手臂剛擡起,纖細的手腕露了出來,上面空空蕩蕩。
她一擡眸,還未來得及捏脖子,便瞧見端坐高位,正靜靜看着她的宋沅庭。
李桃之微微一怔,與那人清冷的眸子對上,她忙福了身,“皇兄......”
宋沅庭未開口,他端起白瓷,輕抿一口,茶水泛起水霧,隔着這薄薄的霧簾,李桃之仿若看見皇兄的眼眸深了幾分。
她的心猛地跳了起來,從前她與宋沅庭幾乎不怎麽見面,最近不知怎的,三番兩次見面不提,連來個百明宮一件破屋子,都能遇上。
李桃之長嘆口氣,剛想匍匐認錯,那人方才開口,“又想跪下認錯?”
“皇兄,桃之......”她擡眸,對上男人的眼眸,心快跳出嗓子眼了。
剛欲解釋,但觸及他眼眸裏的冷意,她又将那話憋了回去。
宋沅庭長指輕碰茶盞,問,“你那心上人就是禮部侍郎陶立垣?”
李桃之眨眨眼,忙搖頭,“不是。”
沉默片刻,宋沅庭輕叩了下木桌,“那是又迷路了?”
李桃之臉瞬間紅了起來,十歲那年,她在百明宮前迷路,恰巧遇見宋沅庭,他當時也是這樣看着她,冷淡疏離。
那年,在皇宮,他是唯一一個對她好,将她送回霧昔宮的人。
指尖陷進掌心,李桃之搖了搖頭,“不是的。”
思忖後,她還是決定坦然,不過她沒臉面對皇兄,只能垂眸,黛眉微蹙,“皇兄,桃之從前在姑蘇,與揚州刺史之子蘇昱情訂下口頭婚約,及笄後,對方便來提親。”
宋沅庭聽聞,神情淡淡,長指摩挲着杯沿,他沉聲,“朕記得你已過及笄。”
“是。”李桃之點頭。
屋子裏靜了下來,宋沅庭未開口,只是垂眸看着浮在水面上的茶葉,他穿着白袍錦衣,側着臉,李桃之只看得到他分明的下颚。
片刻後,宋沅庭擡頭,随口問,“那他為何不來提親?”
話落,李桃之本就不安的心,更為忐忑。
“可能他不知桃之已入宮......”她細聲道。
“你那年多大?”他又問。
“六歲......”她答。
“他呢?”他看向她,目中沒什麽情緒,像是随口一問,可李桃之的心卻陷入谷底。
“他也六歲。”她答。
“六歲?”他冷冷看向她,長指輕叩桌面,一下一下,落在李桃之心裏,不斷掀起波瀾,擊垮着她的心。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要破滅了嗎?
看着那張瑩白的小臉,逐漸蒼白,就連嘴唇的顏色也淡了幾分,宋沅庭心裏那股燥意,又周而複始,他蹙眉,垂頭,看向茶水,“六歲許下的諾言,能當真嗎?”
李桃之沉默下來,她咬唇,眼眸泛起水霧。
是,她不得不承認,皇兄所言,皆為事實,六歲那年,他們年紀尚小,可能如今,蘇昱早已忘記她。
屋中一時間氣氛陷入谷底。
僵硬、沉默。
屋子裏除了點燃的檀香,宋沅庭還聞見一股淡淡的梨花香,他想起清晨,她為他研磨時,袖子裏,時不時散發一股果梨香。
這香讓他的心,逐漸冷靜下來。
這香為何如此熟悉呢?
宋沅庭微蹙眉,便瞧見那姑娘眸間已起了霧色,眼見着她又要哭,一股煩躁在心頭燃起。
“別哭了,朕可以幫你尋這位竹馬。”良久,宋沅庭開口。
聲音沉靜、冷漠。
李桃之擡眸,對上宋沅庭漆黑似深海的瞳仁。
他睨她一眼,随後拿起白瓷茶盞,在手中晃了晃,茶葉散開,像是受了驚,四處逃竄,卻無處可躲。
“十年前,在姑蘇擔任刺史的,所知曉的并不只有禮部侍郎。”
李桃之心中一顫,她忙弓腰,“皇兄,請皇兄為桃之尋這位前姑蘇刺史之子。”
“如若他不願來求親,桃之,別忘了與朕的約定。”宋沅庭将茶盞擱在桌上,随後起身,“晚些來長安宮尋朕,朕給你答複。”
說罷,他起身,高挺的身姿立在屋子裏,頓時連空氣都稀薄幾分。
李桃之微微福身,“謝皇兄。”
宋沅庭冷冷嗯了聲,随後擡步,往外走去。
門推開,又關上,屋子重歸寧靜,李桃之忙也推開門,往外走去。
外面烈日當空,陽光刺眼,照在身上,皮膚火辣辣的燙,李桃之顧不得熱,她趕到百明宮前殿,想尋阿茶,阿茶此刻正坐在門口的樹下,望着門口發呆,目光呆呆的。
李桃之走至她身前,彎了彎腰,輕拍她的肩,“阿茶,你坐在這作甚?”
阿茶回過神來,看向李桃之的目光有些閃躲。
“公主。”
她輕喊了一聲,随後又垂眸,眼神晦暗不明。
“怎麽了?心情不好?是不是因為冬芝?”李桃之在她身邊坐下,細聲問。
在這皇宮,如若沒有權勢,就連宮女都會踩在頭上。
李桃之便是這無權無勢之人,她那霧昔宮,是出了名的偏僻,故而,東芝這樣的宮女,壓根沒将霧昔宮放在眼裏。
阿茶沒說話,只是低着頭。
“阿茶,別怕,陛下已經替本宮去尋蘇昱了,咱們離宮之日,近了。”
李桃之将頭靠在阿茶身上,這些年,主仆倆相依為命,沒人比李桃之還心疼阿茶,可能怎麽呢?
她連自己都保全不了。
阿茶雙手環膝,眨了眨眼,想說什麽,卻始終未開口。
片刻後,她問,“公主,如若蘇公子不娶公主,咱們是不是就要去元國了?”
李桃之心緒煩亂,她垂眸,想去攥手中的手串,才想起那手串已被荔香拿走。
她思忖片刻,輕聲道,“阿茶,我......盡力了。”
頓了頓,她拉起阿茶的手,笑了笑,“今日本宮聽禮部侍郎說,元國的草原無邊無際,牛羊居多,每日騎着馬,在草原遨游,可惬意了。”
阿茶聞言,默默看向李桃之,“公主是做好嫁往元國的準備了嗎?”
李桃之咬唇,未開口。
從阿茶的角度,恰好能看見她泛紅的眼尾,阿茶咽下剩下的話,臉色白了白,沒再開口。
沒人知道日後的境況,但就像公主所言,她們已經盡力了。
哎。
這個局,注定破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