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過來
過來
晚宴結束,宋沅庭拂袖離開,随後太後也在宮女的攙扶中離開。
此刻,天時地利人和,李桃之只需趁着宮門大開,趁機逃跑皆可。
黑夜裏,她換了一身丫鬟服,萬千青絲盤起,面若桃花的臉頰,被阿茶抹了幾道灰燼,看上去灰蒙蒙的,仙女的光芒暫時蘊藏起來。
此番逃跑,兩人什麽盤纏也未帶,先逃再說。
幸虧霧昔宮偏僻,一路走來,也未遇見侍衛。
李桃之松了口氣,問題不大,只要經過長亭宮門口那條大道,就大功告成了。
這些日子,李桃之拉着阿茶琢磨了出逃路線,才發現,無論如何,長亭宮那條大道,卻怎麽也避不開。
那條道乃陛下幼年居住的宮殿,雖陛下不常夜宿在此,但也還是偶爾會去一趟。
陛下離開後,李桃之打聽過,陛下回了長安宮,也就是上次她跪了一夜的寝宮。
今夜只要陛下不在長亭宮,巡邏的侍衛,自然也就不會太多,逃跑的幾率就大了些。
其實,李桃之還是有些害怕的。
她素來膽小,但她決定的事情,定不會半途而廢。
“公主,不必慌張,容奴婢去前頭探探路。”阿茶拍了拍李桃之的手背,而後輕手輕腳往前走去。
片刻後,阿茶回來,對着她笑,“公主,長亭宮門口還有些貴女在走,咱們渾水摸魚,應該能過去的。”
李桃之微微颔首,腳下的步伐也忍不住加快。
許久未出宮,李桃之看着不遠處,長亭宮的大門,陡然,腦海裏閃過皇兄抱着她的一幕。
頭昏昏沉沉,腳步虛浮。
李桃之忙停下腳步,扶住牆。
“公主,怎麽了?”
阿茶駐足,回頭看向李桃之。
見着月色,她看見公主臉色蒼白,纖弱的身子搖搖欲墜,似柳枝一般虛浮。
她忙扶住李桃之。
此時,那些權臣女眷一個個上了馬車,馬車噠噠噠,往前跑着。
李桃之躲在暗處,望向那些馬車,心中一陣酸澀。
“她們在回家。”她輕聲道。
聲音很細,帶着虛弱。
無數個夜裏,她躺在床榻上,閉上眼,眼前就會出現江南煙雨,還有娘親溫柔的面容。
只可惜,物是人非。
十年來,在宮闱,她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這裏哪有一絲家的模樣?
伴在李桃之身側,阿茶抓住主子的手,微微嘆了口氣,“公主,我們也回家,回江南,回姑蘇。”
阿茶陪着李桃之在宮闱,如今已有十載。
她眼睜睜看着,公主從天真爛漫的小女郎,漸漸長成,安靜、心思沉沉的熹微公主。
“哎......”阿茶長長,無聲嘆了口氣。
李桃之仍垂着頭,月光落在她的身上,那纖弱的身子,徐徐顫抖,像霧昔宮前,被風吹打的桃枝。
“公主,怎麽了?”阿茶忙伸手去摸她的臉。
額頭微涼,倒是摸了一手冷汗。
李桃之搖頭,“沒什麽,只是不知為何,看着長亭宮,就覺得頭痛欲裂。”
心中,對皇兄的思念,幾近湧出。
她無比想念他的懷抱。
她紅着眼,只覺得自己的內心,這點肮髒的心思,讓她無地自容。
她怎可,一而再,再而三,肖想那高山白雪。
時間一點點流逝,李桃之只覺得急死了,她想走過去,可一靠近那長亭宮,心中就無限悲涼,想念皇兄的那顆心,也愈加濃烈。
她甚至想放棄逃跑,去尋那長安宮的皇兄。
可......
那是虛無,是妄想。
怎可,怎可如此?
她怎可觊觎皇兄?
李桃之走不下去了,她只覺得每走一步,心就越痛上一分。
她仿若,看見皇兄一襲白衣,抱着她,長亭宮的侍衛,為他們打開門,兩人入門後,身後立馬跟着一個宮女,笑着跟了上去。
不是阿茶,那人是誰?
李桃之額上不斷泛出冷汗,她捂着胸口,眼底氤氲出水霧。
良久,她看見了那個宮女。
是荔香。
她們錯過了最佳出宮機會。
宮門關上。
李桃之蒼白着一張臉,眉目間泛着哀愁,一張臉雖蒙了灰,但那眉眼間的清麗,卻怎麽也遮掩不住。
阿茶盯着遠處的宮門看了眼,然後垂眸,看向李桃之,安撫道,“公主,沒事的。”
“對不起......對不起......阿茶,又把你困在這深宮了。”
李桃之抓住她的手,纖細的手指冰涼,似冰霜。
阿茶搖頭,她抱住李桃之,“公主,對不起,是阿茶無能,沒将公主帶走。”
李桃之垂眸,聲音低低的,“阿茶,我無法經過長亭宮,這裏像是夢魇困住了我。”
“我知曉,我知曉的,公主,不怪你。”阿茶輕輕拍了拍李桃之的後背,“公主,無事的,陛下定會胡你周全,別害怕。”
話落,她擡頭望向那高牆深院,長亭宮三個字,乃陛下親提,龍飛鳳舞,字跡潇灑。
那牌匾經過日月的洗禮,時至今日,依舊如新。
阿茶攙扶着李桃之轉身,一擡頭,便瞧見不遠處,宋沅庭長身玉立,如松柏一般,矗立在那裏。
阿茶瞳仁縮緊,忙拽了拽李桃之的衣袖,“陛下,陛下......”
李桃之擡眸,看向不遠處的宋沅庭,眸間有剎那間的失神。
“桃之,就這麽想逃出皇宮嗎?”
那人站在羊腸小道的盡頭,一襲黑色錦袍,袍側繡着栩栩如生的麒麟,即使是柔順的錦緞,也遮不住他與生俱來的高貴。
烏黑發絲被玉冠束起,露出光潔的額頭,雙手背在身後,眼神清冷,似寒冷的月色。
李桃之怔了怔,她不自覺拉着阿茶往後退了退,後背泛起陣陣涼意。
“皇兄......”
她氣若游絲,眼中滿是驚恐。
“過來。”
宋沅庭朝她招手,芝蘭玉樹,劍眉星目,風光霁月,氣質凜然霸氣。
李桃之抓着阿茶的手指緊了緊,她緊抿唇瓣,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方才她肖想皇兄,此刻,他屹立在她面前,她卻害怕了。
夢裏的皇兄清貴溫和,而面前的這位,清冷疏離,月光下那張臉有些清豔。
宋沅庭靜靜看向她,月色下,李桃之纖弱的身子,仿若扶柳,風一吹,便随風飄走。
她瑟縮着,漆黑的瞳仁,滿是驚恐,即使臉上抹了灰,可宋沅庭還是一眼望見,她餘下肌膚的蒼白,似宣紙,白淨又薄弱。
“有膽子逃,沒膽子見朕?”
他微微挑眉,聲音涼薄,聽得李桃之心中一顫。
她擡眸,借着月色,望向宋沅庭那雙眸,細聲道,“皇兄,桃之只是想家了。”
宋沅庭手臂彎曲,朝她招手,“桃之,過來,這偌大皇宮不是你的家嗎?”
李桃之搖頭,腳底如灌鉛,沉重又麻木,“皇兄,桃之的家在煙雨江南,在姑蘇,不在宮闱。”
不知哪裏來得勇氣,頓了頓,她道,“這十年,太後,皇兄,寧安,可有幫桃之當家人?桃之只不過是穩固江山的一枚棋罷了,何來家之說呢?”
話落,四下靜谧。
沉默,在長亭宮前延續。
宋沅庭蹙眉,透過涼涼月色,盯着她的眼,只見那眼底氤氲着淚意,可憐又可人。
“這般不想和親?”他問。
李桃之微微颔首,“陛下,桃之并非大義之人,桃之懦弱,貪生怕死,桃之只想有一歸宿,快快樂樂活着就好。”
“歸宿?”宋沅庭目光暗了幾分,“你有心儀之人?”
李桃之愕然,想到夢中那高大的身影,溫柔的親撫,她沒否認,“算是吧!”
“世間情愛,遠不如朕為你挑選的歸宿合意,元國太子定能登基,日後你就是皇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何不好?”
李桃之微怔,良久,開口問,“皇兄你懂愛嗎?”
語畢,她便後悔了,這話真有些大逆不道。
可宋沅庭并未惱意,他徐徐走來,步伐沉穩,眉目清冷,如浩然當空的月,腰間的玉佩,随着步伐緩緩晃動。
陡然間,李桃之想起,夢裏,她萬千青絲散落于床榻上,他胸口衣襟半敞,跪在床上,拉着她的手指輕吮,唇角勾起,如熠熠白雪,清冷又純淨。
她暈乎乎地躺在榻上,那枚玉佩,就在眼前亂顫,顫得她心都亂了。
回過神來,李桃之發現近日來,夢中的事情,她記得更清晰了。
這讓她在宋沅庭面前更加無地自容。
皇兄如清風,她卻似塵埃,清風徐來,塵埃便随風吹散。
恰如他們之間,永無交涉。
清風擁塵埃,終是妄想。
她垂着眸子,拉着阿茶的手緊了緊。
“皇妹是覺得朕虧欠了你?”
郎朗清音,似青煙袅袅,缥缈又淡漠。
她擡頭,便看見那張絕滟的容顏,赫然在眼前放大,他鼻息間的溫熱,似乎都能噴灑在她的臉頰上。
李桃之掐了掐指尖,臉色瞬間滾燙。
“還是皇妹,覺得跟着朕委屈了?”
跟着朕?
三個字落下,李桃之只覺頭一陣發昏。
宋沅庭見她不答,腳步往前邁了一步,李桃之不由自主往後退。
忽然,腳底下踩了一塊石頭,她慌亂地抓住了宋沅庭那枚玉佩。
頃刻間,頭痛欲裂,她望着眼前這張臉,心猛地痛了起來,又密又疼的痛意襲來,眼前一黑,李桃之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