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慌亂
慌亂
再次醒來,映入眼簾的是輕薄如霧的床幔,用的是上等的蘇繡織就,熹微晨光透過窗棂,落在絲線上,像覆了一層光。
李桃之眨眼,這不是她的霧昔宮。
她垂眸,看向手中的被褥,墨綠織錦毛氈,手感綿軟,而她宮中的被褥是煙粉的錦鍛。
屋子裏彌漫着淡淡冷松香,是皇兄身上的味道。
李桃之揪緊手上的被褥,瞳仁縮緊。
所以,她此刻在皇兄的寝宮?
是長安宮,還是長亭宮?
心砰砰砰挑着,李桃之只覺得臉頰滾燙。
渾身酸痛,額間也出了汗,渾渾噩噩,做了一宿荒唐夢,一覺醒來,只覺得頭仍昏沉。
李桃之皺了皺眉,微微拽了下那床幔,床幔輕輕搖曳。
透過床幔的縫隙,她看見不遠處的梨花木桌上,擺放着白瓷香爐,袅袅青煙徐徐升騰。
寝宮甚大,到處擺着精致的瓷器,比起來,她那霧昔宮果然是個陋室。
荔香推開雕花木門,端着一盞羹湯進了屋。
那只細白如玉的手指,立馬縮了回去。
李桃之眼裏閃過一絲迷茫。
她躺在床榻上,烏黑的長發散落,與墨色床褥相融,擱在被褥上的指尖,微微縮緊。
滿室的冷松香傳來,李桃之感到有些難為情,白淨的臉上浮上紅暈。
荔香将羹湯置于桌上,又将李桃之褪下的一身粗糙的丫鬟服拿起,扔在了竹編框子裏。
香爐的火有些微弱,她又忙重新點燃香爐。
收拾完一切,她拎起竹筐,重新推開門,走了出去。
那羹湯的甜甜香味,湧入李桃之的鼻尖,肚子不争氣地“咕咕”叫了起來。
她躊躇了下,掀開床幔,如瀑布般的長發傾斜而下,烏黑順滑,那張小臉,在晨光下,添了一絲柔和。
她起身,身上的白色單衣輕薄如紙,可屋子裏的炭火充足,竟感受不到涼意。
将床幔挂起,李桃之穿上鞋,走下檀木雕床。
門再次“吱呀”一聲推開,站在門口的男子白衣勝雪,長發束起,膚如玉。
遠遠站在那裏,與她對視。
頃刻間,李桃之只覺得心要跳出嗓子眼,她恨不得裝作暈倒,也不願與皇兄在此刻相間。
屋子裏有一面銅鏡,李桃之眼一瞥,便瞧見,她那副散漫慵懶的模樣,長發散落,衣襟淩亂,哪有一絲公主的。
她強撐着理智,輕聲喚道,“皇兄......”
宋沅庭冷冷嗯了聲,“你先用早膳,朕喚你那随身丫頭替你換衣。”
說完,伸出修長的手指,将門阖上。
屋子裏一片靜谧,只剩下陣陣雪松清香,和他那人一樣清冷淡漠。
經過昨夜那事,李桃之有些難以面對宋沅庭,她只要一看到他,就想起,她趁着夜色,對他的那些質問。
她真是......
是不是想掉腦袋啊!
長嘆一口氣,門被推開。
她擡眸望去,便瞧見阿茶捧着一疊新衣走了進來,她臉上挂着笑容,燦燦爛爛的。
李桃之忙走過去,抓住阿茶的手,“阿茶,你作甚去了?”
“給公主領衣裙去了,陛下親賜的織錦羅裙,上好的布料,比太後所賜的精致許多。”
說完,阿茶關上門,進了屋。
她渾然沒有李桃之的緊張,牽着主子的手,坐在銅鏡前,她又獻寶似的,将衣裙挪開,從下面拿出嶄新的,手工精致的發簪。
“這也是陛下送的?”李桃之眨眼。
阿茶點頭,從妝匣上拿起梳子,給李桃之挽發。
“阿茶,這裏是何處?是長亭宮嗎?”
阿茶搖頭,“公主,此處乃未央宮,昨夜您發了一夜燒,是陛下将您抱于此的。”
未央宮。
李桃之唇間呢喃這二字,很快臉紅透了,她擡眸,看向阿茶,蒼白的小臉一陣慌亂,“我怎睡在未央宮了?”
未央宮乃歷代皇後的寝宮。
阿茶答,“公主,昨夜您昏迷,可能此處離您最近吧。”
她拿着梳子,一下一下梳着李桃之烏黑的長發,她的長發如綢緞,還散着淡淡軟香,此刻衣襟微敞,精致的鎖骨像一汪水。
即使兩人一起生活這麽久,阿茶仍覺得她們主子容顏絕麗。
李桃之的指尖縮緊,後背起了一身冷汗。
為何昨夜皇兄竟帶着她來未央宮?
心中慌亂,皇兄身邊并無宮妃,甚至連個侍寵的丫頭也沒有,昨夜讓她住在此,太過有違宮規。
李桃之垂眸,落在玉簪上的目光有些渙散。
此處與長亭宮僅隔一條羊腸小道,也就是昨夜她與宋沅庭相遇的那條小道。
傳聞,長亭宮從前是宣武帝的寝宮,他自小鐘愛皇後李氏,便在長亭宮旁邊建了一座未央宮。
長亭宮在那時,也不叫長亭宮,而喚長夜宮。
長夜未央。
足以見宣武帝對皇後的鐘情。
只不過,先帝疼愛宋沅庭,宋沅庭出生後,長夜宮便改名為長亭。
李桃之這般想來,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若有人将她昨夜宿在未央宮的事情洩露出去,她定是被太後活剝一層皮。
她垂眸,長長嘆了口氣。
只覺得,有時候皇兄的一些舉止,定會給她帶來煩惱。
這身織錦羅裙乃杏粉色,顏色很淺,猶如初綻的桃花。
插上玉簪,阿茶打量着這身羅裙,又摸了摸那順滑的綢緞,驚豔道,“陛下賜的裙子,就是漂亮。”
李桃之沒心思顧及衣裙,她起身打開一扇窗,清晨的空氣飄了進來,瞬間,頭腦清醒許多。
透過半開的窗戶,她看向窗外,竟看到幾棵桃樹,雖是初春,可天還未暖,涼意籠罩上京,桃枝還未抽芽。
看了片刻,門被推開,心咯噠下,她揪緊袖子,轉身,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溫柔婉約的臉。
“荔香姑姑。”
李桃之嘴唇微微翕動,忽略心中那點微弱的失落。
荔香端着銅盆走了進來,她微微欠身,“奴婢伺候公主洗臉。”
那盆中的清水,剛打的,還冒着熱氣,荔香将銅盆置在面盆架上,動作輕柔,竟無一絲聲響。
荔香看上去和林子珺差不多的年齡,但行事卻更為細致,她拿起帕巾,在銅盆中輕攪。
水流聲在靜谧的寝宮響起,似清泉,格外悅耳。
李桃之走至銅盆前,接過荔香擰好的帕巾,輕拭着臉。
将帕子遞給荔香,李桃之忍不住開口問道,“荔香姑姑,昨夜陛下宿在長亭宮嗎?”
荔香聞言,搖頭,“不是,陛下不知昨夜起了什麽心思,本該回長安宮的,但陛下卻改道,往未央宮走來。”
李桃之眨眼,原來昨夜,陛下是想宿在未央宮的。
可未央宮是歷代皇後寝宮,為何皇兄會宿在此處呢?
而且,看這屋中陳設,倒像是有人常住的樣子。
“那本宮睡的這屋......”李桃之揪緊裙子,小臉蒼白。
“您睡的是陛下的床榻,陛下鐘愛未央宮,偶爾難眠時,陛下只有宿在此,才能安眠。”荔香解釋道。
她将帕子沾濕,擰幹放進銅盆裏,随後端起臉盆,看着面前這張白淨的小臉,荔香想了想,還是開口道,“公主,請恕奴婢無禮,奴婢想問,您就這般想逃婚嗎?”
李桃之驀地一愣,“姑姑,我......”
長睫輕眨,她低頭揪着指頭,有些啞然。
經過此事,李桃之對逃跑一事有些倦怠,她垂着眸,盯着桌上幾近枯萎的梅花,心中倏然升起無奈。
荔香看着那張潔白的臉,愈漸蒼白,身子纖弱,如搖搖欲墜的扶柳,她突然就不想再問了,她端起盆,微微俯身,“公主,奴婢僭越,您先用膳,陛下在書房等您。”
話落,荔香轉身離開。
*
李桃之并未用早膳,荔香走後,她便往書房走去。
輕敲了敲門,李桃之忙松開手,心跳如雷,逃婚乃大事,她不知皇兄該如何責罰她。
思忖間,門從內打開。
宋沅庭長身玉立,一身白衣,如皓月,清冷的眸子靜靜看向她,他轉身,“進來。”
李桃之咬唇,腳步緩慢,随他入內。
門口仕女将門關上,動作極輕,生怕驚着兩人。
宋沅庭走至桌案前,坐下。
李桃之就站在桌案下,站立着,手指糾纏,不敢出聲,甚至,她連呼吸都不敢。
偏偏那人一個字也不出聲,只坐在桌案前,翻看着奏折。
清晨的微光,照在他身上,黑發被玉冠束起,光潔的額頭冷白,側臉精致,當真是風光霁月,尊貴雅致。
“看夠了嗎?”
男子清冷淡漠的聲音響起,李桃之還在揪着手上的藍晶手串,他的聲音猛地響起,李桃之吓得用力拽了下手串。
頃刻間,數顆上好的藍晶玉石,啪啪啪散了一地。
李桃之慌了,亂了。
“李桃之,你這是多心虛?”
宋沅庭靠在檀木椅上,眯着眼看着她。
“皇兄......您聽我......”
聽我解釋。
她一襲杏粉長裙,臉色緋紅,比那裙子還要紅,眼睛瞪得圓圓的,比她掉落在地的藍晶寶珠還要清透。
“聽你狡辯嗎?”宋沅庭問。
他啪地聲,将書擲在桌上,靜靜看着她,“朕從不知,你竟大膽至此。”
李桃之沒開口,她靜靜看着地面,那顆最大最圓的寶珠,徐徐滾落,最後竟落在了皇兄腳邊。
她眼睛睜大,皺眉,眼睜睜看着皇兄挪動腳步,想起身,眼睜睜看着皇兄就要踩到那寶珠,李桃之忙喊道,“皇兄別......”
宋沅庭頓住,看向她。
只見她黛眉微蹙,面容惶惶地看向地面,身子纖弱,似乎在斟酌着什麽。
正當他欲開口時,李桃之驀地,跑到他腳邊,低垂着腦袋,抱住他的腿,
“皇兄,別......別......腳邊......”
慌亂下,她語無倫次,一雙眼,滿是驚慌失措,支支吾吾說了半天,什麽也說不清。
“李桃之,你說什麽?別狡辯?朕狡辯什麽?”
年輕的帝王,垂眸看着腿邊的姑娘,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他凝眉,厲聲道,“你這是在作甚,為何抱着朕腿?李桃之,你給朕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