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五章
梁杉柏被往事逼得煩悶不已,失态發出龍吟的時候,祝映臺正停在長島另一端的山間盯着一片山壁思索。這片山壁十分寬闊平坦,人能夠穩立其上,令人感到驚訝的是,這片山壁的正中竟然有一條巨大的裂縫。如果這是一片平坦的地面,那可以将之稱為溝,如果這是一座險峻的山峰,那可以将之稱為壑,但這是一片山壁。一片山壁上出現的如此大的一條裂縫,祝映臺不知道該叫它什麽好。他把手伸進去,發現那條裂縫很深,即便是把他的整條胳膊塞進去都摸不到底,他把手肘豎起來,又發現這條裂縫很寬,寬到他甚至可以将常安立在裏頭。
對了,常安……
祝映臺取出常安,仔細比對着短劍和那道裂縫。過了一會,他伸出手,握着常安,沿着那道裂縫慢慢地往前行走。剛剛的一路上,祝映臺都走得很快,但是這一次,他走得很慢,慢到就像是一個耄耋老翁,深恐自己快了一點就會跌跤。說他像耄耋老翁,自然也是因為此時的他十分的謹慎,祝映臺謹慎地握着常安,謹慎地将常安的劍尖對着那道裂縫,然後慢慢地、慢慢地走。他的臉上,疑惑的神情越來越重,明白的神情卻在疑惑的重壓之下漸漸浮現出來,就像是一個人,其實他已經明白了什麽,只是因為覺得太不可思議,所以不敢相信,并且更加疑惑。
空中傳來的龍吟聲驚醒了祝映臺,他的手一抖,常安的劍尖便脫離了那道縫隙,在那面山壁上斜斜劃出了一條。祝映臺站住不動了,他盯視着那道劃痕,臉色蒼白,呼吸急促,眼睛卻亮得可怕,在這一瞬,他成功地捕捉到了什麽,哪怕那些記憶早已經被撕了個粉碎,佚失在漫長的光陰之中,他還是很快明白過來,那道裂縫并不是什麽裂縫,那是一道劍傷。于是他飛快地後退,跟着又開始奔跑,如同一只捕食的海鳥一般,時而點點海面,跟着又飛掠至空中!
他重複着這個舉動,直到繞着這座仿佛看不到盡頭的長島整整跑了三圈,最後他在某個地方停了下來。那并不是整座島最高的峰頂,也不是整座島最遠的邊界,那裏是島的中前部,在那裏靠近海岸的地方,有一塊巨大的岩石或者說是矮丘,像是一座碉堡般守候着一座港灣,思羽號此時就停在那裏。祝映臺的手顫抖了,他一步一步地向着那座岩石走過去,對思羽號上人們的注視不屑一顧。
那座岩石十分高大,岩石的最頂端還有兩截凸起,好像這裏曾經生長過兩顆古樹,但是如今已經斷裂,只餘下
了叫人不忍心看的殘骸。祝映臺伸出手,輕輕地撫摸着那裏,經歷了無數歲月的洗禮,斷口之處竟依然如此的光滑,仿佛就在昨天,才有神來一劍,将之砍斷,将它由空中斬落海中。
海濤的聲音傳來,令祝映臺有些茫然。
他們今天進入光陰海以來便發現光陰海很靜,靜得根本聽不到海水澎湃的聲音,然而在這一刻,這片靜靜的海水發出了呢喃,像是一首凄婉的歌謠,從無盡的時間盡頭來,從無盡的哀傷中來。
「原來,你死在這裏。」祝映臺輕聲說道。他終于确信這座島是什麽。既不是岩石礁島,也不是玉石礦脈,這是一具殘骸,一具龍的殘骸,這裏正是他夢中那條黑龍的葬身之地。原來他已經死了!不知道為什麽,祝映臺的哀戚之心大起,眼淚撲簌簌地掉落下來,他哭得不能自已,傻傻地撫摸着那代表龍頭斷角的地方,像一個失去了自己平生最心愛寶物的孩子。
一塊手帕被遞了過來。祝映臺擡起頭,看到梁杉柏站在他身前,擔憂地望着他。
一瞬間,祝映臺的靈魂又回到了這個軀殼之中,他從那魔怔般的狀态中醒過神來,情緒卻猶沉浸在無盡的哀傷之中。
「他……死了……死了……他……他……」祝映臺哽咽着語無倫次,整個人哭得一抽一抽的。梁杉柏無奈地嘆了口氣,替他擦了眼淚,然後把他摟進自己的懷裏。
「過去了,都過去了。」他說,不知道是說給祝映臺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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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之中,上官烈倚着船舷望向遙遠的海上。
經過一夜的搜索,他們并沒能在這座島上發現什麽有價值的東西,除了那一聲響徹天宇的鳴嘯和在島上搜索時偶爾感覺到的別的存在。他模模糊糊地确認,那很可能與梁祝二人有關,換言之,這座島上并沒有外人,既沒有敵人,也沒有助力,他們仍然不知道該怎麽離開這片海。
「愁啊,真是愁啊。」上官烈喃喃自語,難道他們真要被困死在這片海上?盡管思羽號上裝載了差不多可以三年不愁的糧食和日用品,但那也只不過是三年而已,三年以後怎麽辦?耳中忽然聽到了琴聲,上官烈詫異地轉過頭去,發現那是歐陽坐在甲板上正在撫琴。
對于這個吳國的兵頭,上官烈一直十分關注。不為別的,這個人身上所表現出來的冷靜、理智、淵博和強大,以及在排兵布陣上的能力都令他覺得此人絕不簡單,他本以為那是吳王派來監視他們到最後将他們滅口的殺手,但是從目前歐陽等人所表現出來的風格來看,又似乎并非是幹那行的,而現在令他感到驚訝的是,歐陽的琴彈得很好。
兵伍之中多粗人,看歐陽的樣子也不像是什麽官宦人家的子弟,誰能想到這麽一個成天舞刀弄槍的兵痞子竟然能把琴彈得那麽好。歐陽所彈的曲子上官烈從未聽過,那是一首簡單至極卻也好聽至極的曲子。是的,好聽,因為上官烈找不到其他更貼切的詞語來形容,這首曲子好聽,曲子裏蘊含的深意也好聽,聽着琴聲流淌,就像是聽到一個很久遠的故事在慈祥的老人口中娓娓道來,上官烈的眼前仿佛浮現出了許多美妙的場景,有仙山瑞獸,也有靈泉寶樹,在宛如仙境一般的地方生活着一群人,他們天生具有神力,壽元極長,他們以鏡為神物、龍為圖騰、玉為标記,他們被稱為……
曲聲驟然停止,上官烈的思緒正急于突破,被這一下卡得十分難受,不由嗔怒地看向歐陽。歐陽卻微微一笑,說:「後面的我不會。」
上官烈頓時什麽脾氣也發不出了。人家既然說了不會彈,難道他還要逼着人家彈下去不成?上官烈忽而微微一愕,再看向歐陽的眼神中便有了幾分深意。
歐陽站起身來,将琴抱于手中道:「昨日觀此光陰海,心有所想,故操琴一曲,琴技拙劣,叫公子見笑了。」
說着,便要往艙內去。
上官烈突然開口,喊了一聲。他喊:「蘇芷!」
歐陽的步子沒有任何停頓,直接進到了艙內。上官烈疑惑地收回目光,不知道自己剛才那個結論究竟對與不對。
梁杉柏正守在祝映臺的床邊,昨日他憂思過甚,竟是哭着哭着暈了過去,是梁杉柏将他帶回艙內,守着他休息。
此時祝映臺眼睫微顫,慢慢醒轉過來。他睜開眼睛看到梁杉柏,下意識地笑了一笑,于是梁杉柏也跟着笑了一笑。笑完之後,兩人竟然都沉默了,莫名地誰也沒有說話。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還是祝映臺打破了沉默,他從床上坐起身來,梁杉柏趕緊上前扶住他,讓他靠在床邊。
「大約是卯時正了。」梁杉柏說,「我去給你打盆水洗漱。」梁杉柏才要起身卻發現自己走不動,因為祝映臺拽住了他的袍角。
「先不忙。」祝映臺說,「你……你陪我坐一會啊。」他說這話的時候顯得很是不好意思,因此也格外的打動
人心。看着他的樣子,梁杉柏不由得就心軟了,坐下身來。他小心地打量着祝映臺的神情,不知道昨天經過了那件事後他記起了多少往事,現在是否還記得?不,如果他把所有事情都想起來了的話,對待自己絕對不會是這樣的表情吧,可時移世易,也許他也已經把過往的一切都放下了呢?畢竟那已經是那麽久、那麽久以前的事了。
想到這裏,梁杉柏不由得高興起來。不得不說,這種可能性給他增添了許多的信心,他忍不住脫口而出道:「昨天你……怎麽了?」
祝映臺愣了一愣,低下頭去。空氣一下子又變得緊張起來,梁杉柏在心裏暗罵自己到底都在想些什麽,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祝映臺卻只是微微思考了片刻,便擡起頭來說:「我……最近常作一個夢。」
「夢?」
「是的。夢裏有一片冰冷的海水,海水中有一條很大很漂亮的黑色的龍。」祝映臺說,「那是一條罪龍,它被很多細細的鎖鏈鎖了起來,一動也不能動。」
「罪龍?」梁杉柏小心翼翼地重複着祝映臺的話,「是……跟你背後的惡咒有關嗎?」
「也許吧。」祝映臺說,顯得并不是很關心的樣子,他說,「昨天見到了那座島後,我忽然就明白了,原來那條黑龍已經死了,原來那不是什麽島,那是那條死了的黑龍的屍骸。不知道多少年過去了,光陰吸幹了它的血液,吞噬了它的身體,只剩下一副龍骨化成了那片長島,我昨天最後站立的地方就是龍首。」祝映臺的手在空中比劃着,纖長的手指就如同撲扇着翅膀的蝴蝶一般輕盈,「它受了很重的傷,掉到了那裏,它的龍角也被人斬斷了,龍身上有很長的一道傷口……」
梁杉柏靜靜地聽着,臉色看似平靜,實質上就連手都在微微顫抖。
「然後呢?」他的嗓音變啞了,即便只是三個字,都說得十分艱難。
「然後?」祝映臺疑惑地偏過頭,像是個被回家作業難住的小學生一般,過了會才道,「然後它就死了,再然後,我就不知道了,我想這條黑龍可能跟有龍氏有關,跟我的前世燃陰有關?」
梁杉柏終于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太好了,他并沒有完全想起來。他伸出手,摸了摸祝映臺的頭發說:「別想了,這可能是那個惡咒帶來的副作用,多思容易傷身體。我們既然找到了源頭,總有辦法把你身上的問題解決的。」
「嗯。」祝映臺淡淡笑道,「我相信你。」
梁杉柏立起身來:「時候不早了,我去給你弄點吃得來,你快點洗漱了好吃早飯,不然會把胃弄壞的,你的胃以前就不好,以後可不能這麽下去了。」他說着,自己也沒發覺的唠叨和緊張。他就這樣飛快地離開了這間艙室,剩下了祝映臺一人。
門關上了,祝映臺臉上的笑容也随之凝固并漸漸地淡了下去。
「我、相、信、你。」他一字一頓地說着,臉上的表情卻漸漸變得凝重,凝重之中又有幾分慘澹。
「啊啊啊啊啊我受不了了!」突然間有人發出一聲吼叫,但見一名吳國的士兵将手中的武器狠狠地扔向遠方,滿身的狂躁戾氣幾乎濺射而出。歐陽默不作聲地走過去,狠狠一掌打在那名士兵的後頸,伴随着「咚」的一聲,此人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把他帶下去,暫時關起來。」歐陽吩咐道,一旁的兩名士兵便走上來,一左一右地将這名被打暈的士兵拖進了船艙。仔細看,這兩名士兵雖然沒有反抗命令,但是臉上的表情卻也十分的難看,特別是眼神,兩人的眼神都顯得麻木和死氣沉沉。
這是思羽號進入光陰海的第二十三天。他們仍然漂流在這片仿佛無邊無際的海上,他們已經試過了許多種方式,沿着各個方向筆直前進,試着靠觀星、測量等等方式确定方向,甚至是蔔筮、扔骰子,他們有時加足馬力開動思羽號,有時任思羽號在海上随波逐流,有時白天前進,有時夜晚前進,比對着、試驗着、調整着,從一開始的小心謹慎仔細驗證到後來的粗暴前進不管不問,二十三天裏,他們始終沒能找到一條出路。別說是出路,就連第一天進入光陰海的時候曾經見到過的那座長島都再也沒有出現過。
仿佛永恒不變的海景和對于未來的絕望使得思羽號上的氛圍越來越壓抑,到剛才那名狂暴扔出武器的吳國士兵
為止,迄今已經有三名士兵崩潰了。三個人,不是一個很大的數目,但是考慮如今思羽號上總共也只有五十多個人,而且這些士兵還都是身經百戰、精挑細選的兵卒來看,是一個很不妙的兆頭。
祝映臺站在甲板上層,眺望遠方。此時是白晝,所以光陰海上仍然飄浮着那些時聚時散的霧氣,不像金英島附近的霧氣散發着陰冷潮濕的氣息,這些霧氣是幹的,像是煙一般,看起來毫無害處,但是士兵們還是一個接一個地崩潰了。必須要找到出路才行!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祝映臺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梁杉柏來了。男人站在他的身後,似乎有些不敢靠近。自從那一天登上龍骨島以後,他對他的态度就有了微妙的轉變,盡管梁杉柏自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
「映臺。」男人終于下定決心開了口。
祝映臺轉過臉去,對着他笑了一笑:「怎麽了?」
望着戀人臉上的笑容,梁杉柏總覺得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但是又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故而只能将之歸因于這片光陰海帶給他的影響。他手裏拿了一件衣裳,此時走過來披到祝映臺肩上說:「你身體不是太好,留神別着涼了。」
祝映臺的體質原本屬于極陰,尤其是沾染了羅睺劍以後,後來他戒掉了羅睺,用起了常安,但是因為後背的絕心咒,身體仍然時不時地會出問題。那一日他登上龍骨島,整個人的神魂離開了軀殼一圈,再回來之後便變得虛弱起來。祝映臺任梁杉柏給他披好衣服,對他笑着道:「你別老是把我當個病秧子啊,好歹我也是個男人。」
看着戀人臉上的笑容,梁杉柏的心頭不由得一暖。他前幾日總是擔心在龍骨島上表現異常的祝映臺會不會發現了什麽,這些日子觀察下來便覺得是自己多想了,如果他——祝映臺、燃陰真的想起了過去,又怎麽還能對他如此和顏悅色?漸漸的,梁杉柏放下心來,相信了祝映臺當日所說,他應該只是記起了零星的不重要的片段,黑龍、死亡,僅此而已。
梁杉柏說:「那就快一點好起來,大家都等着你再展祝先生的風姿,幫助大家從這片大海出去呢!」
祝映臺臉上的表情突然變了一下,但是很快便恢複過來,他問:「上官烈他們找到出去的辦法了嗎?」
梁杉柏搖搖頭。上官烈前些日子還和歐陽在艙室裏叽叽咕咕,試圖尋找到突破的方法, 但是這幾天好像也有些灰心喪氣了。他是整支隊伍的頭,也是士兵們信賴和追随的旗幡,一旦連他都倒下,那麽這支隊伍恐怕就真的走不出去了。正是因此,這幾日上官烈刻意減少了自己在士兵們面前出現的次數,他也在調整,調整自己的情緒和狀态,希望能夠克服眼前的障礙。
「你怎麽看?」
「我?」
祝映臺說:「你有沒有走出這片光陰海的辦法?」
梁杉柏先是愣了一下,跟着尴尬地笑道:「連你都沒有辦法,我哪裏想得出什麽方法?」
祝映臺瞇起眼睛,看了梁杉柏一會,跟着又笑了一笑道:「我還以為你師父會教給你一些特殊的方法。」
「空門?」梁杉柏提起範青山,臉色卻是變得有些不好看了,過了一會才按捺下異樣的情緒道,「即便是我師父在這裏,恐怕也不一定有辦法出去,這裏可是光陰海,如同歐陽所說,古往今來,或許只有聖人才能夠走出去。」
「是嗎?」祝映臺收回投注在梁杉柏身上的視線,又再往遠處看去。
「如果真的出不去了,怎麽辦?」過了一會,他悠悠問道。
梁杉柏說:「天無絕人之路,總還是會有辦法的吧。」
「那麽你想出去嗎?」
「嗯?」梁杉柏疑惑地看向祝映臺,一時間竟然覺得無法理解祝映臺這句話裏的意思。
祝映臺似是自言自語道:「這裏,很太平、很安寧,沒有人世間那些複雜的東西,也不會有許多瑣碎的事情,譬如限制的枷鎖、險惡的用心、困頓的囚牢……在這裏,一切都很簡單,每天睜開眼睛看到這個世界就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麽,每夜閉上眼睛便知道明天睜開眼會迎來怎樣的世界……」
「這樣很單調。」
「不如說是枯燥。」祝映臺說,他低下頭,整理着梁杉柏給他披上的衣服,其實并沒有什麽可整理的,但他卻還是在整理。他說,「其實枯燥、一成不變都不是什麽壞事,因為什麽都在掌握之中,所以不會有問題。」
「并不是這樣。」梁杉柏說,「光陰海太神秘了,我們此時雖然沒有遇到危險,誰知道下一刻、明天又會有什麽變化?」
「所以你還是想出去的嗎?」
梁杉柏頓了一下,竟是不知道該不該回答,該怎樣回答。過了好半晌,他才說:「他們……都想回去的。」
祝映臺看向甲板上的士兵們,人們依然按照上級的命令堅守着自己的哨位,但是無論是他們站立的樣子,手拿着兵器的力度都代表着這支隊伍正在迅速地失去活力,或許再過不久,這支隊伍裏的所有人都會崩潰,變成生不如死的行屍走肉。
祝映臺收回目光,過了會兒點點頭:「你說得對,大多數人還是想回去的。」說完這句話,他便不再開口,只是眼望遠方,不知道又陷入到什麽思緒中去了。
當天晚上,一束光芒驟然從思羽號上迸發出來。
梁杉柏是第一個醒過來的,因為那束光芒幾乎就是從他的身上迸發并擴散開來。他被那道純金色的光芒照得好半天沒睜開眼睛,過了許久才終于适應了光線,而此時整艘思羽號上的人都已經被吵醒了。
「怎麽回事?哪來的光?」
「什麽聲音?船……船在動?」
「天吶,思羽號怎麽了!」
甲板上傳來雜遝的腳步聲,梁杉柏跳下床,很快發現了光亮的來源,那是從他的儲物袋裏發出的。那裏頭有什麽?梁杉柏忽然想了起來,他曾經将兩件東西放進了他的儲物袋,一件是有龍天鏡,另一件,則是一塊軟軟的琥珀一樣的寶物,那是從吳國知姑的花盆裏找到的。
「梁杉柏,你在嗎?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房間裏有什麽!」上官烈的聲音響起在門外。
梁杉柏答道:「我馬上開門。」他着急地将儲物袋抓在手裏,想要擋住那束光芒,但是那光芒卻仿佛不會被任何東西所阻擋,反而穿透了他的手掌更加大放光彩。梁杉柏開了門,正要說什麽,突然聽到「嗖」的一聲,他和上官烈都機敏地将頭偏了一偏,跟着屋子很快暗了下來。
「什麽情況?」上官烈問。
「那東西飛走了。」梁杉柏看着儲物袋上的小孔,不由得十分驚訝,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上官烈說:「先上去再說。」兩人急匆匆地追着那道金光而去,上官烈問,「你到底收了個什麽東西在袋子裏。」
梁杉柏說:「是從知姑的花盆裏找到的,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但是此時,他其實已經隐隐感覺到了那東西的真身到底是什麽。
金光一路從底層飛快地穿過數層艙室,突破了甲板,出現在了思羽號上空,金色的光芒更為明亮了,但是那光芒卻并不刺眼,就像是溫暖的冬日陽光一般汩汩傾瀉而下,将底下仰頭張望的人們的心所安撫。金色的光芒停留在空中某個高度,梁杉柏擡頭看去,卻見祝映臺正站在高處,淡淡地望着那團光芒,下一瞬,那團光芒便在空中打了個旋,飛快地飛向了思羽號的船頭。
「那團光要跑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或許是貪戀那光芒的溫暖,好幾個人跟着光芒跑了起來,到了船舷邊,人們抓着船舷幾乎要翻出身去。
「把他們拉住!」歐陽和王铮同時呵斥道,其他的士兵湧上來,但是很快他們便不動了,因為那些似乎要跳下船去的人不動了。
「光……光……」有人口齒不清地說道。
上官烈走到船舷邊往下看去,卻見那團光芒停留在了某個位置,跟着就像是遠離故鄉多年的游子回到了家園一
般,沒入了思羽號船頭的某件東西之中——那是當初他們在牛山陵外發現的玉人,那是一尊雕刻精美、容顏秀美的玉女像,那是思羽號的司南,此刻,知姑花盆裏發現的那塊似琥珀不是琥珀的東西便沒入了玉女像的心口。
梁杉柏驟然間明白過來,難怪知姑能知天下事,難怪知姑擁有有龍天鏡,也難怪知姑最後身死之時會化為一尊玉雕,原來她本就是美玉成了精,更難怪先前思羽號始終開不了太遠,完全不像是有龍一族能造出的船,因為思羽號的心早已丢失,因為知姑就是思羽號的心!